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難過,就是己方的勝利,單從焦府的慘淡景中,士黨中人就已經收獲了相當多的快樂了。再想起遼東的好消息,用心曠神怡已經沒法形容他們的心情了,說是飄飄欲仙還差不多。
事先誰能想得到,幸福竟然來的如此突然呢?
當然,這些飄飄然的家伙多半都是些外圍人員,真正的核心人物,如今都聚集在李首輔的府,正在商談對策。
這些久歷宦海的大人物可不會那么輕浮,吃了這么多次虧,哪能不長點記性?沒看到謝宏授首之前,他們是萬萬不會掉以輕心的。
不過,終究是占了風的一方,李府的氣氛可比焦府輕松多了,雖然面的神情也是凝重,可若是有人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大人們的眼角盡是笑意,眉梢喜色畢露。
“終”老張升的激動溢于言表,話剛開了個頭,就已經哽咽住了,抹了兩下眼角,再繼續時,卻已經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劉東山,顧良弼若是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含笑了・・…・・”
“張公,切莫哭壞了身子,奸佞雖然已是窮途末路,可終究尚未授首,鋤奸大事還需您老這樣的干城主持啊。”
眾人都是頷首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天罰固然大快人心,可終究不夠徹底,光是冰雹可沒法確保干掉謝宏,要是降下一道雷霆,直接把他劈成齏粉該有多好?
唉,老天爺做事,還是不夠爽快啊!
“介夫過譽了,老夫已是風燭殘年之身,本來早就應該回家養老,讓位于新進了,之所以至今仍戀棧不去,不是因為老夫貪慕權勢・只是沒看見奸佞授首,實在心有不甘吶!”
張升沒發現己方氣勢已沮,甚至都有些不敢面對謝宏了,老頭抹了一把眼淚,繼續發表著退休感言。
“就是因為這人的蠱惑,皇才會倒行逆施・致仕朝野不寧,昔日的同僚多有遭其迫害者,如今弘治朝的中興之臣已多半凋零,謝宏罪莫大焉。如今先賢顯圣,降下天罰,眼見這奸佞授首在即,老夫心愿已足,只待謝宏伏誅,也就是老夫退隱的時候了。”
“張公何處此言?如今”
張升打斷楊廷和的勸說・意味深長的說道;“哎,介夫無須再勸,鋤奸之事,有李閣老與諸位同僚主持,老夫是放心的・這把老骨頭,只管效搖旗吶喊之責即可,倒是介夫你應該多多努力啊!”
這話楊廷和卻是不好再接了,他入閣的呼聲甚高,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在朝為官總是要講個恭謹謙遜,他要是自己提起此事,那就有不穩重的嫌疑了。
“張公和介夫說的都有道理・天賜良機不假・可事在人為,那謝宏素來詭計百出・若我等只是坐視,也許又會給他留下機會,此番須得仔細籌謀,徹底斷了他的后路才是。”
洪鐘的情緒也已經平復下來了,代之的是少見的狠厲。這話不是說洪御史平時很溫柔,只是他很少會把殺伐果斷的一面表露出來罷了。
不單是他,但凡是有些身份的,誰也不會總是咬牙切齒的發狠,畢竟都是朝中大員,終究得講個矜持,保持風度不是么?
“宣之說的是,”王鏊頷首贊同道;“天公作美,讓他的屯田策化作了影,為今之計,就是要徹底掐斷他的命脈,不讓一粒米進入遼東!”
“只遼東災荒,朝廷若是不加賑濟,難保沒有變亂,屆時該當應對?”說話的是梁儲,避人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角色,朝爭之時,他并不顯山露水,只是泯然眾人,不過士黨之前的幾次謀劃當中,卻都有他的身影在。
“有變亂也無妨,只須把消息放出去,說天降罪,皆因謝宏,他既是遼東巡撫,遼東軍民自然也是歸怨于他然后再令薊鎮封閉山海關,不使亂民東來,自可保得京畿無虞,只…・・那謝宏的動向,才是令人憂慮。”
王鏊淡然一笑間,已經決定了關外數十萬軍民的生死大事,偏偏在座諸人也都不以為意,李東陽雖然略皺了下眉頭,嘴唇也是微動,可終究還是未曾開口。
“王閣老此言何解?”楊廷和與李東陽終歸還是有所不同,這位雖然以儒雅圓滑著稱,可骨子里的狠辣其實更在王鏊之。
前世的歷史,寧王欲叛亂,聲勢鬧得不小,堪稱天下皆知,王守仁數度表,疾言其事,他和梁儲等閣臣卻只是坐視亂起,黎民百姓的生死又何嘗放在他們的心了?
