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么回事,謝宏撇撇嘴,這樣的事情在信息不太通暢的古代可能還算新鮮,到了后世,簡直已經是爛大街的橋段了。無非也就是一方占據了市場,另一方想搶占,這才用這些手段來搞臭對方,順勢搶占而已。
二牛的手藝謝宏是知道的,打把神兵利器出來肯定是不行,其他諸如農具甚至普通軍用的東西,應該都不會有什么問題,看來這董家莊倒是用了不少心思。
搞清楚了事情緣由,謝宏加重腳步,走了過去。
付班頭問明情況,正在頭疼,這種事別說他,就算知縣大人在,也不好處理,雙方各自都有些道理,各執一詞,若是偏向董家,張二牛的爹剛死,少不得要落了欺壓百姓的名聲,而董家又是大戶,雖然不知底細,也不能輕易招惹。
正犯難的時候,一抬頭,看見謝宏邁著八字步走了過來,付班頭是衙門里的老油條了,也知道謝宏和張二牛有些交情,一琢磨:這是謝主簿打算幫朋友出頭了?也好,老付就賣他個面子,出了事兒也怪不到咱老付頭上。
他一回頭,大聲喊道:“不要吵了,謝主簿來了,是非曲直自有謝大人評斷。”他嗓門不小,一嗓子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衙前突然安靜下來。
只是謝宏一露面,人群中就又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無他,謝宏實在太年輕了。昨天也來圍觀的人倒是還好,他們看到了謝宏獻寶,也看見謝宏被知縣大人請進了縣衙,多少能理解。
張二牛就直接愣住了,前天還見過面的小宏哥,怎么突然就變成官兒了?別是俺吵架吵昏了頭,眼睛都花了吧?
可董家莊的人可就不滿了,這是主簿大人?看著面相才十幾歲吧,這樣就能當官。讓這小孩斷案,那有什么用啊,就是判自家贏了,恐怕也沒人信服,當即就有人喧嘩起來。
“那衙役,你沒搞錯吧?你從哪兒找來這么個小孩,連毛都沒長齊,就敢冒充朝廷命官!”
“就是,就是,連個官袍都沒有,那衙役,你不是眼花了,把縣學的學生看成主簿了吧?”一個是謝宏上任太倉促,再有就是胥吏們怠慢,謝宏身上還是一襲青衫,雖然已經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可上面還是有幾處補丁,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被一群人盯著,謝宏壓力也有點大,加上前世,他也只有在領獎的時候和昨天兩次被人圍觀的經歷罷了。不過這個時候可不能露怯,他從容不迫的走到付班頭身旁,沉聲問道:“付班頭,這是怎么回事?”
這招是他從前世的電視上學來的,領導一到現場,不管對事情了解多少,都會問上這么一句,以表現自己的公正和不知情,現在倒是剛好適用。
付班頭心里嘖嘖稱奇,這謝秀才昨天還是平頭百姓一個,今天竟然就有了官威,還會打官腔了,這一句話問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難道真有人天生就會當官?
他也是老胥吏了,心里驚訝,臉上卻不見端詳,肅容稟報道:“主簿大人,這些人是南邊董家莊的,那個黑大個是本縣城西的鐵匠張二牛。日前董家莊到張家鐵匠鋪訂購了幾張鐵犁,昨日送過去的時候因為鐵犁質量問題起了糾紛,今天鬧到縣衙來了。”
一聽這話,謝宏就知道付班頭的老練了,這一番話說得是不偏不倚,他與二牛的關系也不算什么秘密,這班頭卻故作不知的介紹了一番,顯然是個會做事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才呀。
見謝宏微笑著點頭,顯然是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付班頭驚喜交集,心中暗道:
“難不成真有文曲星下凡一說,不然這謝主簿年紀輕輕,怎么這般老練?我老付可是在衙門口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才明白其中道道的,這謝大人竟然無師自通,有這等悟性,又有機遇,前途無量啊!”
他們一幫衙役商量著投靠謝宏,打得還是拿謝宏當擋箭牌的主意,反正好處到手之后,謝宏跟陳典史誰輸誰贏他們也不關心。這會兒看了謝宏的表現,付班頭心里有些動搖:也許這是個好靠山,這當官怕的不是職位低,而是會不會做官,要不要索性就投靠他了呢?
他們這邊對答幾句,倒把董家的人給震住了,董家也是大戶,不是沒見過世面。讀書人見過不少,一說話引經據典、之乎者也那是正常,可眼前這位明顯不同,現身后就問了一句,然后就是微微頷首,官威十足啊!就算不是真的主簿,想必也是哪個官宦大家的子弟。
若是普通的窮人家子弟,被眾人這么一圍觀,恐怕腳就軟了,還哪里能這么從容?更何況那幾個剛剛還很跋扈的衙役對這少年的態度也是非常恭敬,沒準兒還真是什么大有來歷的,所以才能弱冠之年就任了九品正官。
有了這樣的想法,董家眾人也不敢再繼續鼓噪,都安靜下來。謝宏倒沒想到自己一番做作,還有了這樣的效果,若是知道,肯定會慨嘆自己的演技夠好,到了后世也許還能混個演員當當。
董家莊來了十幾個人,大多數都是短裝打扮,應該都是些莊客。謝宏看得仔細,其中有兩個人比較顯眼,一個穿著綢衫,有些發福,應該是個管事的。還有一個滿臉胡子的人倒是不起眼,而且還藏在人群中間,不過謝宏何等眼力,能雕刻蠅頭小字靠的可不單是手巧,眼力更加重要。
謝宏一眼掃過,就發現那人身旁的莊客都下意識把這人當做中心,隱隱在他身邊圍了一圈,面對他的幾個人身子也有些佝僂著。
心里有了計較,謝宏這才問道:“你們誰是主事的?”
