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勝利日舞會那一夜的記憶,每一個人的重點都不同。{/書友上傳更新}
凌霜和凌雪記得最清楚的,是墨雅和羅伊走出小樹林之后,墨雅對斯嘉麗所說的那一番話。
“不好意思…..”重新以一張冰冷的面具回到眾人視線中的墨雅宣布道:“盡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不過,他不同意取消賭注…..”
一聽到這話,人群當時就炸了鍋。墨雅把羅伊叫到一邊做什么,大家心里都多少有數。在他們看來,以斯嘉麗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真的當奴隸,因此,給羅伊開個價,讓他和斯嘉麗都有臺階下,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
可誰也沒有想到,羅伊卻拒絕了!
這一刻,包括凌霜和凌雪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羅伊已經瘋了,而斯嘉麗和費爾南等人的臉色,則在瞬間變得鐵青。
一片嘩然聲中,墨雅淡淡地道:“我尊重他的意愿,畢竟,騎士的契約是神圣的。它的效力產生于挑戰雙方的承諾,勝利者擁有承諾中的所有權利。就連教皇和愛德華陛下也無權干預,當然,我就更不能了…..”
人群的嘩然聲漸漸小了下來,大家都不敢置信的看著墨雅——按照她的說法,難道,斯嘉麗真的要去做羅伊的女奴?
墨雅走到了斯嘉麗面前,低聲道:“親愛的斯嘉麗郡主,你可是做了一件傻事呢…”
“不用你假惺惺…”斯嘉麗咬了咬嘴唇,狠狠瞪了墨雅一眼,冷聲道,“我就沒想過,你會安什么好心。”
“郡主。您說這話,可就太讓我傷心了。”墨雅也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咬住了嘴唇。
斯嘉麗年齡小。咬嘴唇的模樣自然有一種少女的嬌俏。而比她大了八歲的墨雅,無論氣質還是身體都已經如同蜜桃一般成熟,此刻故意調戲斯嘉麗,學她咬著嘴唇,另有一番讓人怦然心跳的韻致。
早知道墨雅性格的斯嘉麗,干脆地扭開了頭。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和墨雅斗嘴,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扭頭看著羅伊,目光輕蔑而憎惡:“那這么說來,你已經準備好了?”
斯嘉麗話中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了。許多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都不禁為羅伊捏了一把冷汗。
“還需要準備什么?”在眾人的目光中,羅伊微微抬起下巴,冷冷地呵斥道,“掛迎賓旗,吹號角。鮮花和紅地毯鋪地?別忘了,你是女奴,不是女王。以后說話,自己先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這一刻,羅伊的模樣,像極了之前斯嘉麗和夏厲等貴族子弟對他說話的樣子。而且,態度更傲慢,更盛氣凌人。
可偏偏,卻沒人能夠再呵斥他。
“那好。”斯嘉麗咬著牙,昂首道,“我跟你走,希望你不要后…….”
“等等,等等…..”斯嘉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墨雅悠悠地聲音打斷了。“斯嘉麗,你太著急了,人家還沒說要帶你走呢…..”
說著,她扭頭看向羅伊,“…..至少,你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想跟我走?”羅伊皺起了眉頭。
凌霜心里當時就一咯噔,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當初在美丁城,這小子在武器店里氣自己和一幫追求者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
果然,羅伊搖頭道,“我雖然只是個平民,不過,家世清白門風嚴謹,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女人都有資格進家門的。行為不端人品低劣的,哪怕就只是做粗活的女奴也不行。”說著,他上下打量了斯嘉麗一眼,搖頭道:“你不配。”
四周的貴族們全都傻了,斯嘉麗更是氣得兩眼發花,渾身顫抖。
話說到這種程度,大家其實都已經明白了這件事的最后結果——名義上,斯嘉麗依然是羅伊的女奴,而實際上,羅伊并不會真正把她帶走。
不過,就這么一個結果,羅伊和墨雅卻又戲弄了斯嘉麗一次。
堂堂郡主,成了“隨隨便便哪個女人”,甚至連做羅伊家干粗活的女奴的資格也沒有,這讓斯嘉麗如何不氣急攻心。
看羅伊和墨雅相視而笑的樣子,顯然壓根兒就沒把她當一回事!
他們純粹是拿她開心!
