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大四叔買下了福遠以后,方森巖便毫不猶豫的拋掉了手中的工作返了回來。那時候他已是一艘巴拿馬五千噸級貨輪上的二副,并且大副年后就要退休。盡管船長多次挽留,但方森巖卻是堅拒,返回到了破爛的福遠上重新做了一名船員,還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給大四叔還債,此時方森巖和三仔分出來所住的棚屋,便是他用離職前拿的最后一個月的薪水修筑起來的。
盡管也沒走出多遠,但腳下的鞋子里面已經灌滿了泥水,那股冰涼意味一直都似乎要沁入肌骨里面去,走動的時候更是發出“哐當”“哐當”的悶響,令人舉步維艱。過了一小會兒,三仔的棚屋卻已經到了,他也不回頭,“啪啪”的拍了濕漉漉的油布兩下,算是打招呼表示再見,然后便見到他彎下腰左轉,費力的啟開旁邊棚屋的柵門,然后鉆了進去。
方森巖正轉身要走,可身后的棚屋柵門忽的又開了,三仔濕淋淋的腦袋又探了出來,黑頭發貼在額頭上,臉上的神情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巖哥,當時浪頭打得怕不有一丈多高,連四叔和發叔都沒辦法,你是怎么瞄得準那胖頭怪的?”
三仔雖然只比方森巖小幾個月,但他無論是頭腦應變都差得太遠,若論見識更遠遠無法與在外面闖蕩了五年的方森巖相比了,因此一直是用一種崇拜的態度來對待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方森巖聽了他的問話后微微一笑,眼睛微微瞇縫了起來:
“我只是蒙中了而已。”
順手拉開了旁邊的電燈后,方森巖便除下了濕透的外衣拿過一條干毛巾擦著頭上的水。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體格顯得壯碩,眉毛濃黑,貼身的彈力背心下面的胸肌顯示出鼓脹的肌肉輪廓,幾年的海上生涯使他的膚色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古銅色。簡潔的寸頭,挺拔若刀的雙眉,使人無由的聯想到高素質的健美教練,不過略薄的嘴唇和冷漠的眼神使他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平心而論,這是一處極其簡陋的棚屋,大概只有七八個平方,是用一些建材上的邊角料加上劣質的石棉玻纖瓦所草草搭建的,里面的陳設也再簡陋不過。一張彈簧鋼絲單人床,一個洗臉盆,一口簡易的壁掛式塑料衣櫥而已。但進入到這里面以后,卻有一種特殊的溫暖感覺,那是一種家的感覺,便是再怎么豪華的酒店也無法替代。
這里面唯一的裝飾就是擺放在床頭的一個小鏡框。鏡框當中是張已經泛出微黃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一共有三個人:方森巖,大四叔,三仔。那還是方森巖第一次出外前拍攝的照片,看著照片上的大四叔,方森巖的眼中也多出了一種濡慕而尊敬的神色,就是這個憨厚老實的男人一把屎一把尿的將自己和三仔拉扯大,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沒有隱瞞兩人的身世,就連“爸“也不讓兩人叫。因為大四叔虔信風水,聽算命先生判說自己一生孤苦飄零,便不愿讓兩個孩子沾染了自己的霉運,寧愿孤苦終老一生。
對于深信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大四叔來說,這是何等愚昧而偉大的情懷啊........
想起種種往事,方森巖一時間都有些唏噓。他是一個心志十分堅毅的人,自從懂事以后也并不很怨恨將自己拋棄的父母,卻是對大四叔更加感激。雖然口中叫的是四叔,但心中卻是切切實實的將他視為自己的父親。在床頭上還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十個歪歪斜斜的字------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這十個字卻是方森巖從一本殘破的小說上看到的,咀嚼良久以后極是喜歡,便寫了出來粘在了自己的床頭。
拿起照片發了一會兒呆以后,方森巖便拉燈倒頭便睡,但度過了開頭的一段困倦之后,睡意卻漸漸消失,心中并沒有撈到一注大財的驚喜,卻總是有些難以形容的焦躁,就仿佛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似的。
方森巖的直覺一向都很準確,這是他在外面一直口碑都很好的原因。因為他往往能夠憑借直覺找到處理事情的最佳途徑,而認識他的人也很少和他賭博,因為方森巖就算是手氣不好的時候,也能夠巧妙的使損失降低到最低。先前三仔問方森巖為什么能夠在大風大浪當中用魚槍準確射中抹香鯨的要害,其根本原因也是方森巖那超乎尋常的直覺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滂沱的雨水在棚屋的頂上稠密的響著,單調而乏味,方森巖來回不停的在床上翻著身,卻是絲毫沒有半點睡意。索性坐了起來赤著上半身打開臺燈點了一支煙。他無意間一瞥,便看到對面的鏡子里面似乎有什么紅色的東西一晃。低頭一看,卻發現胸口中央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生出了幾條縱橫交錯的紅痕,看起來似是被摳抓出來的痕印一般。他摸了摸發覺沒有什么痛癢的感覺,心中便不以為意了。
這時候方森巖覺得有些口渴,下了床倒了一杯水邊吹邊喝著,喝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嘩啦嘩啦“的趟水聲,這聲音很不規律,就仿佛是一個人在泥水里面摸爬滾打竭力絕望掙扎一般。然后很快的,方森巖的棚屋門上就傳來了”嘭嘭嘭“的悶響,還有嘶啞含混不清的喊叫!
