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水湖堡,氣氛壓抑而沉悶。
烏云遮擋的黯淡光線下,就只看見一個個身影忙碌的往來奔走。平日里的熱鬧喧囂,早已經不見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濃重的憂慮和恐懼。
半個禱時之前,派出城堡的斥候報告了斐烈軍的蹤跡。
那支向著暖水湖而來的軍堊隊,距離暖水湖,已經不到八公里了。三個禱時之內,他們就會抵達這里,把這個城堡和城堡里的所有人,都送進死亡的地獄。
從得到情報的那一刻起,托德長官,就命令所有的士兵都上了城墻。堡內的青壯年男子,也都被分發了武器,隨時準備著戰斗。石頭和滾木已經準備好了,大鍋里的油也點火燒滾。婦女和兒童都被集中在了城堡主塔的地下室里。她們點著蠟燭,在一位牧師的帶領下祈禱。
然后,就是令人窒息的等待。
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于這些等待戰火和死亡降臨的人們來說,都是一種讓人發瘋的煎熬。
斐烈軍的距離越來越近。
每隔幾分鐘,斥候就會報告一次對方的行蹤。
據這些斥候們說,那是一支超過一百五十名騎士組成的軍堊隊。每一個騎士的騎槍上,都系著象征著騎士身份的平角旗。
沒有騎兵,也沒有扈從。他們穿著同樣的黑色鎧甲,騎著相同的戰馬,行進間,隊列整齊而安靜。哪怕距離老遠,都能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殺氣。
那是真正的精銳騎士。對于這個小小的城堡來說,對方只要有一個人爬上了城頭,這場戰斗就結束了。
死亡,已經不可避免。
而讓大家悲傷失望的是暖水湖堡原本也是有援軍的。
那支擁有十名長騎士,數十名見習騎士和兩百名騎兵的隊伍,先于揚克出發,卻至今都沒有抵達距離更近的暖水湖堡。
他們失蹤了。
就因為他們的失蹤,暖水湖堡里的數百人,將在不久之后付出生命的代價。
不過就在城堡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斐烈軍已經抵達距離城堡不到三公里的地方時,一道筆直的烽煙,自火狐村的方向,沖上了云霄。
那一刻,暖水湖堡里的每一個人,都跑上了城墻,或爬上了屋頂。
大家眺望著遠方,眼睛里除了困惑,就只是震驚。
出了什么事?沒有人知道。大家知道的只是那支向暖水湖進軍的斐烈軍堊隊,因為這道烽煙的出現,停了下來。
托德在城墻上,來回的踱著步,眉頭緊皺。
“長官,要不,我去火狐村看看?”一身塵土的斥候隊長,走到托德身邊,低聲道。
托德瞪了瞪眼,“斐烈人已經把城堡四周全都封鎖了你現在出去,就是找死。”
“反正是個死,早點遲點有什么關系?”斥候隊長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身為斥候,與其像一只待宰的羊一樣,死在這個該死的囚籠里,倒不如去火狐村,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看看究竟是誰,能讓斐烈佬點燃緊急求救的烽煙。”
說著,他摸著下巴對托德道,“長官,你說會不會是原本該來咱們這里的那支部隊…”
“不可能!”托德冷哼一聲道,“幾十個見習騎士兩百名騎兵,這么點兵力,若是早點趕到咱們這里還能憑借城堡跟斐烈佬好好干一仗。在野外…哼,他們人數再多十倍,也不是斐烈佬的對手。能作為進攻峽灣先鋒的,可都是斐烈人的精銳。”
斥候隊長默然點了點頭。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索蘭軍的戰斗力遠低于斐烈軍,卻是無可爭議的現實。依托城堡打防御戰,索蘭士兵的戰斗力,或許還能和斐烈士兵達到一比一的比例。可在野外作戰,就算是兩個索蘭士兵,都不一定能干過一個斐烈士兵。
而在騎士層面,這個差距就更大。
西北普魯行省的戰斗中,斐烈騎士團以一個小隊,正面擊潰索蘭一個騎士中隊的例子,簡直不勝枚舉。
以此為參照,那支以三大訓練營的見習騎士為主力的隊伍,擊敗一支由上百名斐烈精銳騎士組成的軍堊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那除了他們…”斥候隊長有些困惑的道,“難道在這片戰區里,還有另外一支咱們的部隊?”
托德搖了搖頭道:“有沒有別的部隊我不知道,不過,反正火狐村發生什么,都不可能跟那支菜鳥部隊有任何的關系,我估計,如果他們不是在進入戰區的第一時間,就因為暴露位置而被斐烈佬逮住的話,那現在他們一定藏在某個地方,瑟瑟發抖呢。”
斥候隊長瞟了瞟托德鐵青的臉,緊緊的閉上了嘴。
雖然他心里隱約覺得,那支由一幫血氣方剛的訓練營學員組成的隊伍不至于此怯懦而卑劣。不過,他知道托德的怨念已經深到了極點,自然也不愿意去為對方辯解什么。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名衛兵氣喘吁吁的飛奔而來,報告道:“長官,城堡后門,有一個精靈游獵者求見。他說,他是羅伊派來的。”
“羅伊?!”
一聽到這個讓人咬牙切齒的名字,托德頓時雙目如火,“人在哪里?”
