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天津了。”遠遠眺望著漸漸放大的海岸線謝宏頗為感慨。
最初提議開海的時候,他屬意的港口就是天津。倒不是他對天津有多少了解,之所以認定這個地方,也同樣是因為這里的位置,這里是連通京城與海洋最便利的地方。
眼下,兜兜轉轉了近一年時間,自己最終還是到了這里…并且要將其納入整體規劃之中了。只不過………看清海岸上的景象后,謝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謝兄弟,岸上的情形有些不對,好像不是咱們的人,而且他們似乎是在警戒………嘿,和尚那個蠢貨居然還沒到,要是誤了大事,看某怎么收拾他。”江彬也發現了異樣,惡狠狠的罵了和尚幾句。
謝宏搖搖頭,苦笑道;“未必是尚大哥誤事,很可能是二弟那邊又出狀況了………”
“這個,嗯,還真是不好說。”刀疤臉mo著后腦勺,訕訕的笑了笑,卻是不接茬了。
按照原定計劃,謝宏這邊送信到京城,然后京城那邊就會派出機動力最強的三千營,挾圣旨來彈壓天津衛地面,順便接收財貨。
可在謝宏有意拖延了時日的情況下,如今的天津衛竟然還控制在敵對勢力手中,那肯定是出什么狀況了。
現如今,京城的軍事力量基本都被正德控制住了,三千營騎兵的戰力也遠在地方軍之上,再加上圣旨,本就是萬無一失的格局。
所以,以謝宏想來,這狀況只可能出在正德身上,而且,根據他的猜測,恐怕朱厚照同學耐不住xing子,結果親自往天津衛過來了。
圣駕親出…隨行的肯定是近衛軍,這支軍隊雖然精銳,可卻都是步兵,行軍速度自然不會太快,會出現眼下這種狀況…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沒辦法…也只好等了,謝宏撇撇嘴,嘆道;“算了,閑著也是閑著,我寫封信,派人送上去,看看地方官員的態度好了。”
江彬自然沒有反對意見,在海上漂了這么久,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了…送信也簡單,只要找個朝鮮水手送上去就是了。
別看架勢已經拉出來了,可海岸上的幾個官員其實并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幾個人這會兒正吵成了一團。
“兵憲大人,若是有敵寇來犯…嚴守海岸自是我等武人的本分,縱是戰死沙場,也沒有怨言,可眼下這情勢………”袁杰朝海面指了指,為首的一艘船上,黃龍旗迎風招展,盡顯威武尊貴之意,他咬咬牙說道;“末將以為…不若暫且收兵回營…先行接待方是正理啊。”
“袁指揮言之成理………施捻著胡須,面無表情…可看著袁杰的眼神分明就有鼓勵之色,應對間也頗有贊同之意。
“嗯,袁指揮之言倒也不失為老成持重,都是朝廷效力…貿然以兵戎相見………唉,同室操戈,豈不為外人所笑?”同知周文也是頻頻頷首,顯然和另外兩人意見一致。
“哼!”
持反對意見的人當然也有,否則就不會擺出這副陣仗了,主事方曉含怒冷哼道;“朝廷?那個jiān佞又如何能代表朝廷?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弄臣,正人君子人人得而誅之,袁杰,你一個武夫居然敢妄論朝政嗎?”
“………末將不敢。”
雖然頂頭上司是施′,理論上袁杰并不需要看方曉的眼色,可實際上,在場的人哪個他都得罪不起,就算不是該管,可也架不住人家有同窗故舊,師門長輩啊!老大的帽子扣下來,袁杰還真就消受不起,只能是躬身告罪。
“哼,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喝退袁杰,方曉一拂袖,又轉向了施、周二人,質問道;“二位大人素有清名,下官在京中時就有所耳聞,公事雖未久,可卻也覺傳言非虛。不過,若是以今日之見,這清名恐怕尚值得商榷吧?”
施是弘治十八年來天津衛任職的,周文更晚,剛剛履任幾個月,雖然品級比方曉高,可論起在天津衛的資歷,還真就比方曉差些。
“方大人莫要誤會,那船隊打著黃龍旗,本官和施大人也不過是持重些,怕有所誤會罷了………周文出仕也不是一兩天了,資歷什么的當然不是他顧忌方曉的主因,可他卻聽明白了后者言辭中的威脅之意。
士人都講究個好名聲,而這名聲如何,全在人說。若是有人力捧,自家再爭氣,自然是清名傳天下;要是反過來,那就是名聲臭大街。
那謝宏和當今皇上名聲之所以那么差,就是因為他們得罪士林得罪的太狠,連皇上都是如此,又何況他周文這個芝麻大點的小官?
