“此事說來話長,此地人多耳雜,不是說話之處,詳情容璃后稟。秦郎君一路勞累,還是先找個地方歇下才是。您看是去往水軍行轅呢還是去驛館住下?”只是這么站了一會,就有不少人的眼光都往這里看來了,無他,因為黃大的目標不小,這人來人往的里面,如果說十個中有一兩個能認得王況的,那么就至少有一半的人能認得黃大,現在見黃大都要站在一個陌生的中年漢子身后,楞是誰也不免回好奇的猜測這中年漢子是什么來歷的。
“你瞧某這一身裝扮,能去驛館么?至于水軍行轅不去也罷,某征戰十數年,不都天天住行轅里,住也住膩了,倒是聽說你那富來分號是個好去處,就住富來客棧罷,怎么?舍不得?怕某把你吃窮了?”見王況面色猶豫,李世民就不高興了,本來么,他之所以微服出行,圖的就是沒個羈絆,圖的就是個隨心所欲,如果真要讓他住到驛站或者水軍行轅,或者縣衙門里的話,那么微服也就失去了意義,難不成他萬里迢迢的趕來,就只落得個在路上清閑,而到了目的地了,反而又要前呼后擁的?
“哪能呢,秦郎君能住到富來客棧,那是富來客棧的福氣,您要是愿意,不管到哪,富來客棧隨您住多久都成,璃雖不算大富,但這點支出,倒也是負擔得起呢。”李世民要堅持,王況也不強求他一定要住到驛站里去。現在已經不同于十幾年前,十幾年前李世民才登上大寶,可以說位置還不是很穩固,走到哪里都要擔心有人會對他不利。但現在,十幾年下來,李世民的治國能力已經得到了驗證,百姓都視他為千古一帝,而原本對他上位持觀望態度的許多世族,也幾乎都接納了他,可以說。如今的李世民已經使李氏皇朝達到了開國以來的最高點,在這樣的環境下,就是如今被大唐壓制著的周邊番國也沒那膽子來東治對李世民不利。
就目前來說,李世民的精氣神還好著呢,和他同輩的人里,已經沒人可以威脅到他的地位,可以取他而代之;而他的幾個皇子,太子被圈足,魏王被圈足。他們兩個就是想要來個奪權,那也得他們能知道李世民已經離開長安的消息。可李世民是微服出巡,能知道他離開了長安的人寥寥無幾,依王況猜測,頂多也就是幾個相公知道,至于后宮,大概也就只有長孫皇后能知道,其他人就未必了。
以王況經營了好幾年的魏小五的人馬,有小六子這么個在宮里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人提供信息,又有程知節程老魔王他們幾個都是偏向于王況。朝中大佬鮮有和王況不對眼的情況之下,李世民離宮近一個月,王況也只能在他到東治港的前一刻才得知消息。王況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幾個皇子手下都有不少人馬,可他們卻沒有王況這樣的財力和人力。
基本上,王況可以給出這么個結論,那就是他王況到哪里是安全的。那么李世民就只會更安全,而且王況本身從骨子里也非常的討厭那種作秀似的出巡,說是微服,還沒出門呢,底下其實早就知道了,這樣的做秀王況見得多了,更離譜的是。有的人是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明明是朗朗晴空,卻要消防車在其旁邊用消防水龍來“人工降雨”。以示自己不畏困難,做秀到如此的地步,也不知道當事人是無知呢,還是蠢呢,還是更蠢呢。
王況都不反對,徐國緒也更沒話可說,而且他還更希望李世民住到富來客棧里面去,這樣一來,他和王況住驛站里,就不用擔心自己萬一有什么失態的地方,也不會被李世民給看到了,出長安一次的機會,可是難得呢,就比如說昨晚的醉酒,要是被圣人瞧見了,自己在圣人心中怕是要減分不少。
只不過這樣一來,富來分號給自己留的房間可能就不保了,別說自己的房間,就是整個院子都得騰出來給皇帝住,整個富來客棧,就那么一個院子是最好的。難免有點不舍,但也沒得辦法。徐國緒可不像那些整年里甚至一輩子也難得見到皇帝幾次面的官員那樣,會有巴不得將自己最好的東西獻出來給皇帝的心理,他們那是想要搏個前程,而徐國緒呢,現在已經沒什么前程可搏了,他一個內府監丞,不是最高品級的太監,但算得上是權力最大的太監之一。
