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諾將軍,”一走出花園,羅伊就問陪同自己一起出來的法諾道,“大公說,魯克大叔領著人出城了,他們往哪邊走的?”
“出城么?”法諾搖搖頭,“我半個禱時之前收到的報告只說他們在整理行裝,準備出城。現在…應該還沒動身。你去軍營看看。”
“好的,謝謝。”羅伊一笑,和法諾告別,展開身形出了城堡,向南門軍營電射而去。
幾分鐘之后,他就已經到了軍營。
到了南十字星騎士團的駐地一看,只見人喊馬嘶,一派忙碌的景象。
騎士們正在準備著行囊。
從馬背上的東西看來,這顯然不止是一次簡單的出城拉練。
不過,羅伊現在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邁步向里走去。
羅伊的出現,很快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統領大人。”
短暫的愣神之后,眾人都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轉身向羅伊行禮。
說實話,大家雖然通過法諾證實了魯克是羅伊的管家,但在羅伊沒有出現之前,魯克將整個騎士團拉出慕尼城訓練的決定,還是讓大家有些發懵。
有種連神都沒回過來,就稀里糊涂跟著人走了的感覺。
而此刻一看到羅伊出現,大家立刻就有了主心骨。
越來越多的騎士注意到羅伊的出現。
大家都紛紛圍了過來,在留出的通道兩側行禮問候。隨著羅伊的腳步,喧嘩而忙碌的駐地,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咦?”
駐地正面,一座最大的木屋,是騎士團的會議室。
魯克,白河等人正在會議室巨大的木桌前,圍著一張羊皮地圖比比劃劃,爭論著什么,忽然間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外面似乎太安靜了。
魯克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眼睛頓時睜大了,驚喜道:“是少爺!”
他快步向門口走去:“少爺回來了。”
一聽到這個,白河等人都只覺得一股血液直沖大腦。眾人互視一眼,猛地拔腿向大門涌去。
一出門,他們就看見了那個從分開的人群中,走來的少年。
“少爺。”魯克快步走到羅伊身邊。
“魯克。”羅伊和魯克擁抱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木屋屋檐下的一群老騎士。
“少爺,我來給你介紹,這個兒高的叫白河…這家伙叫米肖,”魯克興奮地拉著羅伊,走到眾人面前,為他一一介紹,“這是冷晉,這是季風…他們都和我一樣,是當年出來尋找你的人。”
一邊介紹,魯克還一邊為羅伊講述這些人的經歷。
“白河去的地方,是邊城龍門北面的天雪高原。在哪里呆了十五年。那里一年有大半年都是大雪封山。但因為通往中央魔獸山脈,因此有很多逃犯,白河一直在那里打探你的消息…”
“米肖去的是薩克森行省和西納西里交界的波托港地下城。哪里是許多逃亡之人出海避禍的必經之路,他在那里開了個小店…”
“季風去的是墨菲家族,給那家人干了八年管事。負責他們的情報系統。墨菲家族雖然名聲不大,不過消息靈通,和不知堂有很深的關系。借著墨菲家族做跳板,季風進了不知堂,干到三級執事…”
聽著魯克的介紹,羅伊的目光,從這一張張臉龐上掃過,眼眶不覺有些濕潤。
雖然在魯克的介紹中,他們的經歷可以濃縮成一兩句話,可羅伊知道,那短短幾十個字里面,包含的卻是他們的人生。
這十一人,分別名叫米肖,冷晉,季風,白河,周定北,張橫淵,徐南行,柯戰,鄒嶺,王鎮魔,石蹈海。
雖然只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見面,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對眼前這一張張臉卻沒有絲毫的陌生感。
因為他知道,早在見面之前,這些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就已經被一根無形的命運之線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當自己在逃亡的時候,他們在尋找著自己。
當自己在魔獸森林里狩獵的時候,他們在尋找著自己。
當自己和奧利弗玩耍的時候,他們在尋找著自己。
當自己躺在小床上進入夢鄉的時候,他們還在尋找著自己。
當自己一天天長大的時候,他們也在一天天的老去。這十幾年來,他們的時間,他們的人生,全都投注到了自己的身上。
羅伊不知道十幾年的等待和尋找,十幾年遠離親人的孤獨是何等的折磨。
但他明白,自己的生命里,欠著他們一筆還不清的債!
