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永不退縮 相對于士林的在野人士,士黨在朝堂上的抗爭就顯得無力了,或者說是無能為力更恰當一些。
“陛下,大明律乃是太祖所立,擅改祖宗成法,并以新法構陷大臣,這是亡國之兆啊!”危言聳聽?不,王鏊已經徹底豁出去了,反正命是保不住了,身后名也岌岌可危,他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常的大朝會,是不商議政事的,而是皇帝對朝臣,對藩國的檢閱儀式。可是,當承天門的鬧劇結束后,正德登上太和殿,在第一時間提起了變法的時候,王鏊等人心里最后一絲僥幸也消失無蹤。
“陛下,祖宗遺法已經順利運作了百多年,天下一直太平無事,擅自改動的話,說不定會激起變亂,到時候就是無法收拾的局面了,請陛下三思啊!”王瓊隨聲附和道。
他自己已經不存生念了,無論大明律還是新法,他的罪名都足夠死上好幾遍了。但是,變法與否關系著儒家未來的地位,若是依照新法,那儒家就只能退回到漢代以前,跟百家之學在同一起跑線,甚至還要從更低一些位置上,重新進行競爭。
以儒家子弟的高傲,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王瓊已經無法確定了,而最讓他憂心忡忡的,則是在未來的競爭中,儒家完全沒有勝算。
謝宏的確給傳統文人留了一條出路,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條出路也未始走不通,未來也未必沒有成就,但是,依王瓊看來,大半的儒家子弟,都是沒有未來的。習慣了唯我獨尊的日子,一下子沒了遮風擋雨的大樹,怎么可能面對得了外間的狂風驟雨?
就算有人適應了新環境,并且有所成就,他們也不可能再現千年來的盛況了,由著新法指明的那條路走下去的人,必將被同化在新制度之中。
“還有人要說什么嗎?”正德的臉繃得很緊,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為他被王鏊的犯顏之詞氣到了,可事實上,因為那場不盡興的比試,他仍然余怒未消呢。
“…”殿內一片寂靜。
原本從屬皇黨的那些人當中,也有不少對新政,尤其是儒家地位問題不滿的。但他們面前的選擇比較多,就算自己拉不下面子在新朝局中謀個位置,也可以急流勇退,回家頤養天年。
新制中,官僚的地位大幅下降,不過牟利的手段卻多元化了。這兩年來,皇黨中人多少積累了些功績,朝廷又許諾,想致仕的人,可以用功績換貢獻度,那么,棄政從商,或者回家做學問,都是過得去的選擇。
如周經這樣叛出士黨之人,也是認了命。謝宏給他們指出的那條路布滿了荊棘,可未始走不通,保全了家人,他們也不可能有王鏊那樣孤注一擲的勇氣。
再如李東陽這樣的中間派,原本已經做好置身事外的打算了,并且好容易才脫了身,當然不會突然昏了頭,又自己跳進政治漩渦當中去。
所以,最終追隨在王鏊身后的,只有王瓊等一干參與各項陰謀的程度太深,以至于不被寬恕之人,以及那些徹頭徹尾的頑固派了。
雖然沒說話,可這批人為數卻也不少,斷斷續續的,足有幾十人應聲而出,默默的站在了二王身后。
若是平常的早朝,幾十人的聲勢倒也不算小了,可今天是大朝會,除了被撇在外面的藩國使臣,太和殿內大小官員足有數千人,相對而言,反對派的陣容就顯得十分渺小了。
正德抬眼向下看了一眼,然后輕輕揮揮手,冷冷的說道:“都拿下了!”
他的動作不大,引起的動靜卻不小。一旁護持的近衛軍將士放下手中刀,直接沖上去拿人;群臣也是大驚失色,皇上的反應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了,搞清算也不是這么個搞法啊?
其他人姑且不論,到了大學士這個級別,就算罷免都是極為少見的,在朝堂上混的都是講究人,被逼到窮途末路,自然會上表求致仕了,功夫都是下在場外的,哪會搞得這么直截了當啊?
