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耍橫,誰也扛不住。
因此,中和殿內,士黨們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楊廷和身,希望他能夠再次挺身而出,阻止正德的亂命。
可楊廷和卻半天都沒有動靜,仿佛睡著了一樣,讓士黨眾人都很寒心,別人跳出來可能會挨打,可你楊大人和皇有前緣啊,有啥好怕的?有意見只管說唄,別怕,大伙兒會在精神支持你的。
楊廷和低著頭,心里卻在大罵,這么簡單的事兒都沒看明白,皇既然提到候德坊了,那也就是說推行格物學的事情不是很急,迫在眉睫的是其他事。
雖然皇還沒出口,可種種跡象表明,剛才只是個開端罷了,重頭戲在后面呢。自己雖然是帝師,有過點情分,但是,面子這東西用一點少一點,每天都在下降之中,要用也得用在關鍵的地方啊!
因此,盡管很多投注過來的眼神已經開始變化,帶了點其他味道,可楊廷和還是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連眼角都沒抬一下。
“遼東巡撫謝宏,內有安撫黎民,督促開墾之功,外有澄清海疆,開疆拓土之績,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方為治國之道,因此,朕命…”
果不其然,下一刻,正德的話讓每一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皇真的要賞謝宏,而且就他提到的幾項功績來說,這封賞恐怕還會很大,也許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撫民之功倒還罷了,地方官員每年報來的考績中,多半都有這么一條,頂多算是及格,稱不得什么大功。可后面那個可是了不得,那是軍功,大明相當重視軍功,從前有無軍功不得封侯之說,皇在這種時候提到軍功莫非是…
有人想出班阻止,可腳下卻如同有千斤之中,怎么也邁不開步子,往前一步,就有可能是深淵,身家性命系于一步之內又怎敢輕忽?
有人念頭急轉,思謀對策。
可這種時候還能有什么辦法?朝堂分裂后,朝已經徹底的成了一件苦差事,風險大,辛苦多,而且還沒有足夠的收益,最要命的是,還不能不來,來了還得出聲。
這簡直比被強暴還凄慘正常情況下,施暴的人總不會逼迫受害者呻吟?可現在大伙兒就是被這么對待的…反抗不得,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還有人如同楊廷和一般,猜測著正德的下一步動作,大學士李東陽就是如此。
遼東豐收謝宏必受封賞,這本就是必然的,關鍵是皇會不會滿足于此,還是說,他接下來還有其他的謀算?
單是謝宏升官,雖然大家都難以接受,可他如今已經封了侯,哪怕再封公爵影響也不會擴大多少。可要是還有其他,比如自己曾經最憂慮的那件事那么…
李東陽的心忽忽下,越來越冷。
“敕封謝宏為三邊總督,總制薊、遼、宣府三鎮軍政,御守國門,并全面推行遼鎮屯田新法,以足國用!”
李東陽的心當即便是一沉,三邊總制,這可比封公,甚至封王都可怕。這個職位不是定制,而且現在也有成例在,去年配合江南士人表的楊一清,就是三邊總督。
不過,同樣的官職,權職和影響力卻沒法同日而語,楊一清管的哪里?延綏、寧夏和甘肅,論人煙稀少,那三鎮并不在遼鎮之下,甚至更有甚之,而面對的敵手卻強大的多,因此,那三鎮的實力并不甚強。
可謝宏這個三邊總制管的是哪里?薊鎮和宣府!比起這倆地方,那三鎮和遼鎮一樣,幾乎就是個添頭,這兩鎮的兵馬加起來足有十余萬之眾,而且多是精銳,這一點只要從原來南鎮撫司的那些番子身就能看出來。
有了這樣的名頭,以謝宏的手段,徹底掌控三鎮也就是翻掌之間的事情,何況他在遼鎮和宣府已經有了相當好的基礎,即便是薊鎮,軍將中也多有為他為名所懾的,不然溫和為什么會求致仕?
