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忽而搖頭笑道:“蒙皇上賜我陽明之號,可依我看來這‘陽明,二字贈給謝賢弟才是正好,而且還與我贈他的字相合,說不定日后也是一段佳話呢。”
“哦?謝兄弟有字號了?伯安兄贈的字,想必他很高興吧?”王守仁這話半是夸獎,半是調侃,唐伯虎聽了也是一笑。
謝宏從來不自居讀書人,因此一直也沒有字。而他身邊的人大多都對他很恭敬,即便有人想到此節,卻也不敢貿然相贈,唯一有資格的曾鑒不知為何,卻又一直不提,所以這事兒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如今甚得謝宏看重的王守仁以字相贈,正好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應該是吧?”想到臨別贈字時,謝宏臉上古怪的表情,王守仁并不太確定。
“此間事已了,伯安兄,正好借著今日良辰替你接風洗塵,來來來,你之前肯定不知道,京城的第一好去處,其實也是皇莊的產業,今天正好帶你見識一番・・・・・・呃,對了,張尚質也是個中好手,正好邀他同往,過幾天皇上要在軍事學院接見琉球使者,我等正好參詳一番。”
唐伯虎的態度熱情洋溢,理由也很正當,可王守仁卻有了種不祥的預感,張彩和唐寅的共同愛好,嗯,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啊?
就在王守仁在旅順登船返京的時候,遼陽城外也有一支奇怪的隊伍經過。之所以說這支隊伍奇怪,是因為隊伍中的成員有些怪異,外圍的騎兵是遼鎮邊軍的裝束,中間騎馬的那些卻在身上裹著毛皮。
這會兒雖然已經入了秋,可天氣還是挺熱的,一般人肯定不會做這種打扮,那么這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顯然是韃子。
在邊鎮見到韃子,當然不是什么怪事・遼東軍民也不會大驚小怪,紛紛猜測著,是不是廣寧那邊又打起來了,這些韃子是被抓到的俘虜。
可仔細看看又不像,那些韃子腰間都插著利刃,有的還在身上背了弓・哪有俘虜不被解除武裝的啊?
這事兒顯然不對勁,不過大伙兒也沒空去理會,左右有自家子弟兵在,區區十幾個韃子也不可能造成什么禍患,隨他去好了,手上的活兒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有了侯爺送來的寶貝,收割和耕種都省下了很多力氣,可搬運儲存還是得自己動手的,侯爺說的好・幸福生活,還是得靠辛勤和汗水來耕耘。
“父汗,遼鎮真的大豐收了,你看遼陽城外面堆著的稻谷,簡直跟長白山似的・那叫一個又高又多,咱們還去什么金州啊,干脆回去召集人馬,直接過來搶豈不是好?”
不光是百姓們沒有關注,那些韃虜身邊的騎兵也沒把心思放在他們身上,都在想著前不久剛聽到的那個消息,一個個都是心癢難撓,因此・并沒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個年輕人的低語。
“圖桑・你給我閉嘴!”
草原人當中,為首之人是一個滿臉髯須的老者・說是老者,可其實也不過是個中年人罷了,只不過臉上的皺紋多了點,因此顯得有些蒼老罷了。
聽了那年輕人的低語,他臉上紅光一閃,當即便是一聲低喝,喝住了年輕人之后,他警惕的往周圍看了看,見明軍沒聽到這邊的動靜,這才松了一口氣,低聲斥道:“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遼鎮,是那個瘟神的地盤!你怎么敢如此放肆?”
“父汗…”圖桑脖子一梗,很不服氣。
“別叫我父汗,叫我的名字,讓別人聽到就麻煩了,別忘了,這次我可是打著使者的名義來的。”他的爭辯還沒出口,就被他爹打斷了。
“是,楊吉努大人。”
圖桑鼓著眼睛,甕聲甕氣的附和了一聲,然后啞著嗓子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部落里可是遭了災的,西邊的韃靼部咱們又打不過,以往建州那邊還能有點油水,可現在,那邊已經被明人占了,不去搶明人搶誰?不搶咱們冬天怎么過?”
