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士大夫們的風骨從來都不會在屠●下面體現,當刑不上大夫的潛規則徹底潛了之后,也沒人愿意在朝會上出頭,去觸怒龍顏了。(看文字‘’)
其實有些人已經開始適應現在的朝會模式了,只要專心于本職工作,不徇私舞弊,不罵皇帝邀名,皇上還是很好相處的。
而且,大明似乎也正在往良好的方向前進。
弘治年間,或者說開國以來,最讓朝廷頭疼的財政問題,已經悄聲無息的解決了。
各部的用度都得到了滿足,雖然這是在皇上派人清查賬目,并且全程監督,然后剔除了不少無謂的消耗的基礎上,可問題終歸是被解決掉了,戶部每年被人逼帳的情景不復再現,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當然,各地還時不時的會報災上來,可與此同時,以廠衛為主體的檢察監管機制也正在逐漸成形。只是今年,就有不少將小災報成大災的地方官被揪出來正了法紀,在這種威懾之下,大明一下就從荒年變成了好年景,連帶著收上來的稅賦都增加了不少。
而有了遼東模式,一直作為朝廷重大負擔的邊鎮也不一樣了。遼鎮如今已經可以自給,甚至還有余力接濟緊鄰的薊鎮,到了明后年,邊鎮新政全面鋪開的時候,三大邊鎮很可能會實現完全自給,會有一個徹底的翻身。(看文字‘’)
所以,盡管還有不少人認為皇帝的攤子鋪的太大,有入不敷出的可能,但也有不少人覺得皇權當道的大勢已成,至少在經濟方面,士人是很難再有作為了。
如今,至少在京城范圍,已經實現了吏治清明、財政富裕、百姓安樂、以及政令通行等諸多政治目標,即便用儒家經典中的故例來套用也完全稱得上是盛世了。
不過士人們卻不會這么認為,因為他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沒有例行的孝敬,不能隨便欺壓百姓特權也正在消失當中,而且每天還必須都得很勤奮的專注于工作…
這,是在當官嗎?跟衙門里那些拿俸銀,當苦力的吏員還有什么區別?大伙兒十年寒窗難道為的就是這個?
事實是嚴酷的,而且變化,也明明白白的在眾人眼前發生著。
兩個月前,皇家艦隊招募海商條件極其優厚,不少官員也都動了心思,于是紛紛派遣家中負責經營的下人前往,試圖摻上一腿,撈點外快。[.千千聽書]
這些人當中有皇黨,也有士黨,前面那些人理所應當的認為這是投靠的福利,后者則認為如果有利可圖的話賣身投靠也不是不可以。(看文字‘’)
可結果他們一律都被擋了駕,沒報出自家名頭之前,對方的答復是:要報名先排隊。報出名頭之后,居然被趕出來了,理由居然是現役官員及其家屬不得經商,更不能從事海貿!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明律里面有這條目?當官之后,有幾個不派人經商的?俸祿就那么點,不撈外快的話,大伙兒吃什么?好吧,就算皇上有意提高俸祿,可是提高那點俸祿又怎么比得上外快來的爽利?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朝廷的俸祿再多,也達不到這個程度啊!
而且,瞧瞧皇家船隊招人的規矩吧,義民優先軍戶和匠戶其次,平民和商人再次,連娼戶、樂戶都跟平民并列了,讀書人卻排在了最后,連娼戶都不如,這還得是沒當官的那種…・・・這大明朝還有個體統嗎?