同樣的,徐國緒現在也不想搏什么前程,有王況這個好兄弟在,他根本不用去愁前程的事情,光是出海一項,徐國緒已經隱然的看到了史官在起居注上給他寫下了濃濃的一筆,有這個,還用得著刻意的去討好皇帝么?二郎說得好呀,做好自己的本心,就夠了。
“如此,就讓璃為秦郎君開道罷。”王況欠了欠身,就待往客棧走,跟別人可以說“請隨某來”,但跟皇帝說,就不能這么說了,只能說為他開道,這樣才可以走在皇帝的前面,否則,你就乖乖跟在后頭吧。
“不忙,現在時間尚早,才過午后呢,某剛在前面鎮上用過午飯,也歇息了小半時辰,還沒老呢,哪能那么快累著,先去船廠瞧瞧罷,某倒是好奇,那樓船被王璃你改成了個什么模樣。”王況緊巴巴的從長安一路奔波,除了中間在房山有停留兩天,在建安也停了兩天外,一路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的,在建安停兩天三天可以理解,但在房山停留那么兩天就不大好理解了,不過眼下也不是問房山的事的時候,對李世民來說,顯然是大樓船和明年的出海更讓他上心。
王況只得領了李世民往船廠走。也幸好他是要去船廠看,那里可以說是整個東治港里最不用擔心的地方,棒子們再是要使壞,也混不進去,如此一來,黃大和黃澤楷中至少可以有一人可以脫身出來處理因為李世民的突然到來而引起的一系列不可預見的變化。
臨進水軍大營,黃大躲在李世民身后,偷偷的給守衛在營地門口的兵士打了個暗號,那門口的四個守兵瞧見了,就將手中的長槊一架。攔住了營門口:“站住!軍營重地,閑人莫入!”王況不喜歡中規中矩的兵士不代表李世民也不喜歡,而且李世民本身就是帶兵出身,現在又是皇帝,即便是原來喜歡不守常規的兵士,現在也難免會略有反感的,所謂屁股決定腦袋,也是有那么一點點的道理在的。
幾個千牛衛明顯是看到了黃大的手勢,就偷偷的笑。本來么,黃大也沒打算隱瞞他們。不要說建州官場或者說建州水軍會有如此偷偷摸摸的小動作,普天之下,哪個地方的官場不是如此?就是把守宮門的千牛衛和金吾衛也是如此,只要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大家也都不會去相互揭發,就是揭發,也得當場抓住證據才行的,手勢做完了就做完了,可沒誰有什么仙家法術可以還原先前的景象的。
黃大這時候才上前去。出示了他的腰牌,驗看腰牌的軍士這才陪笑著道:“對不住哈,不是小子們不認得您游擊將軍,只是軍令如此,某等還是要例行公事,既然已經驗過腰牌了,黃將軍您請,軍帥正等著您和建安候呢。說是再過一會,大軍就將開拔了,還想看看建安侯有什么要交代的,因此著了某等見了建安侯就即刻稟報。”說完,轉身就帶著王況一行人往大帳走。
“大軍要開拔,開拔到哪去?”李世民一聽水軍好端端的要開拔,就狐疑的盯著王況。很明顯,這一次的水軍開拔和王況絕對脫離不了干系。難到這個閑不住的王二郎又想打誰了?
陸軍的換防調兵有超過五千人就要兵部的行文的規矩,但建州水軍如果軍隊的開拔是往海上走就不用。因為建東建南離建州遠,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能支援得了的也只有建州水軍,不像是陸地上,即便是邊疆也至少有兩個方向可以馳援的,而且挨得也不遠,再說了,還有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的說法呢。如果建州水軍要開拔還要等兵部行文,那么水軍就干脆不設立好了,等你兵部行文到了,黃花菜也涼透透啦。
“李大膽被人打殺了。”王況苦笑,還真是,一事趕一事,沒個消停的,可人家是老板啊,老板問話,那就只好答。
“誰?你說李大膽?可是那個尋了辣椒回來的李大膽?他不是往南去了么?”李世民這下吃驚不小,大唐子民被人打殺了,這可比讓他幾餐飯沒得吃還要惱怒,這可是關系到大唐的臉面問題,如果說李大膽是被同是大唐子民打殺了,那還無所謂什么大唐威嚴的問題,但很明顯,李大膽是被外人欺負了,這性質可就不同,在李世民看來,已經是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誰干的?開拔就是打他們?好,就是要好好的教訓他們一下,還真道我大唐是那么好欺負的了?”