“搶搶搶,你就知道搶,你也不好好想想,咱們打不過韃靼,難道就能打得贏明人嗎?”化名楊吉努的這人正是朵顏三衛的酋長花當,圖桑是他的兒子,對于兒子的沒腦子,他很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你這么莽撞,等我要死的那天,怎么能放心把部落交給你?”
“咱們怎么可能打不過明人?那些邊軍都跟農夫差不多,韃靼部不是年年都去搶?再說了,爹,還有爺爺從前不是都對遼鎮動過手,而且還不是一兩次,怎么到我這里就變成莽撞了?”圖桑憤憤不平的甩了一下馬鞭,對花當的言語很是不以為然。
花當問道:“所以說你沒腦子呢,以前咱們對遼鎮動手的時候,在這里主持大局的是誰?”
圖桑一愣,順口答道:“明人的大官唄。”
“是啊,而且那些人不光是大官,還是文官,跟現在能一樣嗎?”花當點頭。
“怎么會不一樣?不都是明人的官嗎?”圖桑撓了撓頭,很有些轉向。
“哼,區別大著呢。”花當冷笑道:“那些文官最怕的是轄下出事,只要咱們收斂著點,別把事情搞太大,那他們就不會追究,更不會往明廷上奏報,免得被追究戰敗的責任。再有一個,要是主持大局的是文官,那打起來的時候,指揮的也是那些人・・・・・・”
“誰指揮還不是一樣?明軍都跟叫花子一樣,咱們蒙古勇士一個能頂他們十個,怎么打怎么贏。”圖桑拍拍胸脯,很是驕傲的說道。
“蠢材!”花當直接給了兒子一個爆栗,然后將對方扯的更靠近自己,陰森森的說道:“圖桑,你要是不明白文官指揮的明軍和武將指揮的有什么不同,那你就別想做咱們兀良哈的臺吉!”
“爹!”圖桑嚇了一跳,看著花當,眼秭中很有些不能置信的意味,“難道部落里的傳言是真的,你更喜歡阿魯臺・・・・・・”
“大哥・你真笨,爹說的是明人的大官的事兒,跟三哥有什么關系?依我看,你要是一直這么笨,就算當上了大汗,也會被人砍了腦袋的・就象這樣,哈。”
圖嗓的話還沒說完,兩人身邊突然響起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一個小$個子縱馬到了圖桑身邊,突然伸手在圖桑粗壯的脖子上一切,然后笑著躲到了花當身后。
“玉兒,別胡鬧。”見到最喜歡的小女兒過來,花當巖石般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伸手攔住了追在玉兒身后的圖桑正色道:
“玉兒說的沒錯,明人的文官中,十個有九個是不通兵事的,而且他們還不聽人勸,更喜歡躲在城里指揮武將要是不聽他們的命令,就會被殺,所以只要是文官指揮的仗,咱們跟明軍打十次,至少能贏七八次。”
“難道明人的皇帝是傻子嗎?既然總是打敗仗,他干嘛還非得讓文官帶兵?”圖桑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個・・・・・・管他是不是傻,反正事情總是不會錯的可能是那些文官比較會講話所以每次都能蒙混過關吧?”花當當即一滯,對這個問題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隨口敷衍了幾句,他又是冷笑連連。
“這還不算,那些文官還滿口子仁義道德,就算被搶了,只要沒搶到他們自己身上,他們就不在乎,會說什么咱們不懂圣人之道,所以行事乖張,只要慢慢教化就可以感化之類的,搶的時候輕松,事后也不會有什么麻煩。”
圖桑呵呵笑道:“那照你這么說,爹,那些文官是好人來著。”
“當然是好人了,可惜,現在主掌遼東的可不是好人,是瘟神!”花當臉上的神情不斷變幻,先是追憶,然后是憧憬,說到最后的時候又轉變成了痛恨和恐懼,“圖桑,你一向在西面和韃靼部作戰,有些事你不知道…・・・你知道建州女真為啥跑到努爾干那邊去了嗎?”
“不是明軍攻擊了嗎?”
“扯淡!”花當噴了兒子一臉吐沫星子,恨恨的說道:“他們是被明軍搶了,牲畜和糧食,最后連人都沒放過,都被明軍抓去礦山做牛做馬去了!”