而老騎士們注視著羅伊的目光,則又是激動,又是躊躇。
有魯克的證實,羅伊的身份自然是確鑿無疑的。可是,眼前的這張面孔,卻和記憶中的那些沾不上邊。
更何況,十幾年苦苦地尋找等候,如今終于見到了人,大伙兒反倒有了一種難以置信的感受。
似乎是明白大家在想什么,羅伊道:“走吧,我們進去說。”
說著,他當先走進了木屋。
老騎士們都跟了進去。
而當魯克最后關上門的時候,羅伊解除了身上的禁錮戰甲,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看著這張清秀的臉龐,老騎士們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像,和老團長太像了…”米肖喃喃道,淚水模糊了眼睛。
“這嘴,這鼻子,跟少團長簡直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是咱們漢山家的人,錯不了。”白河咧著嘴,想要哈哈大笑,可出口的聲音卻是一聲嚎啕。
身高近兩米,體格雄壯得如同一頭大白熊般的老騎士,這一放聲,竟哭得像個孩子。
冷晉死死地盯著羅伊,似乎視線一刻也不舍得從這張臉上移開。口中只喃喃道:“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說著,他緩緩屈膝,單腿跪伏在地。
所有的老騎士都跪了下來。
他們仰頭看著羅伊,淚水陡然涌出眼眶,大顆大顆地落在地上。
十幾年來,他們無數次地幻想這一刻的到來。
可漫長歲月的尋找等待,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時間在侵蝕著生命。
從壯年到老去,那無聲無息逝去的日子是一劑毒藥,讓人每每回顧,便是痛不欲生。
而此刻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切都值了。
這個兩歲就中了毒龍之涎,遭人追殺而流浪天涯的男孩,現在已經長這么高了!
他長得那么英俊,像他的祖父,像他的父親,也像他的母親。更重要的是,他還活著,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在這里,那么,過往的憤怒,屈辱…漢山家族和法林頓騎士團所承受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就是希望。
他在,該還的終究會還回去,該拿的,也終究會拿回來!
因為他在!
淚水,在老騎士們滿是皺紋的臉上肆意流淌。許多人心情激蕩之下,都用手死死地攥著拳頭,或扣著地面,一時不能自已。
羅伊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他快步上前,將老騎士們扶了起來。
冷晉抓著羅伊的胳膊,凝視片刻,然后狠狠一把抱住了他。
老騎士們都涌了上去。
他們一一和羅伊擁抱著,異常用力。
久久的…
氣氛肅穆,而又溫暖。
感受著這一個個堅實的擁抱,羅伊鼻子發酸,心里卻是一股暖流。
他瞬間就投降了。
那自幼在魔獸叢林中磨礪的堅韌和兇狠,那如同一只野獸般層層包裹的堅硬內心,在這樣的擁抱中完全不堪一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羅伊重新變成了里奧的模樣。
他走到木桌前,看著地圖,對魯克道:“我聽大公說,你們準備把騎士團拉出城訓練?”
聽羅伊提起這個,一幫老騎士都來了精神,紛紛圍了上來。
“…少爺你的騎士團訓練,還用找別人?這不成了笑話了嗎!”周定北道,“交給我們,保證三個月內,還你一支所向無敵的騎士團。”
“就是!”
“咱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咱們知道了,哪還用得著讓別人來插手?”
