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板,今天你家的生意如何?”
“嗨,別提生意了,前幾天好歹還有些人,今天候德坊的新曲子一出,外面人全瘋了,都奔著候德坊去了,唉,宣府城哪里有人還記得我這破店啊!”
“周老板,你不是派了樂師去聽了嗎,那樂師怎么說的?”
“別提那樂師了,還說什么宣府第一樂師呢,回來居然給我說什么那曲子是反律,而且那鋼琴也有古怪,不是不能學,只不過用別的樂器演奏出來不得神韻。”周老板唉聲嘆氣的。
“反律是什么意思?”眾商人都是一臉茫然。
“哼,平日里的曲子都是宮、商、角、徵、羽五音,可那滄海一聲笑卻是羽、徵、角、商、宮,正好將五音反了過來,普通樂器當然不得神韻,周老板,你那樂師說的倒是沒錯。”一個冷冽的聲音兀然響起。
“原來是張老板!”眾人循聲看去,正見一個面色陰冷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張老板竟然也精通音律,難怪能經營起偌大一個天香樓,真是失敬啊。”大伙兒都認識這人,正是天香樓的老板張大名。
“就別在這里客套了,咱們宣府的風頭可都讓一個外向小子給搶走了,你們就沒點不甘心么?”張大名語帶譏嘲,冷聲說道:“周老板,你學不到那曲子,回府的時候不好受吧?張某聽說,參將大人的脾氣可不怎么好。”
那周老板本來面色就苦,聽了這話,臉色更是綠幽幽的跟苦瓜一樣,只差沒掉眼淚了。
“鄭老板,聽說經歷大人手頭正緊,你這母雞下不了蛋,呵呵…”
鄭老板聞言先是渾身一顫,然后身子一軟,直接癱在了椅子上。
“吳…”張大名又轉過頭對著另外一人,那人不等他說話,已經是面無人色。
“張老板,大伙兒向來都知道你精明,你若是有辦法就拿出來,大伙兒議議,就別在這里到處揭人短了。”
“張某只不過想提醒大家,這外鄉人可不光是搶了咱們風頭那么簡單。”張大名一臉義憤填膺,道:“本來這宣府城平平安安的,大伙兒都是相安無事,可偏偏就來了這么一個外鄉人,攪得宣府城雞飛狗跳的,咱們怎么能咽得下這口氣?”
“依張老板的意思,應該怎么辦?”周老板問道。
“當然是聯合起來,對付候德坊了!”
“張老板難道不知道么,工部尚書曾大人可是跟候德坊東家親厚,他可是二品…”鄭老板一臉怯色。
“怕什么,咱們又不搶他的。”張大名一撇嘴,十分不以為然,“那候德坊憑什么壓了咱們一頭?他靠的就是那鋼琴!只要沒了鋼琴,或者大伙兒得了鋼琴,他就是拔了牙的老虎,還拿什么兇。”
“可是那鋼琴十分怪異,從外面看過去就是一個大箱子,就算離得近了,也看不出來任何端詳。在下曾遣了懂行的,湊近了看過箱子里面,可是依然沒有任何頭緒,只說里面有好多物什,別說匆匆看過,就是任咱們看,都不一定能學明白了。”周老板只是搖頭。
“周老板竟然能抵近了看,真是厲害啊。”鄭老板驚嘆道,他也派過人去,只是根本湊不上去啊,這東西這么緊要,候德坊東家也不傻,怎么可能不防著呢。
“鄭老板不知道么?只要拿了貴賓牌子,花十兩銀子,候德坊就讓你湊近了看,還可以把鋼琴打開了看,只不過不會讓你碰就是了。唉,其實看也白看,那東西也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構造復雜的要命,要想看懂,恐怕得找京城名匠來仔細研究才行。”
眾人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大家無須氣餒,張某已經想到辦法了,只不過…”張大名賣了關子。
“張老板有話只管說,如有用到咱們的地方,定不推辭。”眾人紛紛道。
“好,有各位這句話,張某就放心了。這辦法倒也簡單,只要咱們逼著候德坊以鋼琴為賭注,跟咱們賭斗一場就可以了。”
“賭斗,賭什么?候德坊會答應嗎?”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問道。
“他既然以音律自傲,當然賭音律了,至于答不答應,只要諸位齊心合力,再加上巡按大人,還由得了他么?就算是曾尚書,也得顧慮宣府輿情吧。”張大名得意道。
“此言倒是不虛。”眾人都是點頭認可,如果把在座的所有人都算上,各家的后臺幾乎占了宣府官員的半數,就算巡撫和曾尚書也很難強力壓下,再說了,天香樓背后的沈巡按,就算是巡撫大人也要顧忌幾分的。只不過,有人還是心存疑慮。
“若是大伙兒合力,逼候德坊出來比斗應該不難,可是你怎么保證能讓他們同意用鋼琴做賭注,又怎能保證必勝?”這句話很有代表性,不少人都出言附和。
“就算他不敢押鋼琴也無所謂,只要在斗樂中擊敗候德坊,他又有什么臉面繼續在宣府立足?就算是還有些無知百姓上門,哼哼,他想象今日一樣風光,那也是不可能了吧。到時候再買他的鋼琴又有何難?”張大名笑得很得意。
“至于如何保得必勝,哼哼,眾位不是忘了吧?說道音律,張某天香樓里那位才真正能稱為宣府第一呢,別說一個小小的宣府,她在音律上的造詣當年可是名動京城的!”