這樣一來,這人又如何能制?李東陽眉頭緊鎖。
“今有千戶馬昂,通曉夷事,機變聰敏…敕為東海伯,加朝倭總督銜,更名福江諸島為五島,以為總督府駐地,掌管朝倭諸事,為大明收攏離散之民,建立皇家艦隊,督查海疆,嚴格執行海禁,并且為隸屬皇莊的各船隊護航,欽此。”
三公公的嗓音雖然難聽,可音量卻大,頒旨的時候直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不少人都是臉色劇變,尤以大學士王鏊的反應最為激烈。
等三公公念完圣旨的時候,他臉已經是鐵青一片,猶如黑鍋底一般,袍袖的抖動更是明顯,即便站在朝班最末位的唐伯虎都是看得分賜。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滋味不好受?唐伯虎嘴角一挑,得意的笑了起來,海禁不過是個名頭罷了,只要變更一下形式,那倒霉的就會變成始作俑者。
現在,只要加入皇莊的船隊,哪怕是升斗小民,也有了出海進行貿易的名義,反倒是那些跟皇權對抗,一直堅持著要維持海禁的士人們被拒之門外了,實是風水輪流轉的最佳寫照。
這一兩年還不好說,可若是在過幾年,這些人八成就要哭著喊著的解除海禁,或者加入皇莊了。
當然,他們也可以說不,對這種有勇氣的人,唐伯虎是贊賞的,不過要付出的代價也很沉重,那就是被摒棄于時代的發展之外。
機會已經擺出來了,如何選擇,就要看他們自己了,唐伯虎又是一笑,那智珠在握的神情讓很多人看的心寒,以至于生出了很多不該有的念頭。
按照常理,一個千戶直接升為伯爵,這種事是很容易遭到朝臣們的詬病的,不過現在是非常時刻,也沒人計較這些細節了。
尤其是江南士人,他們都很清楚,這個伯爵的權威比在京城混吃等死的侯爵,甚至公爵都強多了。而且隨著海貿規模的擴大他的職權還會進一步擴大,所以,馬昂具體被封了個什么爵位,這種小事實在不值一提。
“今有戶部侍郎嚴嵩,學識淵博,素有清任命為登萊巡撫兼天津分司主事,巡撫轄下軍政諸事…”
許進頭開始發暈嚴巔素有清名?到底是誰給他封的清名?這不扯淡嗎?
他跟嚴嵩在吏部明爭暗斗了快一年時間,知道對方的本事,雖然閱歷還有不足,可腹黑處卻不遜于自己,在辨識風色面更是有獨到的心得,說是人才也不為過。
可這人缺的就是風骨,清名那肯定沒有的,惡名倒是不少・在京城士林中他的名頭僅次于唐伯虎。雖然下旨意的是皇,可那些被罷官去職的同僚經的都是他的手,這么一個奸佞哪里有什么清名?
更令他驚異的是此舉的目的,許進很有把找一副輿圖來研究一下的沖動,登萊和天津・這兩個地方到底是怎么湊到一起的?而且,將這些地方置于同一人的管轄之下,究竟目的何在?
不過,他卻無暇仔細思考了,因為三公公的嘴里一直沒停過捧的圣旨也不斷在更換,念完對嚴嵩的任命,他手一抖・掌中赫然又是一卷黃綢。
“今有木城驛驛丞王守仁・學究天人,堪稱國之棟梁敕封為新建伯・并賜號陽明,遷禮部左侍郎…”
剛才覺得馬昂跳躍力強的這會兒也不質疑了,馬昂再強,還能有王守仁強?從沒品級的驛丞到正三品,離九卿只差一步的禮部左侍郎,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跨度啊!
王守仁的才學到底是不是如圣旨所說般驚天動地沒人知道,可單就他升官的速度來說,實在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嘩!”跪伏在地的張升再也按捺不住,急怒攻心,一口鮮血直噴出來,灑了滿地,衣襟星星點點的全都是血跡。
別人可能會覺得王守仁離他這個位置還有一步,可他怎會不知道,今年他例行遞去的告老奏疏一直被正德留中不發,沒有挽留,也沒有批準。
他原來還存了一絲僥幸,以為皇手中沒有合適的人選,因此才作此姿態來挽留,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皇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只是時機未到,時機一到,就是那封奏疏得到批復的時候了。
一切休矣仕途數十年的一幕幕在心頭閃過,張升臉老淚縱橫。
“皇家院乃是朕以仁愛之心所置,為的是教化大明百姓,使人人知禮,各有一技之長,如今科目繁多,單以院稱之已經不足用,特此更名為常春藤聯盟,各院校以大、中、小區分,小學作為普及教育,有教無類,授以百家之學…”
“中學作為進修之學,根據學員自身情況,各有專精大學為研修之所,將引領天下學術、技術,使之精益求精,止于至善!”