軍器司那邊說了,讀書人要經商也可以,不過術業有專攻,想經商的人先得去商學院深造一番,然后改籍為商戶・・・・・・
這不是扯淡嘛!經商有啥好學的?更何況從士籍變成商戶,這是多大的落差啊,誰能接受得了?除了京城,天底下就沒這個規矩了。
抱怨、質疑的人很多,軍器司對此卻是不屑一顧,這是皇命,雖然現在只是在京城試行,可若是順利,將來會在全天下推廣的,這個期限也不甚長,大概也就是十年之內。(看文字‘’)
李東陽去年的預言,已經傳遍了整個士林,對正德的決心和謝宏的用心,沒人再報以懷疑的態度,這兩個人確實打算徹底顛覆士人階層,而且正在毫不遲疑的推進著這個進程。
對如今的朝局樂見其成的,大概只有那些從政法學院出來的學員,或者從儒家經典中樹立了另外一種政治觀的士子了。他們認為,所謂的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具體表現形式,就是現在這樣的。
習慣了傳統觀念的人,可不會接受這樣的先天下之憂而憂,他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巔丨今天子受了奸臣蠱惑,正在嚴酷的壓迫天下士人,甚至在皇兜之中,也有很多心懷不滿的人。
因此,朝會的平靜,以及京城的繁榮之下,其實波濤暗涌,人心浮動。
大學士王鏊就是其中一員,而且還是不滿程度較高的一個。
散朝之后,他頗有些心緒不寧,一方面是心中的不滿使然,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周經帶來的那個消息,讓他幾乎沒法理智的思考,很有些蠢蠢欲動。
海貿,是江南士人得以富甲天下的根本,也是如今梗在他們心頭的一根刺,因為利潤最為豐厚的那條商路,被謝宏霸占了。(看文字‘’)
這是個此消彼長的問題,江南士人要面臨的,不光是財富縮水的危機,而且這條商路還給皇帝提供了最為根本的經濟支持,要是沒有海貿,就算有再多的兵,皇帝也是養不起的,他的強勢也只能是有限度 所以,擺在江南士人眼前的最大難題,就是如何奪回商路,把謝宏妁勢力從海上清除出去,讓事情回到原點。
不知道其他同僚的心思,可王鏊卻不止一次的后悔。
去年逼謝宏出京的那場行動,當時所有人都歡騰不已,認為取得了全面勝利,可現在回頭看看,卻發現,正是那場行動成就了現在的局面,若謝宏未曾出京,他又怎么可能在遼東建港,并且雄踞海路?
江南人在海上的力量是很強的,若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豈會遭到如此重大的損失?更別提要是能早點發現苗頭,完全有可能將謝宏的港口和艦隊扼殺在萌芽狀態了。
只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賣,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是白扯。可朝鮮使臣帶來的消息,卻又給王鏊帶來了一個希望,謝宏居然要向朝鮮出售船只,而且是他賴以稱雄的飛輪戰艦。
謝宏能夠稱雄海上,與他的謀略也有些關系,可那些卻不是決定性的因素,歸根結底,就是這飛輪戰艦太過詭異,戰斗性能全面超越了福船,這才取得了福江島那樣的戰果,另外兩場原本不為人知的海戰的勝利,也是緣由于此。
居然出售最強力的殺手锏,難道他就不怕旁人得到后,以此反制?還是說其中又有什么陰謀?
最樂觀的思路,就是通過朝鮮使臣購入飛輪戰艦,然后集結手中的水上力量,打謝宏一個措手不及,奪回商路;最悲觀的想法,就是對方又設下了圈套,正等著自己去鉆,然后將己方力量一網打盡。
回家的路上,王鏊的臉色一直陰晴不定,怎么也吃不透其中的玄虛。患得患失之下,他的心頭也籠上了一絲陰霾。
“老爺,梁大人和王大人同來拜見,正在客廳等您呢。”
“是叔厚來了嗎?王大人?是哪位王大人?”正心神不屬間,王鏊只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繼而又是眉頭一皺,梁儲與他關系不錯,經常有走動,可這王大人…
京城最近有個風頭極勁的王大人,甚至比他這個大學士更有名氣,提起來他也是一肚子火兒。
“就是南京那位王侍郎,老爺您忘了?”老爺神色和語氣都是不善,管家愈發加了點小心。
“哦,是明仲啊,老夫差點忘了。”王鏊以手撫額,恍然道:“去通知一聲,告訴二位大人,老夫更衣之后,馬上便到。”
“是,老爺。”管家躬身應道。
說是更衣,其實王鏊也是需要點時間整理一下思路。
從江南來信中得知,謝府大會之后,王鑒之一直都很活躍,這樣一個人來找自己,莫不是江南那邊又有了新動向了?王鏊有些緊張,同時也帶了點期待。
“叔厚,你我同時出的承天門,你卻比我到得早,果然不愧雷厲風行之名吶,呵呵,明伸,調你赴京的旨意才發沒幾天,你怎么到得如此之快,莫非江南有什么變故嗎?”進到書房時,王鏊臉上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招呼來客的時候,舉止十分從容。
梁儲呵呵笑道:“濟之兄,這雷厲風行之名,小弟可不敢當,其實小弟也是回家路上,遇到了明仲,這才一起來了。”
“哦?明仲,難不成江南真有…”聽了這話,王鏊微微一愣,轉向王鑒之的時候,臉上神色已經凝重了起來。
“王閣老明鑒,下官此來,確是有大事要與您相商。”王鑒之肅然點頭,直承其事。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