片刻之后,托德就已經穿過城堡主塔和城墻之間的拱橋,到了城堡后門,見到了那位身穿墨綠色皮甲,正被一群衛兵圍在中間的精靈游獵者。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性精靈。身高大概一百九十公分,相貌俊美,身材頎長。他身上背著一張短弓和一個圓滾滾的包裹,腰間別著兩把彎刀,身上的皮甲和腳下的皮靴,因為長時間在叢林中的游走,而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不過他從容鎮定的神態,讓外表的這點小瑕疵,一點都不顯眼。
精靈都是一群讓人嫉妒的家伙。
“你說你是羅伊的人?”托德大步走到精靈的面前,上下打量著對方,開門見山的道,“可我沒聽說從美丁城處發的隊伍里,有精靈的存在。”
他抬起下巴:“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會來這里?”
“尊敬的騎士先生,我的名字,叫彌風,”男性精靈平靜的道,“我是羅伊少爺的追隨者。奉命前來,希望能通過暖水湖堡,和后方取得聯系。”
“追隨者?”托德有一種荒謬的感覺。
一個崇尚自由天性高傲的精靈,居然會稱呼一個訓練營的學員少爺并且承認是其追隨者,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那小子是誰?精靈族女王的私生子,還是某個豪門大族的繼承人?
可不管他是誰,原本應該增援暖水湖堡的他,沒有出現在這里,就注定了他的身份,只是一個應該被送上絞架的罪人!
連同讓這個毛頭小子成為長騎士小隊長的尤金,以及讓他帶隊的揚克,都應該為暖水湖數百條人命負責。
想到這里,托德冷冷的道:“我怎么相信你?就憑你的幾句話?”
“或許這個能夠證明我的身份。”彌風似乎早就料到了托德疑問,從身上解下包裹,放在地上打開。
一個人頭,上百斗篷碎片和身份銘牌,出現在托德的面前。
“這是…”四周眾人一片嘩然。
“我們在亂石谷,襲擊了斐烈軍拿齊所部,”彌風平靜的道,“這是拿齊的人頭,和他麾下騎士的身份銘牌以及斗篷上繡有紋章的碎片。”
說著,他拿出一張字條,遞給目瞪口呆的托德;“這是我家少爺的信。”
托德一把抓過字條匆匆展開一看,臉色變得精彩至極。
“你是說這次斐烈軍的幕后指揮是密奈?派來進攻我們的,是七色海五杰?”他呆呆的看了看地上的那顆人頭,又看了看彌風,“然后,你們在亂石谷全殲了拿齊的部隊?”
“是的,托德先生,”彌風道,“您看見了火狐村的烽煙了嗎?那是我們點燃的。少爺決定以此吸引戰區其他斐烈軍堊隊的注意力,以減輕你們的防御壓力。在我前往這里之前,我們已經得到消息,進攻野牛寨的布茲所部,正向火狐村行進。少爺已經準備好給他們一個驚喜了。”
托德,斥候隊長以及周圍的士兵們,已經完全傻了。
大家呆呆的看著這位精靈游獵者,拼命的像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可疑的痕跡。可是,對方的平靜和從容,讓他們明白,這不是一個笑話。
更何況,就在他們的面前,還擺著一顆人頭,上百的銘牌和紋章碎片。
這可是做不了假的。那顆人頭是不是拿齊,或許還需要找人證實。
可被摘掉身份銘牌,割掉斗篷上的紋章,對于任何一個騎士來說都是奇恥大辱。這樣的東西,搞一個兩個或許可能,一次弄上百個,誰也沒那本事。
除非,這精靈說的都是真的。
不然的話,眼前的這一切,根本無從解釋。
托德死死的捏著手里的信,一時間心跳快得讓他有些難以承受。
在仔細的詢問了從離開慕尼城到火狐村這一路來,羅伊這支隊伍的所有經歷細節之后,他只覺的一股血液直沖頭頂,整張臉都漲的通紅。
他做夢也沒想到,那個被他在心里罵了上百遍的家伙,居然有六十名精靈追隨者。而且,在他的隊伍里,還有二十名魔裝天變騎士!
在進入戰區之后,他們直接繞過暖水湖,趕到了亂石谷,殲滅了七色海五杰之一的拿齊率領的軍堊隊。然后在火狐村,點燃了烽煙。
這道烽煙,就像一根插進水底的竹竿,把整個戰區的水都攪渾了。
不光索蘭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斐烈軍也同樣不知道。而且,相較于索蘭軍,他們對這道屬于他們的緊急求救烽煙更加在乎。
一道烽煙造成的結果就是,進攻野牛寨的那支軍堊隊,已經轉向去了火狐村,而進攻暖水堡的斐烈軍,也停了下來。
如果…雖然難以置信,但托德還是忍不住要想。如果羅伊擊敗了布茲,那么,斐烈軍的兵力,五去其二,只要尤金能夠及時率軍趕到,這一仗,索蘭未必就輸了!
“你們要我做什么?”托德飛快的問道。
“我們已經解決了這個區域的獅鷲騎士。少爺希望趁著這段時間,能通過堡里的信隼跟后方聯系,”彌風道,“盡快把這里的情報傳回去。”
托德點了點頭。這的確是當前第一要務。
畢竟,峽灣戰區的戰局,是整個盧利安戰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里的局勢,將直接影響到其他戰區將領的決定。
“這個沒問題,”托德振奮的道,“我親自去辦!”
幾分鐘之后,兩只信隼自暖水湖城堡騰空而起。一只向美丁城,一只向慕尼城。如同兩道閃電,在黑壓壓的烏云下,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