“張老板說的是楊叛兒吧,可是在下也去過天香樓,也聽過她的琴曲,雖然也是一時之選,可是比起候德坊…呵呵,恕在下直言,似乎還略有不及啊。”
“這個嘛…”張大名有些尷尬,道:“叛兒是有些心高氣傲,就算是張某的話,她也不一定聽,所以平日各位若是對不上她的眼緣,她彈的曲子…這個,就難免有些敷衍。各位若是不信,等下可往天香樓一行,一聽便知。”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心里也很郁悶,搞了半天,大家從前都是被糊弄的啊。有那反應快的說道:“那以楊小姐的性子,她就跟拋頭露面與候德坊斗樂?”
“哈哈哈,那候德坊出了這么大的風頭,叛兒心高氣傲,自然也是不服氣的,就算張某不安排,恐怕她都是要尋上門去的,各位只管放心便是。”
眾人對視一眼,緩緩點頭,道:“那就依張老板好了,不過事關重大,咱們總得先聽聽,若是楊小姐的技藝果然如張老板所說,那大家自然別無二話,若是不然…嘿嘿,那就別怪咱們不出頭了。”
“放心,放心,咱們這就去天香樓,張某馬上就安排。”
“沈大人,事情辦妥了。”
一個時辰后,送走了其他商家的張大名出現在了巡按衙門,這會兒,他的臉上已經沒了桀驁的神色,反而都是諂媚。
“辦得好,老夫等下就去邀張巡撫一起去見曾尚書。”沈巡按是成化初年的進士,可是在仕途上一直沒有起色,臨到老來卻被發配到了邊塞之地,平日神情都很陰郁,可今天卻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
“小人聽說,張巡撫似乎也跟候德坊有些瓜葛…”
“聽說的哪有親見的準?候德坊開業那天,老夫去巡撫衙門拜訪,可是親見,張巡撫下轎時臉色還是鐵青的,之后也在衙門里發了幾天的火兒。以老夫所見,他沒去找候德坊麻煩,不過是顧忌曾尚書而已,不過沒關系,老夫推他一把,呵呵…”
“大人果然高見,那小人就靜候佳音了。”
“你這次事情辦得不錯,放心,老夫不會虧待你的。”
沈巡按心頭火熱,圣上喜歡音律,又是少年人,只要得到這鋼琴,把這樂器和那國色天香,又精通音律的楊叛兒一起送進宮,還有比這更好的見面禮嗎?劉公公一定會很高興的,那么老夫的官職也該升一升了吧。
士大夫的氣節,那是什么?如果氣節有用的話,老夫現在怎么會才是個巡按?就算比起幾個大學士,老夫又能差得了多少?哼!
當陰云開始籠罩宣府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匹快馬進了宣府城,然后沿著馳道飛奔,最后進了謝家。
“謝兄弟,曾管事派人來送信了。”馬文濤引著信使在后院找到了謝宏。
謝宏這時正在懊惱,他剛剛又回想了一下錢寧的資料,可是想了半天也是一無所得,關于這人的資訊本來就很少,他在后世時也沒太留意,想要針對性的做準備看來是不行了。
“曾管事派的信使,是京城的消息吧?”
“回稟公子,正是京城之事。”信使滿頭大汗的,一看就知道是拼命趕路了,可曾祿想得到宮中的消息總要轉折幾次,所以他的信使還是落在了錢寧后面。
謝宏接過信,便讓馬文濤先安排信使休息,然后拆開信看了一遍,看完之后,面色連連變幻,沉吟良久,卻說不出話來。
“謝賢侄,你已經得了消息嗎?不然怎么這等神情?”