遼東乃是邊鎮,如今不過幾十萬軍民,可寧王叛亂之地卻是在大明腹心之地,若是禍亂江南,甚至重演靖難之役,那死傷到底會有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時他既然可以坐視,如今當然也不會因為王鏊的話而有所動搖,若是有人細心觀察對照的話,就會發現,在座眾人,神色有變化的,只有李東陽一人而已。是那謝宏可能會故技重施,再去掠搶鄰邦”王鏊深惡痛絕的說道。
搶女真這樣的恭順部落,搶朝鮮這樣的屬國・這些罪行簡直令人發指,完全不顧天朝國的威儀了。
就算是漢朝的那個霍去病,雖然也是得天子寵信,因而跋扈非常。
可他進行軍事行動的時候,也是以攻擊敵人為主,抓人也只挑有身份的,又何嘗象謝宏這樣,不但搶牛馬財物,連人丁都搶,這樣跟韃子有什么兩樣?
現在女真雖然已然被搶了個精光,殘余則遠遁,不知去向,可朝鮮還在,若是謝宏鐵了心去搶,沒準兒還真就給他搶到手了呢?
再說了,遼東可不止有女真一個部落,建州的女真部實際是很渺小的一個存在,在成化年反叛被血洗之前,也只有數萬人口,真正在那里舉足輕重的是朵顏三衛。
“王閣老多慮了・朵顏三衛和女真不同,不但部落的規模大了許多,而且族內的兵馬也頗為精銳,以遼鎮的實力・實難輕取,就算那謝宏有霍去病一樣的本事・攻伐一起,怕是也得曠日良久,他若真的如此喪心病狂,反倒是朝廷之福了。”
禮部尚許進在兵部任職頗久,對邊事尚算熟悉,聞言就是一笑,解釋道;“朝鮮也是一樣,朝鮮土地貧瘠,又連年遭災・存糧本就少,若是謝宏著力收刮,必激起士紳群起相攻,遼鎮不過萬余精銳,余者不過都是普通軍戶・又豈能速勝?”
“許尚所言不差。”
閻仲宇如今還在兵部,不過從右侍郎變成了左侍郎,也算是升了一級,當然,和舊日的競爭對手已經沒法同日而語,他也不與許進搶風頭,而是幫忙做了注腳。
朝鮮情況和大明近似,眾人倒也清楚・朝廷兵馬雖不堪一擊・可士紳手下的私兵卻還算精銳,若是謝宏不給他們活路・他們當然也不會束手待斃,總是會搏一下的。
到時候謝宏身陷朝鮮,內無糧草,外無援軍,說不定那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
王鏊點頭表示認同,又道;“還有就是,他可能率眾出海・・…・・”
“這也不足為慮,謝宏所恃最強者,乃是圣眷!”楊廷和斷然道;“離了圣眷,他縱然有諸多陰謀,卻也沒有施展的余地。”
“他若率眾出海,無非就是兩個目的,一是京城,二是倭國,雖然他也有可能率眾往山東,甚或南直隸劫掠,可只要我等嚴陣以待,他終究是無根浮木,不足為慮。
楊廷和傲然一笑,道;“他若是回京城,那激起民亂,棄土而逃的罪責終究是逃不掉的,縱然皇回護于他,可宗人府、太后難道也會全然不理么?縱是不能置他于死地,也可以大幅度的打消他的氣焰,留待日后一起清算。”
“而遼東若是亂起,也不會因他離開而平,平亂的兵馬何出?不是薊鎮,就是京營,薊鎮有防衛韃虜之責,不能輕動,京營兵馬甚眾,卻是剛好”
梁儲撫掌笑道;“介夫果然善謀,這招連消帶打正是絕妙。”
文臣領兵,這已經是明廷明面的規矩了,遼東那么大,平叛肯定曠日良久,其間就是兵權易主的好機會。
當然,皇是個不守規矩的,可出兵終究要有糧餉,謝宏在遼東的投入都打了水漂,正要節衣縮食呢,又豈會有糧餉供應大軍?終究還不是得靠天下士紳?
“若是他去倭國又當如何?”又有人提問道。
楊廷和微微一笑,應答如流;“那更容易,只要調集兵馬,在天津嚴防死守,讓他無法和京城方面聯絡即可,久而久之,失去圣眷,他也只能在倭國做海盜了,到時候再慢慢剿殺不遲。”
“介夫,若是皇下旨,令戶部撥出糧餉賑濟”李東陽終究還是開了口,而且給眾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前景雖然很好,可終究現在的局勢還把握在皇帝手中,若是強壓下來,也是難以應付的。
楊廷和冷冷一笑;“李閣老放心,得宜于江南同道・・…・今戶部有餉無糧,京城用度又大,就算是就地收刮,也不可能足遼東之用,至于各地秋糧・・…・・那就只有一個‘拖,字了!”
“原來如此李東陽默然,又是去年那招了,雖說以柔克剛,可皇如果不服輸,也許京城又要面臨一場腥風血雨,這也是險計啊!
“老爺,各位大人,宮中有旨意到”正這時,府那一幕也在李府重現了。
由于正說到這個話題,眾人不光是茫然,心中還隱隱有些驚駭,莫非皇真是要動手強搶了?
說的時候固然意泰神閑,可真正要面對這場腥風血雨,包括定策的楊廷和在內,眾人也都是惶然。除了少數愣頭青,人終究還是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