楊廷和的身形晃了幾晃,勉力站穩的時候,臉已是一片慘白。去年八月,李東陽對謝宏成立院的評價言猶在耳,現如今就已經成了現實,讓他實有五內俱焚之感。
機構更名改制都是無妨,讓他最為恐懼的是‘百家之學,四個字,沒錯,儒家也是百家之一,皇并沒有對儒家趕盡殺絕的打算,可是,將儒家和百家并列,這已經是打落塵埃的意思了,他這個大儒又怎能不心驚肉跳?
那謝宏果然是要挖士人的根吶!
政治有皇黨搖旗吶喊,此外還有若隱若現的參政團;
經濟有各種新工具,新技術,再加屯田新政以及海貿,聯合起來的力量甚至已經超過了大明朝廷本身,直追最有經濟實力的江南士人團體;
最可怕的就是學術的,以百家之學取代儒家對朝堂的壟斷,這才是最為徹底的顛覆。
政治、經濟的劣勢都好說,只要避過他們的鋒芒,一年不行就三五年,三五年不夠就十年,士人們總會找到反擊的機會。
可是,一旦被對方在學術占了風,那就是徹底的改天換地,儒家再想翻身可就難了,前車可鑒,道家、法家的衰落不正是如此嗎?
這么全方位的攻勢,實是讓人招架不住,也無從招架得起,那謝宏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深謀遠慮至此啊!楊廷和在心中長長的悲嘆了一聲。
實際,他的悲嘆早了點,正當楊廷和認為最關鍵的時刻已經來臨,打算不顧一切的站出來的時候,三公公手竟然又是一抖,然后竟然又是一卷黃綢。
這動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足可見其平時多么訓練有素,眾臣眼睛都在發直,心里更是跟被重錘敲打一下,悶悶的,沉沉的,痛徹骨髓…
尼瑪,都已經這樣了,居然還沒完!
“鑒于五軍都督府職權分散,不利指揮,因此予以撤銷,重新合并入大都督府,敕謝宏為右都督…”
原來還有軍事,只聽了個開頭,楊廷和就已經猜到了結尾,可不是么,軍事的重要性全不在政治、經濟之下,影響深遠不及學術,可立竿見影的效果卻遠在其,不是掌控了兵權,謝宏憑什么這么囂張?皇憑什么這般霸道?
擴充近衛軍,任命謝宏為三邊總制,這些都是掌控兵權的手段,可比起重開大都督府,那些手段簡直不值一提,都是些臨時性的掌控,跟大都督府的意義怎能相同?
沒錯,大都督府一直都沒取消,其中的吏員品級也都如故,可沒有議政的權力,也沒有調兵的權力,這個衙門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如今皇重新將被分拆的都督府合而為一,又把謝宏給塞了進去,這其中的意味簡直太可怕了。
“陛下,謝宏可是文官,文武殊途,豈能”正德氣勢如虹,即便是楊廷和也不敢硬頂,只能迂回的挑起了字眼。
正德一擺手,漫不在乎的笑道:“不要緊,謝宏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武兼修,無所不能,馬能揮刀,揮毫著文章,一雙巧奪天工,當個右都督算得了什么,小事情,毛毛雨啦。”
了個,這根本就是答非所問啊!眾臣臉色都開始泛青,他再能,跟文武殊途有一文錢關系?
“小三兒,繼續!”震住群臣,正德又是一揮手。
“敕封朱壽為左都督,加天下總兵官之封號”
尼瑪!這朱壽又是哪個?不但官兒比謝宏還大,還搞了這么個亂七八糟的封號!眾人已經在心里罵娘了,楊廷和倒是沒出聲,因為他很了解這個曾經的學生,從正德臉的表情中,他已經看到了答案。
“咳咳,朱壽就是朕的化名了,萬眷無疆,這意頭多好啊,眾位愛卿,你們說呢?”正德俊臉泛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咕咚!”
好容易爬起來的張升眼前一黑,再次倒了下去,這一次甚至沒人伸手相扶,因為他身邊之人,不是和他一樣摔倒,就是呆若木雞的愣在那里。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