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見這個年輕人之前,雷諾已經在花園里坐了兩個禱時了。
初冬的盧利安,陽光依舊溫暖,草木依舊青翠,景色依舊迷人。坐在城堡后花園經過了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沐浴著暖洋洋的陽光,喝上一杯來自北畢諾亞的特級紅茶,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不過,這樣的日子,適合三朋四友談笑風生,卻并不適合雷諾。
自從年輕時,單槍匹馬殺回雷諾家族,清除叛逆,執掌戰斧騎士團以來,雷諾的生活就只跟血與火有關,就只在波詭云譎的風暴之中。
他征戰四方,縱橫睥睨,所有的對話,都是憑著浩蕩鐵流和手中長劍完成的。
他沒有朋友,沒有時間,更沒有興趣和誰曬著太陽說說笑笑。
他冷酷,孤僻而強硬,就像一把鋒利而冰冷的長劍,如果不是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那么,就在寂靜幽暗的陳列室里。
因此,像這樣連續三天,每天都花上幾個禱時坐在城堡花園里曬著太陽等待一個人出現,對雷諾來說,實在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就連雷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失去耐性。
誠然,這次秘密趕赴盧利安,是他十幾年來做出的最重大也是最艱難的一個決定。這個決定關系到雷諾家族的前途命運,而那個名叫里奧的年輕人和他的南十字星騎士團,又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可是,雷諾更相信命運。
如果自己等了這么長時間之后,依然無法見到自己相見的人的話,那就只能說明,這是命運安排好的。
雷諾不想挑戰命運。
數十年來,他曾經一次又一次挑戰命運,并且一次又一次贏得了勝利。以至于他一度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為自己能夠戰勝一切。
可是,十幾年前的那一天,他卻輸了個徹底。
輸掉了一切。
一秒鐘之前,雷諾看著樹上飄落的一片葉子,心里閃過一個念頭——或許等這片葉子落地,自己就應該選擇離開了。
如今正是帝國風云激蕩之際,而他的身份和雷諾家族此刻所面臨的局面,必須在有限的期限內趕回帝都。不然的話,有些事情恐怕就會脫離軌道,偏向自己難以接受的方向。
而一秒鐘之后,雷諾回過頭,看見了那個從走廊經過的年輕人。
雷諾可以確定自己以前并沒有見過這個年輕人。
尤其是這次住進大公府,因為身份特殊的關系,因此阿道夫下達了禁制令。除了阿道夫本人,法諾和卡恩之外,城堡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允許靠近后院小樓和花園。
因此,這個年輕人不會是城堡里的護衛,仆從,管家一類的任何人。
但他就出現在了這里。
第一眼看見這個年輕人,雷諾就知道,自己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雖然沒有見過里奧,但得到關于這為費迪南德家族繼承人的資料對雷諾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
身材單薄,黑發,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看似羞澀靦腆的清秀外表下,卻隱藏著一種含而不露的鋒芒…如果再加上他出現在守衛森嚴的阿道夫城堡里這個條件的話,雷諾覺得不可能再有別的答案。
尤其重要的是,在看見這個黑頭發的年輕人第一眼的時候,雷諾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于是,雷諾微微一笑,向羅伊招了招手。
“過來,年輕人。”雷諾叫道。
命運,就像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
你永遠也不知道,她的長袖悄無聲息地拂過的時候,帶來了什么,又改變了什么。
就像此刻的羅伊。
當花園里的老人發出邀請的時候,受那種神秘的親切感和濃重的好奇心的驅使,羅伊走了過去。
然后,他就聽到了一句讓他做夢也沒想到的話。
“你就是里奧吧?”雷諾伸出手,微笑著道,“我是西奧多雷諾。可以邀請你一起喝杯茶嗎?”
羅伊握住了雷諾的手。
盡管竭力控制著自己,但他依然能夠明顯地察覺到自己身體的僵硬。
西奧多雷諾。
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對羅伊來說意味著什么。
同名同姓的人或許有很多,可是,當此刻看著眼前的老人,握著他的手時,羅伊完全能夠肯定,眼前這個人就是母親薩拉的父親,自己的外祖父!
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幾乎和母親一模一樣!