“來了!“方森巖心中一凜,馬上就去開門。門剛剛啟開一線,冷風便迫不及待的裹了進來,緊接著便伸入了一只鮮血淋漓的手掌進來,死死的扒住了旁邊的門框。然后撞了進來一個渾身上下都流淌著鮮血和泥水的人,正是在大四叔那里打地鋪睡覺的高強,盡管方森巖伸手去攙扶他,但高強已是渾身無力的癱倒在了地上,雙手死死的抓住了方森巖的腳,絕望的嘶聲道:
“巖哥,出事了!“
方森巖濃黑的雙眉似長刀出鞘般的一挑,心中卻涌起了一個了然的念頭:“果然來了“,不安的源頭竟是在這里!他盡管心亂如麻,卻是深深呼吸了幾口,大聲道:
“怎么回事!”
“是發叔這個王八蛋!大四叔說要把肥膏賣了的鈔票留給你和三仔做老婆本,他就趁著大家伙兒睡著的時候,偷偷去找花衫飛把咱們給賣了!整整十九斤七兩三錢香膏,花衫飛竟然只拋了一百塊出來!”
方森巖聽到“花衫飛”三個字心中就一沉,這家伙可以說是四橋這個鎮子上的主宰者,要想在此立足的人都得按時上交保護費。而他自己暗地里也做著偷渡,走私,販毒的生意,手下的打手也有十幾人,無論在黑白兩道都吃得很開。更有傳聞說“花衫飛”還是越南那邊號稱第三黑幫“鬼仔幫”的骨干,是幫會大佬“黑鬼東”的得力手下。若是那龍涎香被這家伙看中強奪,那當真是只有牙齒打落和著血往肚皮里面吞了。
然而高強此時掙起來喝了口水,語聲中含著哭腔繼續道:
“大四叔盡管心里面舍不得,但也知道花衫飛惹不起,也只能抱著蝕財免災的主意賤賣。花衫飛也讓了一步,說以后咱們不用再在鎮子上交保護費。但大伙兒心里面總是不太舒坦的,就背著忍不住小聲罵了幾句,卻被花衫飛旁邊的一個叫西弟的家伙聽到了!那家伙叫西弟,似乎連花衫飛都要看他臉色,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頓時不依不饒,加上發叔那王八蛋在旁邊煽風點火,西弟….西弟竟然要燒了福遠!”
若不是生活在海邊的人,是很難理解船民們對于船的感情的,他們當中絕大多數的人的童年就看著船渡過,長大了船就是他們的居住地/工作地點/娛樂場所,哪怕是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以后,在船上的時間也要遠遠多過陪伴家人的時間。在這樣的情況下,船幾乎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以至于不少老人死后都要求將棺材做成船的形狀。
而對于大四叔來說,漂泊半生潦倒一世才從牙齒縫隙里面擠錢出來買上了這艘福遠,他對船的感情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西弟若是要燒船,那么還不如直接要了大四叔的命!
方森巖聽到了這里,額頭上的青筋已經一根一根的綻了出來。高強接著埋著頭噙著眼淚道:
“大伙兒聽了以后,再也按捺不住,便爆發了出來抄家伙同他們拼了!但花衫飛很快就叫了他的手下來幫手,結果…唉!不過西弟那雜碎臉上也被我們拉了條口子,那個小白臉立即就像瘋狗那樣暴跳如雷。我逃走的時候聽他大叫著要把大四叔拉去和福遠一起燒了!旁邊棚屋的阿貴叔聽說了要出來說和,被花衫飛一巴掌打掉了七顆牙!巖哥,怎么辦!”
高強口中的阿貴叔也是四橋上有頭有臉的人,據說還和花衫飛有點沾親帶故,他都落了個如此下場,大四叔的遭遇可想而知。面對如此的絕境,方森巖卻平靜了下來,他先是拍了拍高強的肩膀,然后給他裹上了一件干燥的衣服,點了支煙吸得熊熊的放進他的嘴里,接著很是沉穩的道:
“你現在馬上過去叫三仔,你們兩個一起走,馬上去公安局報案!”
高強進來以后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冷,一直都在瑟縮顫抖著,此時聽到方森巖說話后才有了主心骨一般,馬上猛吸了一口煙,喘了幾口氣裹緊了衣服急急的道:
“好的,巖哥,我這就去。”
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馬上又緊張的道:
“你呢,巖哥,你不和我們一起?”
方森巖平靜的道:
“我總不能看著大四叔和福遠一起被燒掉!花衫飛每年收我們幾千塊保護費,又白拿了價值幾十萬的香膏,總得講點道理吧。我想我過去和他說說,應該能把這件事擺平。你們兩個快去,如果我擺平不了這事,那么還得靠你們來救我呢.”
高強一聽,也覺得似乎有點道理,他也不是什么有心計的人,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便出門去找三仔了。方森巖等他一出門,眼神已是轉為冷酷,從門后面拔出了一把磨得風快的刀子!
這刀子是漁船上專門用來殺魚剖魚用的,大概有一尺來長,乃是用那種鋼板的邊角料軋成,刃口都是方森巖自己一點一點磨出來的。黑沉沉的刀身,雪亮的鋒刃,寒氣逼人,而棱角的刀柄上簡單的用布裹了幾層,起到了避免滑手的作用。
方森巖先前的樂觀說法只是要將高強和三仔騙走而已,因為他的心中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沒辦法善了了,臉上被劃了一刀的西弟,便是花衫飛大佬“黑鬼東“的兒子!此時唯一能夠同”花衫飛“講的道理,便是刀子!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自己同大四叔不是父子,但之間的感情勝似父子,如今便是拼了這條命,也是理所當然,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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