“陛下,今天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是不是…”李東陽的作風和從前一樣,委婉的提出了勸諫。他的暗示有兩重,一是大朝會本身,二是其后的婚典,他并不是想保王鏊,那是白費力氣,他只是想給士黨留下最后一絲顏面,得以體面的退場。
盡管他站出來了,可近衛軍的動作卻沒停,除了正德的命令,少年們什么也不理會。還沒來得及掙扎,王鏊便被人按倒在地,拿人的少年用力極猛,將他的臉緊緊的壓在地面上,以至于讓他完全張不開嘴,也發不出聲音,別提有多狼狽了。
李東陽被嚇了一跳,一句勸諫才說了一半,就卡在了嘴里。再說下去,誰知道正德會不會隨手一指,把他也給圈進去?這樣被拿下的話,面子和體統也就徹底丟盡了。
士大夫們對儀容相當重視,長得丑,連進士都考不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能在朝堂上混的,多半都是帥哥,同時,他們也遵從著‘頭可斷,發型不能亂’的帥哥法則。
所以,近衛軍的粗暴執法把他們都給震住了。
“萬歲爺…”正在這個當口,殿后的通道中走出一人,眾臣抬頭一看,認得是八虎之一的羅祥,看到殿內混亂的景象,他微微愣了一下,不過并沒多做耽擱,當即行了個禮,向正德示意,有要事稟報。
“有事?就在那兒說吧,事無不可對人言么。”正德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萬歲爺,承天門外有數百儒生聚集,望北叩首不止,為首數人,都是京城大儒…茲事體大,守門將官不敢擅專,您看…”
除了劉瑾、張永,八虎那幾個都屬于胸無大志的,不過辦事倒還得力,大朝會是谷大用和三公公伴駕,羅祥負責的是宮禁事宜。這時承天門除了這種難以處理的亂子,他也有些緊張,額上滿是冷汗。
“幾百人在磕頭?多長時間了?”正德微微一愣。
“已經有一會兒了,承天門的擂臺拆完后,他們就來了…其中幾人頭上已經見了血,若是一直這么下去,說不定…”
今天是要清算的,不過,不論是要辦喜事的正德,還是主謀者謝宏,希望看到的,都是一場平穩的清算。而羅祥也是事先就得了通知,知道今天有可能會發生變故,可他卻沒想到這么嚴重,這些人要是真的一直磕到底,沒準兒會死幾個在承天門也未可知,那樣一來,就有違初衷了。
正德皺起了眉頭,這個意外讓他有些頭疼。丹墀下的朝臣們卻都是松了口氣,被按在地上的王鏊等人更是心中狂喜,有變故,就可能有轉機啊。
王鏊跟張舉人那些人事先并沒有通氣,身邊一直有番子的密探盯著,他也找不到串聯的機會,外面的行動,純粹是京城士林因為兔死狐悲,自發的計劃的。
事先不知情,并不代表王鏊就不知道對方要干什么,以他的閱歷,從羅祥的幾句話中,就可以得到足夠的信息了,這也是死諫。
儒家的影響力根深蒂固,要是依照朝廷原本的步驟,被壓制的過程中,會造成很多不滿情緒,不過,海外之利,卻可以轉移士紳的注意力,將矛盾化解于無形。
而現在,來的那些人的功名都不算高,名聲卻不小,功名低,沒出仕,他們身上自然沒有多少罪責,要是朝廷用強,或者任由他們死在外面,那么矛盾就有激化的可能。
這就是政治綁架,王鏊艱難的抽動著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冷笑,想太太平平的殺了自己,驅逐圣人子弟?沒門!要是不掀動天下反亂,將神州攪成一鍋粥,怎么對得起自己這個大學士?老夫要是活不了,那就誰也別想好!
其他人也都顧不得禮儀,抬頭看著正德,緊張中帶著些期盼。
要是正德采取強硬手段或者放任,那么各地的不滿很可能會借著這個由頭發泄出來,進而使得天下大亂。海外再好,可卻只有沿海數省的士紳切身體驗過。與之相比,特權被取消,才是迫在眉睫的危機。
他們不愿意看到天下大亂,同樣也不愿意看到儒家的傾覆,所以,盡管可能性很低,可大部分人都盼著正德的回心轉意。
變法么,總得一步一步來,循序漸進才是王道,這樣的變法不但容易讓人接受,也讓儒家翻盤的希望大大增加因為體制沒有變,新官僚什么的很快就會被同化的,新的潛規則也很快會出現的。
在萬眾矚目中,正德緩緩轉過了頭,將問詢目光投向了朝班之中。
不用問,也不用看,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向誰問計,能在這種時候給出建議,并且讓皇上聽從的,只有那位冠軍侯。
于是,朝臣們轉過了頭,然后,理所應當的看到了一副堅毅的神情,面對挑戰,那個少年永不退縮,他堅定的點下了頭,回應著結拜兄弟,大明天子的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