羅伊想象過很多和雷諾見面的景象,但他從沒想到這在腦海中反復上演過無數次的時刻,就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臨了。
對此,他完全沒有準備。
“戰斧騎士團團長,雷諾將軍?”羅伊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不那么激烈,問道。
對于羅伊展現出來的緊張,身為圣域強者的雷諾怎么可能察覺不到。不過,他很自然地將這一切視作一個年輕人見到自己時的正常反應。
縱橫帝國數十年,雷諾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帝國金字塔頂端的存在。大部分年輕人見到他的時候,都是手足無措結結巴巴。這其中,甚至包括安斯艾爾這樣的家族旁支子弟。
而相較于他們,眼前這小子已經算相當沉穩大氣了。
雷諾點了點頭,放開羅伊的手,笑道:“是我。”
答案確定了。
羅伊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這個人。
一方面,自己在血緣上和外祖父有著斬不斷的聯系。理應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可另一方面,母親薩拉死后,雷諾的種種表現又讓人憤怒和失望。
當年,因為一紙婚約,不知道多少人想殺自己。無論是教廷,唐納德,蘭里斯家族還是那些在索蘭政局中有著某種牽連和利益的人,都不愿意看到已經搖搖欲墜的皇室多一個強援,同時多一個皇位競爭者。
那時的自己,就像一塊帶血的肉塊,被丟進了禿鷹群中。
從毒龍之涎到行蹤泄密,從一路追殺到冰霜河畔,明面是數不清的刀光劍影,暗地里呢,又有多少人上下其手?
如果說這其中沒有唐納德的作用,恐怕連傻子都不會相信。
可即便是自己的女兒慘死,外孫失蹤,雷諾依然是那個雷諾。他依然忠心耿耿地站在唐納德的身邊,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冰冷雕塑。
那樣的雷諾,和此刻眼前這個微笑著的親切老人比起來,反差是如此的強烈。
羅伊很想抓住他的衣領,問一問自己的母親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樣的地位。是不是為了家族的利益,他可以犧牲包括女兒在內的一切!
不過,這些話羅伊終究無法問出口,只是神情淡淡地問道:“您認識我?”
“坐,”雷諾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當先坐了下來,笑道:“事實上,我之所以在這里,就是為了等你。”
“等我?”羅伊一愣。
雷諾顯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的。他和自己一見面,就稱呼自己里奧,那也就意味著,他等候的是化名里奧的自己。而偏偏,身為里奧的自己,卻和他沒有任何的交集。
這位唐納德的忠實追隨者,忽然出現在對立陣營的阿道夫大公的城堡里等候一個素昧平生的小人物,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等你。”雷諾笑道,“開門見山的說吧…里奧先生,我希望與你和你的騎士團合作。”
“哦?”羅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繞過那只刺背地形龍的時候,他無意地伸出手,想要拍拍它的頭。
“別…”雷諾叫道。
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寵物。
這只刺背地形龍,名叫剃刀,是十幾年前,雷諾在一次狩獵中偶然得到的。
當時,一對刺背地形龍在與一只強大的十階魔獸的戰斗中死去了,留下了巢穴里一窩還沒睜眼的幼獸。
在通常情況下,毫無生存能力的幼獸,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它們不但沒有食物,而且還面臨山林中的強敵。在它們長大之前,一只普通的二三階魔獸就能要了它們的命。
事實也的確如此,十幾只幼獸,大部分都死了。
可偏偏,就這一只活了下來。
當雷諾看到它的時候,不過一只貓般大小的它,正死死地咬著一只三階狂暴熊的喉嚨,將那體形比它大了數十倍的兇獸活活咬死。
從來都不喜歡養寵物的雷諾,立刻喜歡上了它。
他把它帶回來家,親自養育。
在數十名馴獸師的特殊手段下,剃刀早在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啟了靈封,加上無數珍貴藥材食物的喂養,現在的它雖然才剛成年,但戰斗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它的同類。
而更重要的是,在雷諾的堅持下,系統的馴養并沒有磨滅它的野性。除了對雷諾言聽計從之外,它依然保持著它的兇狠天性,別說普通人,就算是家族的馴獸師,乃至斯科特等人都沒法靠近它一步。
這樣的兇獸,豈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夠觸碰的?
更何況,里奧竟然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它的頭。那可是任何一只魔獸的禁區!
別說剃刀這樣的存在,就算是一只三階四階魔獸,也絕不可能讓一個陌生人把手放在自己視線看不到,無法控制的致命要害。
然而,就在雷諾焦急制止的同時,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羅伊的手輕輕落在了刺背地形龍的頭上。
可是,沒有咆哮,沒有憤怒,更沒有撕咬。兇猛無比的剃刀竟如同一只溫順的小貓一般,任由那青年撫摸它的頭頂。不僅如此,它還微微伏地了身軀,腦袋在掌心輕輕地蹭著。
哪怕是再不懂魔獸的人也知道,這樣的身體語言,完全就是親近,歡喜和…
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