‘”圖桑腦子里的肌肉多過腦漿,很少會打聽這些不相干的事情,因此,這個消息雖然已經讓朵顏三衛震懾過一次了,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爹,你說明軍跑去搶建州人?這不合理啊,一向以來,不都是咱們草原人搶明人嗎?咱們是狼,他們是羊,所以・・・・・・這怎么就反過來了呢?”
“就是因為那個瘟神!”花當加重了語氣,“本來我以為他是個特例,也沒太放在心上,派了呼赤魯去北京,打算在明廷哭訴一番,然后明廷就會自己把那個瘟神解決掉了,咱們的部落也就安全了,誰想到…”
想起呼赤魯轉述在京城的見聞,花當的太陽穴猛的跳了幾下,“明廷的風向居然也變了,那個小皇帝居然很霸道的說,誰敢搶掠大明子民,就是打他的臉,他就會報復,建州人只是第一個・・・・・・”
“他胡吹大氣吧?韃靼部這些年搶了那么多次,也沒見明軍把他們怎么著。”圖桑搖頭表示不信。
“難說,呼赤魯說,那個小皇帝天天在京城練兵,瘟神也在外面不斷折騰,韃靼部家大業大,伯顏猛可麾下有十萬鐵騎,也許他們一時奈何不得,可咱們朵顏三衛,就算所有男丁都上馬,也湊不出十萬人,又豈會是明軍的對手?萬一惹得他們大舉・・・・・・”
花當嘆了口氣,“唉!所以春天的時候,我讓人送了些牛馬給瘟神,這一年也保得相安無事,可要是翻了臉,以那對君臣睚眥必報的性子,難保不大動干戈,咱們家底薄,哪里耗得過大明?”
“誰想到會有這場冰雹・…”說著,花當突然環顧左右,奇道:“說來也是奇怪,下冰雹那幾天,聽說整個遼東都是烏云密布的,咱們過來的時候,在沈陽衛那邊還能見到點痕跡,可遼陽這邊卻全都是大豐收的景象,這是怎么回事?”
圖桑當然回答不出,他一路上只顧看著收割下來的稻谷眼饞了,哪里會留意這許多旁的?
“爹,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玉兒突然插了一句。
“你知道?”
玉兒點點頭:“嗯,昨天在遼陽留宿的時候,我不是去外面轉了一圈嗎?遼陽城里都在傳說這事兒呢・・・・・・”
“好哇,玉兒,爹明明就說不讓咱們出驛站,你居然敢亂跑,這次看你還不・・・・・・”發現了妹妹話里的破綻,圖桑大喜過望。
“哦?”花當精神一振,一巴掌把圖桑后面的話拍在了嘴里,急忙問道:“別理這傻貨,玉兒,你快給爹說說。”
“嗯。”玉兒乖巧沖花當點點頭,然后又沖著正在揉腦袋的圖桑做了個鬼臉,氣得對方兩眼圓睜,這才轉過了頭,笑道:“這事兒跟那個冠軍侯,呃,就是爹你說的那個瘟神有關,我聽說・・・・・・”
“什么?”花當父子的反應終于統一了一次,兩人都是張口結舌面紅耳赤的,驚呼聲連周圍護衛的明軍都驚動了。
“爹,大哥,你們干什么大驚小怪的,那位冠軍侯神奇的地方多著呢,我聽說啊・・・・・・”玉兒埋怨的瞪了父兄一眼,然后繼續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把昨天聽到那些消息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全然不顧兩個聽眾的情緒和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祭天?連云彩都給打散了?不會是騙人的吧?”圖桑的神經比較粗,過了好半天,他才喘著粗氣說道。
“怎么可能是假的?說這話的人又不是一兩個,難道他把全遼東的人都收買了?”受到哥哥的質疑,玉兒很是不滿意,她瞪了圖桑一眼,然后氣鼓鼓的說道:“何況遼東這邊不是都豐收了嗎?上個月的雹子那么大,那么可怕,大哥你又不是沒看見。”
“我看見了,可那么大冰雹…長生天發怒才會有,凡人又怎么可能…”圖桑吃吃的說道。
“看來,我這一次親身前來,還真是對了。”沉默半響,花當突然開了口,話里內容卻和剛才的話題有些風馬牛不相及,語氣也滿是慶幸。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