“嘿,真要是那樣,咱們以后回法林頓可沒臉見人了。”
“少爺,你的人讓咱們訓練,不說跟家里那幫瘋子比,至少三大帝國那些狗屁騎士團,沒幾個是咱們的對手。”
眾人七嘴八舌,似乎生怕羅伊擔心。
他們在外面呆了十幾年,遠離戰爭,早就手癢難耐。如今雖然不能回法林頓,但有這樣一支隊伍可供自己訓練,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手的。
羅伊擺了擺手:“你們訓練,我當然放心。不過…”
“怎么了?”冷晉問道。
“我們恐怕沒有三個月那么長的時間來訓練,”羅伊思考著北面的局勢,心事重重地道:“我這次回來,就是準備盡快北上…”
說著,他將如今的局勢給眾人講了一番,著重說明了班德茲現在的處境。
他原本以為自己回來,這邊的訓練已經差不多了。
可沒想到,阿道夫那邊居然…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老騎士們都互視一眼。
關于魔族南下的事情,他們早就知道了。
而自家這位少爺在北方還有一處領地和一支軍隊的事情,他們也聽魯克說了。
但沒想到,局勢已然如此惡劣。
想了想,冷晉斷然道:“那我們就別耽誤了,干脆現在就北上,一邊走一邊練!”
“對啊!”魯克眼睛一亮,贊同道。
羅伊有些疑惑:“一邊走一邊練?”
“少爺,咱們法林頓的鐵騎,從來都不是關在訓練場上練出來的,”白河拍拍羅伊的肩膀道,“而是在戰陣廝殺中練出來的。”
“是啊,少爺,”另一個叫徐南行的儒雅老騎士笑著道:“剛才我們正在商量,到哪里去找些對手來磨練咱們的隊伍,你既然要北上,那其實再好不過了…”
他用手點了點桌上的地圖:“從盧利安到混亂之地,何止萬里。這一路上,盜匪橫行。咱們就一路殺過去,最好不過了。”
老騎士們都紛紛點頭,言說有理。
看著徐南行微笑的臉龐,再看看一幫老騎士們理所當然的模樣,羅伊忽然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他發現,哪怕遠離了法林頓十幾年,殺戮也已經深入這些老騎士的骨子里。
“從盧利安到混亂之地,一路殺過去?”
換做別人提這樣的建議,恐怕早就當成瘋子了。
可在他們看來,確實天經地義。
只要對訓練有好處,他們才不在乎殺多少人,那些盜匪,不過是南十字星騎士團成長的養分和磨刀石而已。
羅伊現在已經開始為這些盜匪感到悲哀了。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三天。
因為定下全團北上,一邊走一邊訓練的策略,因此,被推選為訓練主官的冷晉,干脆下令放假兩天,讓騎士們準備行囊,同時跟家人告別。
畢竟,一去經年,再回來就不知道是哪天了。
在這種情況下,南十字星的動向自然是瞞不了人的,幾乎是轉瞬間,就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當然,沒有人知道騎士團的具體目標是哪里,大家只知道,這支連基本訓練都還沒有完成的隊伍,現在就要啟程北上了。
啟程的時間,甚至還在許多早就已經做好準備的領主之前。
對這個消息,所有人的反應都各不一致。
雷諾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在空魔船上了。展開信隼帶來的情報,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眉頭深鎖。
良久,他淡淡道:“果然是年輕人啊。”
語氣聽不出褒貶。
當時,安斯艾爾就站在雷諾的身邊。
這一次他將跟隨雷諾會到帝都,加入戰斧騎士團。
在盧利安,這位旁系子弟已經展現出了他的勇氣和智慧。因此,雷諾認為,他有資格獲得一個更高的起點。
至于盧利安這邊——既然雷諾已經親自和阿道夫達成了共識,那么,只留下查爾斯一個人就夠了。
而雷諾親自帶安斯艾爾回去,則是一種態度。