而且,皇上和謝宏都不是讀書人,也不怎么在乎名聲,可他周文卻是在意的。
那方曉能出任這樣的肥缺,背后的勢力肯定不小,要是真的拂逆了對方的意思,被他抓住話柄傳揚出去,那自家的前遽也算是完了。
所以,周文雖然品級高,可對方曉卻是客客氣氣的,哪怕很不情愿,依然是隨行而來,并且沒有阻攔方曉責令袁杰沿岸布防。
“我等讀書人,既受了圣人教誨,就應該知道何時應當仁不讓,朱巡撫有信在此,更有朝中公議在前,我等又怎能屈從于jiān佞的yin威之下?兩位大人放心,今日事罷,方某必當表奏朝廷,備言今日之事,為二位表功。”
打了巴掌再給個甜棗,別看方曉品級低,做事卻極有章法,雖然身份擺在這里,他說這話有些僭越,可結合他背后的勢力和他世家出身的身份,倒也算是合乎情理。
至少周、施二人面上都沒什么不滿,只是謙謝不已。當然,他們肚里的各種腹誹,就不是旁人所能知的了。
“大人,船隊來了個送信的。”
方曉也不看信,大袖一擺,斷然喝道;“哼,把那送信的斬了,以示我等決心…誓不與jiān佞同流合污!”
他知道周、施二人只是畏于士林壓力,暫時屈從而已,立場并不堅定,萬一謝宏就在船上,然后使出某些手段,沒準兒這倆人就要動搖甚至轉向了。
所以…他也不顧禮儀,當即下令斬殺使者,也是個破釜沉舟,斷那兩人退路的意思,至于袁杰,呸,一個武夫罷了,又有什么資格談立場?自己說什么,他就聽什么才是正理。
“只是…大人………那傳令ˉ兵面有難色,很是遲疑。
方曉大義凜然的說道;“只管去,鋤jiān扶正是本官的本分,大義當前,殺他信使不過是小節…縱有罵名,本官也一力當之,去罷!”
“大人,那個信使是朝鮮水手,這………也要殺?”傳令兵很茫然,他既想不通信使為啥是個朝鮮人,同樣沒法理解方主事為啥連信都不看就要殺人。
其實,對于為什么大人們會擺出這么大陣仗…甚至把守運河的兵丁都抽調過來守海岸…他也是一頭霧水的,所以才會有這么多問題。
“那也照樣………嗯?朝鮮?為什么會是朝鮮人!”方曉傻眼了…這事兒太詭異,同樣超出了他的理解之外。
按照正常情況,謝宏在鴨綠江那邊做下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壞事,朝鮮人不是應該恨他入骨才對嗎?怎么會跑去給他當水手,還顛顛的跑來送信?
方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那個水手,那人雖然不懂漢話,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可表情分明有些興奮,嗯,莫非他還覺得能領點賞錢嗎?
方大人很有些頭昏眼花,很顯然,他對朝鮮的風土人情并不怎么了解。
“拿信給我看………”
沒了方曉的鼓噪,施也是回過了神,他搶先把信接了逐去,他也不急著看內容,直接就一眼看到了署名,當即又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施大人?”周文也很是緊張,探詢的目光中包含了很復雜的意思,有恐懼,有擔憂。
“謝………冠軍侯就在船上!”施嘴里打了個磕絆,不知不覺中把稱呼都給換了。
“天吶!”周文也是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朱欽的信中語焉不詳,他自己也沒法確定,謝宏是否親自在船上。
畢竟按照遼東先前傳來的消息,直到六月初,謝宏還應該呆在遼陽才對。
所以,看信的幾個人就更加不知究里了,他們都當這船隊是謝宏麾下的,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親身在此。
這時乍一聽聞,施、周二人心中都是驚駭莫名,連方曉在側都顧不得了,兩人對視一眼,而后緩緩點了點頭。
其實方曉也沒顧得上稱呼問題,他也被嚇了一跳…好懸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這人向來謀定后動,手段層出不窮,多少仁人志士都在他面前吃了癟,單憑自己和幾個立場不堅定的同伴,能擋得住這人嗎?
不說別的,對方隨便派來個信使,就已經讓自己有點mi糊了,眼見那船隊不慌不忙的下了錨,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方曉心中又怎么能有底氣?
他抬起頭,目光有些茫然的在人群中搜索著,似乎是想得到什么幫助一般,一邊的兩個文官看在眼里,都有些鄙視,剛才叫的響亮,可聽到正主來了,卻還是麻了爪,算不算是色厲內荏呢?
正這時,方曉突然目,光一凝,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灰敗的臉上再次煥發出神采來。帶著點猙獰,他冷笑一聲;“哼,來得正好,今天就是方某為大明江山社稷鋤jiān之時!”
周,施二人都是一驚,也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知道方曉八成是得到了什么暗示,兩人急忙抬眼看時,卻只見人頭涌涌…又哪里看得到什么異樣?
不過,能給方曉暗示,并且迅速ji起對方士氣的人會是什么導份,代表著什么人,他們心里也是有了些猜測。
驚疑之余,兩人都是在心中暗暗叫苦,兩強爭鋒,殃及池魚,自己千躲萬藏,終究還是要被卷入兩大勢力的爭斗之中了………
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