凌霜和凌雪記得,斯嘉麗最后恨恨的看了羅伊好長時間,然后霍然轉身,領著費爾南和夏厲等人飛快的離開了。直到幾輛馬車在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憤怒的碾壓地面的聲音中駛出城堡,身邊,都是一片死寂。
而在人群另一側的安妮的印象中,記憶最深刻的,則是后來的舞會。
斯嘉麗離開之后,那場鬧劇也落下了帷幕。
貴族們都是非常善于掩蓋尷尬活躍氣氛的人,當音樂響起的時候,盡管大家都還沒有從這場沖突的余韻中回過神來,可是,他們還是很自然地掩飾住自己的驚愕和不安,面帶微笑的翩翩起舞,談笑風生。
這種級別的盛大舞會,是安妮以前在小小的波拉貝爾時,連想也沒敢想過的。
比起自家華麗上千倍的城堡,比整個波拉貝爾城堡都寬敞的大廳,還有那璀璨的燈光,爭奇斗艷的衣裙,美妙的音樂和往來穿行的侍者,組成了對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說,都如同夢想中的天堂一般的地方。
只不過,那一天,舞會的主角,不是她這位男爵府的小姐,而是當年那個總是帶著一副沒睡醒般的迷糊樣,口中不斷說著“是的小姐,遵命小姐”的小雜役。
雖然他只穿著一件連侍者都不如的夏衫,雖然他在男孩中間,并不是最英俊最高大的一個,可是,他卻是最耀眼的一個。
在舞會上。墨雅當眾宣布,從今天起。羅伊就是墨家和監察部的人。她帶著微笑的眼睛和請求大家關照的聲音里,毫不掩飾警告的意味。
其后,作為美丁城戰役最大的功臣,羅伊得到了遲來的獎勵——索菲亞和他跳了第一支舞。這其實就是盧利安家族的態度。明白無誤。
之后,人們更是驚訝的發現,紅葉家族的菲利普也和他談笑風生。兩人似乎早就認識。而那位約克親王,也絲毫沒有為斯嘉麗報復的意思,反倒在墨雅的介紹下,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過后,擁抱了他。
第二和第三訓練營的教導們。幾次想要接觸他。卻被虎視眈眈的第一訓練營教導們攔住的畫面,或許是那天舞會上一個有趣的插曲。
那是安妮第一次看見那位矮胖的院長大人,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雞般和其他兩大訓練營的教導們怒目而視的模樣,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一向強勢的副院長迪亞拉和s大隊的法利教導。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寧的模樣。
一切都因為羅伊。
無論他走到哪里,也無論他和誰在說話兒,人們的目光總是離不開他。
這些目光中,依然有憎恨和厭惡,可更多的,卻是傾慕,好奇和敬畏。許多女孩子偷瞧他的時候,甚至會臉紅。
身為她們中的一員,安妮很清楚自己這些同齡女伴們的心理。或許她們并不敢冒著得罪斯嘉麗郡主的風險公然示好。可是,羅伊今晚的表現,已經在她們富于憧憬和幻想的心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影子。
從一個無名小子到美丁城的功臣,從一個普通學員到魔法天才,從一個普通平民到阿道夫大公的座上嘉賓…..就像歌劇院里的一出戲,沒有哪個女孩能抵擋這一切。她們知道他很危險。可這偏偏讓她們感到刺激。
當看見許多女孩子的目光越來越大膽的時候,安妮不禁猜測,只要羅伊點一點頭,她們就會在夜里穿著睡裙,把臥室的窗戶留下一道縫,并把梯子放在一個相對顯眼的地方。或者干脆溜出家,在花園里和他相會。
安妮整個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里總是覺得酸酸的,有些苦澀。她不喜歡現在的羅伊,她寧愿他還是那個躺在谷草堆上,不時被自己咯咯笑著一腳踹下去的小雜役。
可是,時間不會倒流。
那一刻,安妮忽然想起了羅伊和貴族子弟們爆發沖突的那一天,自己和他在學院小樹林里的對話。耳邊,就只回蕩著渾身鮮血淋漓的黑發男孩斬釘截鐵的聲音。
“不!我絕不會道歉!”