這意味著,在雷諾家族中,將再沒有人用輕蔑的眼光看安斯艾爾,無論他的出身如何,也無論他的實力高低,都沒有。
雷諾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因此,站在雷諾身邊的時候,安斯艾爾心頭充滿的,是興奮,也是感激。
有那么一刻,有一句話幾乎已經到了他的嘴邊了。
但他還是最終咽了下去。
那是屬于羅伊的秘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決定繼續保守下去。
斯科特得到消息的時間,還在雷諾之前。
正在訓練盧利安軍隊的他,眼睛微微一瞇,看著南十字星騎士團駐地的方向,冷哼一聲,便撥轉馬頭。
“舉槍!三角攻擊陣形,我們再來一次…”
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對此做出任何的評價。
“小姐。”
一身鎧甲的拉爾夫,手按著劍柄,注視著花園秋千上靜靜出神的斯嘉麗。
斯嘉麗手里捏著一張紙條,目光閃動。
神情有些羞澀,又有些興奮。
“小姐!”拉爾夫加重了語氣,試圖打消斯嘉麗的念頭。
相同的神情,他在斯嘉麗臉上見過很多次了。但沒有一次是好事。
“拉爾夫,”斯嘉麗扭頭過來,注視著他,目光帶著一絲懇求,語氣卻是不容置疑,“這次你還是跟著我吧。”
拉爾夫臉色鐵青。
“親王會殺了我的…”他說著,頓了頓,“夫人也會!”
斯嘉麗卻已經扭開了頭。
她微笑著,帶著一絲神往,輕輕在秋千上蕩了起來。
南門軍營,一個女孩在守衛的帶領下,走到了南十字星騎士團駐地大門前。
穿過軍營的時候,所有看到女孩的人都會有些輕微地失神。
這是他們進過的最漂亮,最嬌弱的女孩。那身白色的法袍,穿在她的身上,遠比那些貴族小姐的華麗衣裙更讓人心動。
朗德羅在收到消息走出來,看到女孩的時候,也有些失神。
“阿芙?!”
阿芙微笑著注視著他。
“你這是?”朗德羅驚喜地迎了上去。
而在他身后,得到消息的,雷克,拉里,野蠻人女勇士屠蘇,侏儒術士拉西奧斯,盜賊弗朗哥等人,也涌了出來。
一看到阿芙,所有人都是倍感欣喜,紛紛將她圍住問好。
“你怎么來了?”屠蘇拉著阿芙的手。
“是來看我們嗎?”雷克笑問。
阿芙抿嘴一笑:“里奧呢?”
“看看,”侏儒術士拉西奧斯叫了起來,“我說什么來著,這丫頭就是來找里奧的…”
轟!一個雪彈命中了拉西奧斯。
眾人的笑聲中,阿芙白皙纖細的小手中,還跳動著一個微型冰雪風暴,雙頰緋紅。
“好了好了。”朗德羅趕緊阻止阿芙。
“哼哼。”阿芙一撇嘴,威脅地瞪了拉西奧斯一眼,散去了手里的風暴,問道:“我聽說你們準備北上?”
“是的。”朗德羅點點頭,“是來跟我們告別的嗎?”
看著阿芙,眾人都有些感慨。
當初那支臨時組織起來進入深淵的傭兵小隊,除了阿芙之外,如今都在軍營里。
這讓大家每每談及阿芙的時候,都有些遺憾。
大家可是清楚地記得阿芙在戰斗中的風姿,記得她釋放的那個十幾冰雪女妖,記得她那柔弱無害的外表下,那鋪天蓋地地恐怖魔法。
毫不夸張地說,這支隊伍能夠在深淵中創造奇跡,阿芙的功勞要排到第二位。
尤其是這個女孩和羅伊之間的配合,已經到了心有靈犀的地步。
往往只需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會做什么。
只可惜…
然而,惋惜之色才從大家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時候,阿芙已然笑著道:“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們一起走。”
什么?!
大家一時都轉不過彎來,目瞪口呆。
“怎么,不歡迎么?”阿芙依舊笑著,柔柔弱弱地樣子。
轟地一聲。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發出一聲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