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跌宕起伏的朝議 突如其來的一系列變故,讓太和殿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之中。
擺鐘無風自鳴,且聲若洪鐘,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卻沒想到居然這樣仍不算完,竟是還有這樣的機關。
看看惟妙惟肖的木偶,眾臣的目光不由轉向了正德身后,木偶的原型人物——谷胖子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擺鐘,實在太像了!不過這也算不上什么,比起精巧如神的機關,高超的雕工簡直是不值一提。
士大夫們的觀念根深蒂固,就算是再如何出神入化的手藝,他們也不過就是有些驚訝罷了,這時讓他們心里震撼不已的卻是那副對聯。
上下二聯倒是沒什么,言辭連淺白都算不上,說是粗鄙還差不多。可橫批,也就是那卷黃綢上面的四個字,分明就是模仿的圣旨,這機關也與太監宣旨的情形一般無二。
奉旨送鐘,在太和殿上說出這種話,要說沒有正德的默許,那叫假傳圣旨!誰敢?看一眼正眉飛色舞的正德,眾臣都是心下了然,不用問,別說默許了,此事沒準兒就是這位陛下指使的。
可這旨意實在荒唐啊,大明天子給藩國國王的東西,那叫賜!怎么能用個送字呢?而且,這送和鐘倆字放一起,好像還有點歧義吧?眾臣都是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
反對吧,這邊不但下了旨意,有了大義的名分,而且這擺鐘簡直是神了,看過擺鐘,再看那塊本來看著還挺神奇的懷表,眾人都有不屑一顧的感覺。
計時不夠精準,其他功能更是半點都沒有,別說相比,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語。
想要跟往常一樣封駁皇帝的旨意,可眾臣都覺得沒法開口,再怎么顛倒黑白,士大夫們終究不是市井無賴,在無可辯駁事實面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總不能梗著脖子指鹿為馬吧?反正祖制和圣人之言都沒說過,這種情況要如何應對。
可遵旨,這后果,就讓他們沒法接受了,今日被皇上扳回一城,眼下就是大麻煩,皇莊和驅除近臣這兩件大事沒了著落;往后則更是嚴重,有一就有二,皇上一旦嘗到了甜頭,借著連番取勝的勢頭,向朝臣們反擊怎么辦?
皇上畢竟是天下之主,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名分,眾臣的權力也是來自于這個名分,若是皇帝占了上風,事事躬親,那士大夫們可就沒著落了,掌握權力和被權力指使,那能一樣么?
怎么辦?驚異過后,愁上心頭,朝臣們的視線集中在了三位大學士身上,希望他們能拿出個章程來,哪怕是真的要指鹿為馬呢,只要有帶頭的,大家也是不會退縮的。
剛剛反應機敏的李東陽,這時卻是半瞇著眼睛,一言不發,和曾尚書倒是頗為神似。他本來就不支持今天的計劃,能憑借幾件作品就把正德引去了宣府,那謝宏又豈是個易與的?
至于年歲又算得了什么,李東陽自己少時就有神童的名聲,他自然不會單憑了這一點就下定論。所以,他本來就不是很積極,到了現在,他更加不會自損名聲,當這個出頭鳥了。
要知道,顛倒黑白,凌迫幼主,那是一等一的權臣行徑,只有王莽、趙高之流才會如此,李大學士何等精明,怎么會犯下這種錯誤,留下那樣的名聲呢?
另外兩位大學士也都不笨,眼見事不可為,自然也不會勉強。否則,就算今天迫使正德屈服了,但得好處的是所有朝臣,而損害的卻是他們自身,這種事他們才不會干呢。
最能侃的謝遷也是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一般,劉健身為首輔卻不能學兩位同僚,不論作何決定,他必須得有個擔當,否則還有什么首輔的氣度?
“擺鐘也是宮廷異寶,我大明天子寬厚慷慨,今日以此作為回賜,二位使臣意下如何?”劉健決斷極快,很干脆的把決定權推到了使臣身上。
回賜的銀子,對使臣,對朝鮮都是非常重要,但凡有一線希望,他們勢必要爭,否則別說懷表,就算是這神妙無方的擺鐘,又怎么能賣出一百萬兩?大明富有四海,可歲入也不過數百萬罷了,除非是能生錢的聚寶盆,否則什么寶物也值不了一百萬啊。
而且這兩個使臣內心自大,又沒什么廉恥,這強詞奪理,胡攪蠻纏的差事就交給他們好了,用番邦對弄臣,劉大學士也覺得自己的安排頗為巧妙。
“使臣只管寬心,我大明自有天朝氣度,斷不會以強凌弱,凌迫爾等,若有訴求不妨放膽直言。”能官居高品,在場的沒有蠢人,劉健一開口,眾臣大多也都回過了味,想明白了個中道理。張升反應最快,順著劉健的話附和,順便還給兩個使臣鼓了氣。
倆使臣本來都被嚇傻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這么神奇的寶物。當日他們見到懷表便已經驚訝的無以復加,甚至能鼓起勇氣在天朝上國的金鑾殿上大放厥詞了,可懷表與擺鐘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他們如何能夠淡定?