那時候的她,以為羅伊遲早有一天會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可她做夢也沒想到,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結果卻是這樣。
舞會結束之后,安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記得,當馬車駛出大公城堡的時候,她看見,路旁站著許多第一訓練營的學員。
他們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用興奮的目光注視著每一輛駛出的馬車,不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隨著馬車的前行,他們飛快地向后退去。一個個年輕的身影和身后輝煌的城堡濃縮成一個縮影,刻在了安妮的記憶中。
回到家,在哥哥萊斯的追問下,安妮近乎木然地講述了發生在公爵府城堡里的一切。然后,她就丟下目瞪口呆的萊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和羅伊比起來,走了截然相反一條路的萊斯,讓她感到悲哀。更悲哀的是,血緣和親情,注定她沒有選擇。
羅伊站在大公城堡主樓和城墻之間的懸空走廊上,凝視著燈火通明的慕尼城。
舞會結束了,隨著賓客們的告辭,熱鬧的城堡,漸漸變得安靜下來。只聽見馬蹄聲和車輪聲越去越遠。
“在看什么?”一個清冷的聲音,在羅伊耳畔響起。
羅伊回過頭,一身素白的索菲亞,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不足五米的地方。他連她什么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慕尼城。”羅伊把目光投向遠處。
小時候在波拉貝爾,他和湯姆最向往的,就是慕尼城。他們聽說,那里是盧利安行省的首府。巨大而繁華。人口足有上百萬。有無數的騎士,有神秘的魔法師。還有三大訓練營這樣的騎士圣地。
對兩個小鄉巴佬來說,慕尼城,就是天堂的代名詞。
可現在真正的站在這里的時候,羅伊卻有些恍惚。回首這一年多來的經歷,他忽然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波拉貝爾巨變一年半之后,自己以波拉貝爾的小雜役,艾蕾希婭的守護騎士,美丁城戰役的功臣的身份,站在這里。
再過一年半,自己又將帶著胸口的龍爪項鏈和身體中漢山家族血脈的秘密。站在哪里?
那一刻。自己是倒在奧古斯都的騎槍下,還是活著站在艾蕾希婭面前,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是已經在明槍暗箭中渾身窟窿,還是已經強大到沒有人能動自己。是帶著所有的疑問死去,還是翻開十四年前冰霜長河血案的秘密?
這條路。真他媽的長。
夜風傳來一陣清香,索菲亞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
“你今天和我跳舞的時候,姿勢很僵硬。”索菲亞靜靜地道,“是因為剛剛學會的原因嗎?”
“不是,”羅伊頭也不回的道:“那和會不會跳舞沒關系。”
“那么,是因為美丁城之戰中,我讓烏合軍出戰的原因?”索菲亞扭頭凝視著他,“你認為我太冷血了?”
“是!”羅伊迎著索菲亞的目光道。
兩人對視良久。索菲亞忽然開口道:“對不起。”
羅伊一愣。雖然他和索菲亞沒有什么接觸,不過,在慕尼城生活了這么長時間,他對這位盧利安之花,多少有一些了解。
她美麗聰慧,卻又冷若冰霜。她是盧利安家族最美麗的小女兒。卻又是讓人敬畏的軍中統帥。她冷靜而理智,從不感情用事。沒有任何人能夠左右她的想法。只要她認定的事情,就是阿道夫大公,也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可現在,她居然對自己說對不起?
“為什么?”羅伊問道。
“從一個統帥的角度來說,我沒做錯。戰爭沒有溫情和憐憫。如果犧牲是必要的,那么,即便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事情,”索菲亞道,“不過,從你們的角度來說,我的確欠你和所有烏合軍士兵一句對不起.......”
她沉默著,扭開頭:“沒有原因。”
羅伊看著索菲亞的側面,心下一松。
其實,他也知道,當時的情況下,如果索菲亞不以烏合軍斷后,那么,盧利安主力面臨的可能就是全軍覆沒的危險。
戰爭是容不得絲毫感情存在的。從這一點來說,索菲亞并沒有做錯。如果她錯了,那么,葬送的可能就是整個盧利安。
而之前他對索菲亞的所有看法,其實都來自于對貴族本能的不信任。
他永遠也忘不了波拉貝爾那一夜貴族拋棄平民遠去的背影,也永遠忘不了老馬克西姆和瑪麗大嬸倒在血泊中的模樣。正因為如此,他一面理解索菲亞,一面又不可避免的對她保持著警惕和抗拒。
而索菲亞的這一聲對不起,瞬間化開了他心里的陰霾。
其實,她不必道歉,可她還是說了。這至少證明,她的選擇是出于對當時局勢的理智判斷,而不是對平民生命的漠視和冷血。
想到這里,羅伊反倒有些訕訕的。
“其實我也知道........”
“斐烈帝國銀勛第三軍團的騎士團長,名叫達爾尼。”索菲亞看著遠方,忽然開口打斷了羅伊的話,“他是我殺的。”
羅伊臉頰一抽,怒道,“我丟出的斧頭砍到他臉上,這可是所有人都看見的。”
“看見也沒用。”索菲亞淡淡地道,“在你的斧頭劈中他之前,他就已經被我的戰環震碎了心臟。”
說完,索菲亞轉身離開,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