那個穿綢衫的人躬身應道:“回主簿大人,小人是莊內的管家,我家老爺讓小的來這邊主持。”
“你們董家是作何營生的啊?”
“回大人,董家祖上出過京官,百年來都以耕讀持家。”董管家語氣恭敬,話里面卻有威懾之意。
這時代,地方上很多大戶都有官宦背景,即便當下沒人當官,也難保有些門生故吏之類的關系。這些關系錯綜復雜,一般地方上大戶與百姓爭執的時候,地方官也都會更偏向大戶一些,以免惹了不該惹的人,招致無妄之災。
這些事倒也不難理解,謝宏心里冷笑,后世這種事也都差不多,官官相護這種事在哪個時代都一樣。他面色不變,繼續問道:
“既是世代耕讀,那莊上田地和人丁應該不少吧?”
董管家被謝宏跳躍性的問題問得有點迷糊:這個小主簿難道是要趁機清查土地?他也不知道謝宏聽懂了他剛剛話里的意思沒有,遲疑了一下,這才把賬面上的數據報出來:“大人,董家莊有良田五百畝,人丁八十。”
說話間,謝宏眼角余光察覺到,那個滿臉胡子的人似乎說了些什么,然后莊客中便有一人跑開了。
只聽管家又接著道:“大人若是有疑問,不妨到敝莊去巡視一二。”威懾不成,又換成利誘,所謂巡察,也不過是方便塞些好處罷了。
謝宏臉上露出笑容,道:“你們董家與張二牛用鐵犁賭斗,然后董家贏了,沒錯吧?”
“正是,大人若是不信,東西我們也有帶過來。”幾個莊客聞聲把兩把鐵犁抬了上來,果然是一把彎折,另一把并無異樣,董管家一直在偷看謝宏臉色,見謝宏露出微笑,他便以為利誘奏效,所以開始有所偏向了,洋洋得意的說道:“大人明鑒,這張家打的鐵就是不成的…”
謝宏卻沒答話,上前看那把董家的鐵犁,用手敲了敲,又觀察了一下紋理,心里便有數了,轉身笑道:“果然好手藝,董莊主的手藝確實精湛。”
董管家正得意間,也沒多想,順口應道:“那是自然,我董家鐵匠坊在宣府鎮也是有名號…”說到一半,這才察覺不對,卻已經沒法改口,瞠目結舌的愣在那里,一眾莊客也暈了,不是說好要隱藏這個身份嗎,一向精明的管家怎么突然犯傻了?
謝宏見狀,更不給董家反應的時間,急速說道:“董家既然有自己的鐵匠坊,打幾張鐵犁又何必假以外人之手?又說什么張二牛行兇傷人,難道他在董家的地頭上,向董家幾十個男丁行兇嗎?這一切分明是你們董家打壓同業的手段,到了現在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圍觀的眾人一陣嘩然,董家鐵匠坊在北莊縣沒有分號,這時的信息傳遞遠沒有后世般快捷,所以北莊縣也沒人知道董家底細,只知道是附近大戶而已。
謝宏幾句話將實情給問了出來,只見剛剛還囂張的董家莊眾人一下就蔫了,北莊縣百姓有知道昨天事情的,本來對謝宏只有羨慕和嫉妒而已,這時卻更添了幾分敬畏。
“謝秀才果然厲害,看樣子,就算沒有那八音盒,也遲早能當上大官。”
“什么秀才,要叫謝大人了,我老早就看出他的不凡了。你想啊,十四歲的秀才,肯定是有宿慧的,等明年鄉試也許就是舉人了,沒準兒就是文曲星下凡,遲早要金榜題名的。”
聽著眾人的議論,謝宏灑然一笑,這跟宿慧什么的根本沒關系。今天這事情本就蹊蹺,董家來人中那個虬髯壯漢舉手投足間,謝宏又看見了煙熏火燎的痕跡,再聯想起那些莊客對他的態度,確定他身份也不是什么難事。
至于讓管家自爆其丑,他仗的是網絡時代的見識。這種先用比較散亂的問題分散對方注意力,然后恭維對方一下,不知不覺的牽引對方思路,最后問出關鍵性問題的套路,在后世已經被用得泛濫了。是二十一世紀中學生都會用的雕蟲小計。
在后世不好使,不過在這明朝還是好用的,那管家本來也是牙尖嘴利的人,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做這件事情了,只是他先猜錯了謝宏的身份,然后被謝宏威勢所攝,最終還是著了道。
那管家面如土色,謝宏也沒理會他,因為那個壯漢才是關鍵人物。謝宏看到剛剛派出去的那個莊客已經回來了,在那壯漢耳邊嘀咕了幾句,壯漢本來盡是驚怒神色的臉上便浮現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