謝宏抬頭一看,正是曾鑒,他不由疑惑道:“曾伯父,您怎么會這個時候過來?”這時已經是傍晚了,謝宏當然會有此疑問。
“還不是為了這事,唉。”曾鑒重重嘆了一口氣。
“曾伯父,您也知道了?皇上既然沒有召見我的意思,那錢寧來宣府是為了何事?”宮里很多事都不是什么秘密,曾祿使了銀子,輾轉著得到了消息,然后快馬送來,謝宏也是為此煩惱。
“錢寧來宣府了?”曾鑒吃了一驚,分析道:“可是曾祿送來了消息?宮中情形如何?”
“曾管事的消息是說…錢寧的事,則是他送了名帖給小侄,莫非是?”謝宏對京城的事情還不夠熟悉,正好把這些事拿來問曾鑒。
“劉瑾阻你進京倒是尋常,不過谷大用似乎也沒堅持,賢侄你猜想的不錯,那錢寧是谷大用的說客,他們是想拉攏你。”曾鑒緩緩點頭。
“果然如此…”謝宏也點點頭,又道:“既然曾伯父不是為了此事,難道還有別的壞消息?”
“也不知是不是壞消息,只是剛剛巡撫張鼐和巡按沈凌兩人一起來見老夫,說是賢侄你的候德坊如今名動宣府,所以宣府上下都有意讓候德坊和天香樓舉行一場斗樂,勝者得宣府第一音的名頭。而且…”曾鑒一拂長髯,道:
“為了讓這場盛事更加激烈,還建議雙方各出彩頭,天香樓說是會拿出名琴——焦尾琴,老夫聽他們的意思是,想要候德坊拿出鋼琴來…老夫本要回絕,不過,似乎宣府各個衙門中都有人贊成,老夫也沒法回了這么多官員的意思,依老夫所見,賢侄你這是木秀于林了。”
“斗樂,這要怎么個斗法?”謝宏沒生氣,反而很好奇。這個時代也能斗樂,難道也象后世的選秀節目一樣,那要是有什么黑幕怎么辦?
“據說是要從京城請來一些音律大家宿老,其中不乏大儒名士,賢侄倒不用憂心評判是否公允。”曾鑒也覺得這事兒難辦,他雖然地位高,不過終究管不到宣府,而謝宏的對頭遍及了宣府官場,他強壓也是壓不下的。
有曾鑒在,沈巡按覺得反正手里有王牌在,也犯不上玩什么花樣,反倒是如果貓膩被發現,對方退縮了才是麻煩。
謝宏想了想,覺得應該沒什么問題,“那就不讓曾伯父為難,不就是斗樂么,小侄答應他們便是。”反正自己這邊有鋼琴,靈兒的水平也很高,估計問題不大吧。
“不能答應。”
謝宏抬頭一看,原來卻是靈兒。倒也不是靈兒偷聽,只不過謝宏看信的時候本來就在院子里,曾鑒跟他也熟了,并不客套。靈兒剛巧路過,聽謝宏說起鋼琴、斗樂,這才出聲阻攔。
“天香樓的楊叛兒遠勝于我,斗樂是贏不了的。”靈兒向曾鑒施了一禮,然后斬釘截鐵的說道。
“可是我記得上次調音的時候,馬小姐你不是說有了鋼琴,就不會遜色于她了嗎?”謝宏也不是隨便答應的,因為上次靈兒說過這話,他才有信心。
“那天靈兒的意思是說,等靈兒熟練掌握了演奏鋼琴的方法,或許可以跟楊叛兒比試,而現在靈兒接觸鋼琴才一個多月,還遠遠稱不上熟練啊。”靈兒搖搖頭。
謝宏為難了,他能想到的,對方既然已經動用了巡撫、巡按兩位大員,那么也不會不散布風聲出去。自己若是不接受挑戰,那么對方就可以說自己是怕了,嗯,確實也是怕了,那候德坊的名頭也就低了,現在好不容易把風聲都傳到京城了,難道要功虧一簣?
怎么辦?
“謝兄弟,白天見過的那位李千戶又來了。”今天事情特別多,一件接一件的。
“他來做什么?”
“沒說什么,就讓我把信交給你,然后他就走了。”馬文濤撓撓頭,也很不解。
“又是信?”謝宏一頭霧水,拆信一看,臉上神色凝重起來,過了一會兒,突然沉聲道:“馬小姐,看來這次咱們是沒有退路,不得不背水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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