明朝時的半島居民,對中原王朝,有著后世人難以想象的敬畏,盡管會因為私心和骨子里的自大,偶爾會有出格之舉,可從心底里他們是絲毫也不敢有所冒犯。
若不是這塊偶然從倭國得來的懷表確實很神奇,去年的災荒也很嚴重,國王李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勇氣來大明敲詐的。
開始很順利,不知為何,大明的諸位大人們對于這次敲詐都是樂見其成,眼見一切順利,兩人也是十分高興。可今天,一切都變了…
引以為傲的懷表,在天朝的寶物——擺鐘面前,只能說是一個玩具;而兩人更是被擺鐘的報時聲嚇得半死,后面的機關,更是讓他們如在夢中——噩夢!
能夠出使,兩人自然對中原的語言、文字都很精通,一看到奉旨送鐘的字樣,哪里還不明白?這是大明天子的旨意,更是抬舉了朝鮮,用了個‘送’字,要是再敢不知好歹的推拒,沒準兒朝鮮就要遭滅國之禍了。
所以,兩人一直都是噤若寒蟬的,心里卻也不是太失望,終歸擺鐘也是一件異寶,在大明也許不算什么,可是拿到朝鮮或者更落后的倭國,沒準兒能賣個大價錢呢!一百萬賣不上,可十萬八萬的應該沒問題吧?
可聽了劉健和張升的話,兩人心里不由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上國的大人們真是和藹大方啊!真講究,隨便送點禮就這么幫忙,既然如此,咱們就爭一爭好了。
倆人對看一眼,金大使挺身而出,道:“陛下的厚賜,外臣本不敢辭,只是外臣與謝大人有約在先,回賜的寶物要便于攜帶才是。擺鐘雖然神妙,但終歸不能隨身攜帶,若是以此回賜,似與前約不符,未知…”
果然夠不要臉!包括謝宏在內,所有人心里都是這么一個評價。
朝臣們先是輕蔑,隨即便涌起了對劉大學士的敬佩,不愧是首輔,果然是目光如炬、知人善用啊!對付無恥的奸佞,就得用更無恥的人來應對,我等剛剛辯不過謝宏,不過是因為不夠無恥罷了。
正德和幾個太監都是大怒,這小小使臣還真是給臉不要,這么無恥的話都能說出口,正德臉上一陣青紅,就待怒斥。
“陛下,朝鮮使臣所說雖然有些偏頗,但也算在情理之中,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國,以信諾為本,既然有約在先,便不可食言而肥,臣請陛下恩準朝鮮使臣所請。”外交大事,張升責無旁貸,這時也是及時出聲,在正德的怒火發泄出來之前,就擋下了。
“張部堂言之成理,臣等同請…”除了三大學士自重身份,一眾朝臣都是躬身附和。
這招正德見過多次了,可他不是圣斗士,所以同樣的招數在他身上仍然有效。數百人同聲啟奏,聲勢極大,被這樣的聲勢所懾,他一時也發作不起來了。
“呵呵。”
這樣緊張的時刻,卻突然有人發出了一陣輕笑,聲音不高,可卻將剛剛數百人齊聲上奏,所營造出的莊嚴、肅穆的氣氛沖淡了不少。朝臣們自然都是驚惱,循聲一看,發笑的人果然是謝宏!
又是這個弄臣!數百道憤怒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謝宏身上。
“謝宏在金鑾殿放肆無禮,更兼他以區區一個千戶之身,竟敢驅車直入紫禁城,藐視朝廷體統,罪在不赦!武士何在,還不速速將此大罪之人拿下?”刑部尚書閔珪平時話不多,可此時卻是怒目圓睜,高聲疾呼,顯然是憤怒之極了。
雖然閔尚書發了話,朝臣也多有應和的,可禁衛們卻都是猶豫著不敢動手,誰不知道這位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紅人啊?惹了他,那就是惹了皇上,誰敢妄動?也有幾個不顧一起想要動身的,可剛走前兩步,就聽到龍椅上傳來了一聲斷喝。
“住手!”
皇上發了話,那幾個膽子夠大,或者想著攀附大臣的也不敢動了。
“陛下…”閔珪一躬身,就要繼續歷數謝宏的罪狀。
“謝愛卿為了制作擺鐘,日夜操勞,朕心甚慰,是以才命人將他送進皇宮,有何不可嗎?如果眾位愛卿要怪罪,便怪罪朕好了。”正德肅容道。
“可謝宏在臣等上奏之時,居然敢嗤笑大臣,這等蔑視朝廷體統的行徑,總不會也是陛下吩咐的吧?”正德說了這話,閔珪也沒法揪著前事不放,于是又恨聲說起了謝宏恥笑大臣一事。
“…”正德語滯,謝宏這一笑事先沒有商議,他也不知要如何應對。
“既然不是陛下的吩咐,那么,謝宏蔑視朝廷體統,冒犯天家威儀,請陛下依朝廷法度予以治罪!”閔珪不依不饒的繼續緊逼。
“請陛下…”朝議跟起哄差不多,有人帶頭,就有人跟著,閔珪話音未落,就又是一片附和聲。
“哈哈…”這時,謝宏卻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未絕,他又高聲問道:“各位大人口口聲聲體統威儀,又是朝廷法度,本官卻想請問,各位犯下的欺君之罪應該如何治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