李世民這后面的一句話說得比較大聲,前面帶路的兵士也聽的真真的,頓時是一陣的后怕,得虧黃將軍提前打了招呼了,這也不知道是朝中哪位相公來了,要是自己等人還是像以往一樣,見是黃將軍和建安侯帶的人就放了進來,估計二十軍棍都是輕的處罰了。
于是王況只得又將李大膽是怎么回來的,如今人怎么樣,他自己又推斷出是海賊所為,這次的水軍開拔就是要到唐林港和呂宋港與當地鎮軍搞個海陸聯合演練,免得等找到海賊了,海賊往密林里一鉆,水軍就拿他們沒奈何,而若是沒有水軍的配合,海賊往海里一溜,當地鎮軍也是莫可奈何等等大致的說了一遍,并說真要剿滅海賊,也得等李大膽醒轉過來后,由他領路殺將過去,那樣把握才大一些。
聽聞李大膽除了昏迷著外,其他倒無大礙,李世民這才臉色稍霽。道:“如此也可,也更穩妥,只要能徹底的剿了海賊,別說等上幾個月,就是等上一年兩載的也無妨。”他是個隱忍之人,李唐初立的時候,李世民跟他老爹李淵可沒少忍,忍到什么程度?忍到甘愿對突厥稱臣的地步,一直到他上位后,才一舉的破了突厥。使其分裂成為東西兩部,東部已經是完全內附于大唐,西部則是遠走高飛,離大唐遠遠的,不敢再靠近前一步。
突然回想起王況剛說的水陸聯合演練之法,李世民的好奇心又起來了:“二郎你不是總說你不懂兵么?怎么竟能想出如此絕妙的點子來?此法甚好呀,若是我大唐諸軍都能和水軍聯合演練,那么…”那么什么,他沒再說下去。但王況卻是明白他說的是高句麗。現在的高句麗是占據了半島的西北大部分地區,還有興安嶺一帶。其東北和西南,都是臨海,如果河北的戍衛軍也能和建州水軍來個聯合演練,雙方磨合好了后,其戰力的提升就不是一成兩成這么點,而是成倍的提升。
“這也好辦,陸軍調撥困難,萬里之遙,跋山涉水的。所耗甚多,但水軍則不然,只要備齊了水和菜蔬,在海上,魚多的是,而且,陸軍行進萬里,可能需要半年。但水軍有一兩個月足矣。故璃以為,可以等水軍剿滅了這幫海賊之后,再仿效與唐林呂宋例,開拔到渤海去,也是方便,所耗無多。”大樓船如果順風的話,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可以不停的行進,無非就是船上的兵士輪流踩踏漿輪和值守而已。現在樓船的速度可以在順風揚帆的時候有六七節,而逆風的情況下。也能有三四節的速度,就算全是逆風,一天下來最少可以跑個四十節,也就是七十多公里,一百五十里路,這可比在陸地上行進快多了,還不用擔心有人掉隊,也不用擔心什么山川阻隔,而且路線也比陸地上要短得多。
“唔。”李世民聽了并沒言語,王況能猜出他所想的,他并不奇怪,他只是心里覺得,王況特地的要安排水軍分開去唐林及呂宋港演練,目的絕對不是為了海賊這么簡單,再一聯想到林明的調任伏羅唐林兩州就是王況出的主意,他就笑了,斜睨著王況:“你還真是個不消停的家伙。”
這話里沒有責備的意思,本身李世民就是個喜歡開疆拓土的主,從古到今,哪個帝王不希望自己治下的疆域能超越前人,甚至是達到一個后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呢?所以,王況不消停,很合他的胃口,他喜歡。
“這位相公,您可不知道,軍帥當初也是這么說的,還說這演練之法,是仙家兵法呢。嘖嘖,某都等不及了,恨不能插翅就即刻的飛到呂宋去,盡早的感受一下這仙家兵法之神奇。”前頭帶路的兵士這會沒忍住了,既然跟著的是某位相公,那必定跟建安侯關系也是不會差到哪去的,坊間都流傳說朝中的諸位相公對建安候的支持力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呢,有許多學子甚至翻遍了史書,也找不到古人中有哪位可以像建安侯一樣,幾乎是得到了上至圣人,下至百姓的一邊倒的支持。
“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間哪來的鬼神?你莫要亂了軍心!”李世民一聽,瞪起眼來就斥了一聲,身后的千牛衛一聽皇帝怒了,就都暗中準備,只要皇帝一發話,當即就將前面那個亂嚼舌頭的家伙給拿下。哪知道李世民隨后又說了一句:“要說真有神仙吧,恐怕孫老神仙是一位,王家二郎你也算是一位了。”坊間流傳王況是灶王星君下凡,早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李世民又豈能沒有聽說過?
從王況這些年來的作為,也只有用神仙來解釋才說的通,不然的話,又有誰能夠用短短的幾年時間里,給大唐帶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衛鞅的變法給大秦國帶來了繁榮,但那也是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漸進式的改變,除了制法上是來個顛覆前人外,其他的,都是要靠時間來一點點的積累的,哪里有像王況一樣,十年,十年的時間,就將一個建州從下州升到了盛州,同樣也將福州從下州升到了上州,還有周邊的州縣,全都或多或少的有升格。
這還不算,只用五年的時間,王二郎就解決了天下百姓的吃飯問題,自己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年年都要跑洛陽去了,只有偶爾為了顯示不忘根本時跑一趟外,就幾乎很少再去洛陽。還有那層出不窮的烹飪新法,那罐頭,那琥珀糖,那辣椒姜,以王況一個以前的小村童,后來的小乞丐,又從哪得知這么多事的?說是他師父教的吧,可他師父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再者,若這些真個是他師父教的,他師父難道就自己不會出山么?
所以,只有用神仙一說才能解釋這個。
王況尷尬的笑笑,并沒答話,徐國緒在后面偷偷的捅了下黃大,擠眉弄眼的,滿是得色。王況光榮,他也覺得光榮,說到底,徐國緒也是第一次見皇帝沒有因為別人議論神仙而生氣的,以前在宮里,誰要敢說什么長生不死啊,仙家法術啊什么的,沒說的,宮女直接就發到浣衣局去,寺人就直接發到皇莊里做苦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