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魔船,緩緩降落在亞特蘭。
通天塔四周,已經被全副武裝的士兵清掃一空。數以百計鮮衣怒馬的騎士,列隊而立。長長的騎槍組成了一片刺向天空的槍林。槍頭的騎士旗隨風飄揚,宛若半空中一片跳動的火苗。
民眾們遠遠的站在警戒線外,人頭攢動。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龐上,滿是期盼。龐大而繁華的亞特蘭城,在這一刻,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而不久之后,隨著一輛在數十名皇家騎士簇擁下的馬車駛出通天塔。整個城市,立刻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陛下萬歲!”
“圣索蘭萬歲!”
人們揮舞著手中的旗幟和一切能夠揮舞的東西,高聲呼喊。
巨大的歡呼聲,如同海潮一般,淹沒了行進中的皇家騎士和車隊。在車隊轉過十字路口的最后一刻,許多幸運的站在最前面的人們,看見那輛銘刻著皇室紋章的黑色馬車窗簾掀開,露出了一個儒雅的中年人的臉。
他輕輕的揮了揮手,旋即隨著馬車消失在拐角。
僅僅是這一瞬間的露面,就已經讓許多人都激動得渾身發抖。他們曾經無數次在畫像上看見過他,而今天,他駕臨亞特蘭。
他是帝國皇帝,愛德華一世。
馬車順著泥濘的道路,穿過城區。愛德華靜靜的看著這座城市。
他并不是第一次來亞特蘭了。不過,和記憶中那個寧靜的小城不一樣,現在的亞特蘭,已經變成了一個繁華而混亂的巨大軍營。街道被擴寬了。那些白墻紅頂的精致小屋,已經變成了一棟棟粗糙石塊堆砌的小樓。
城市里的每一個十字路口,都修建了箭塔。每一個街區。都能看見大大小小的軍營和往來行走的士兵。
因為大軍的駐扎,來這里討生活的人也越來越多。
傭兵,商人,從南方來的難民和破落貴族,乃至于騙子,小偷和妓女。都聚集到了這座古老而又年輕的城市。市場里人滿為患,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巨大的貨場,如同一個個忙碌的巨獸,吞吐著天量的物資。
這個城市是如此的生機勃勃,卻又籠罩著一種末日來臨前的混亂和瘋狂。有人在這里發了大財。有人在這里丟了性命。每一夜,都有人無聲無息的死去。或許是饑寒交迫的難民,或許是輸掉了所有家產的貴族。
可沒有人會在乎這一切。時間的腳步,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止。就像一條大河。只能看著那滾滾河水奔騰而過,伸出手去,撈起來的,就只是一朵浪花。
所有人都是過客,也包括自己。愛德華靜靜的想著,放下了窗簾,轉頭看著同在馬車上的一位留著茂密的絡腮胡的雄壯老人道:“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亞特蘭打造成如此堅固的鋼鐵要塞。薩芬將軍,這些日子。幸苦你了。”
“能為帝國戰斗,是所有軍人的榮幸,也包括我在內。尊敬的陛下。”薩芬謙恭的說道。
“可惜,有些人并不怎么想。”愛德華道。
“可這些人,不過是一些被懸掛在城墻上的小丑罷了,”薩芬道。“他們壓在蘭里斯人身上的賭注,最終證明是一次失敗的投資。”
愛德華沉默了一小會兒,微笑著搖了搖頭道;“說起來,我還真沒有想到,蘭里斯人在盧利安居然敗得這么慘。昨天。安東尼來找了我。一坐下就喝悶酒,喝到了三個禱時,一句話也不說。只最后走的時候,跟我說…”
說道這里,愛德華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笑容。
“安東尼殿下說什么?”薩芬問道。
“他說,”愛德華道,“斯嘉麗的眼力,比起艾蕾希婭來,可差得遠了。”
薩芬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能讓安東尼殿下說出這樣的話,那小子還真是不簡單。”
愛德華也笑了起來,端起身前矮幾上的紅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道:“別說安東尼,就是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有些發愣。當初艾蕾希婭到盧利安散心,誰會想到她會冊封一個男爵府的小雜役做她的守護騎士?”
他自嘲的搖搖頭道:“我當時還以為,艾蕾希婭這么做,是想讓蘭里斯家族難堪,可后來才發現,她這么一點,點出了個什么人物出來。”
他挑開窗簾,示意薩芬往后看。
只見馬車后面,墨雅側身坐在一頭通體雪白的小毛驢上。神色悠然。她那黑漆漆的昆侖奴,一手扛著刀,一手牽著毛驢,走在她的前面。而在她身后,則是幾個騎著高頭大馬,卻只能跟在小毛驢后面緩緩而行的年輕人。
一看見這些年輕人,薩芬就是一樂,低聲道:“是那三家的子弟?”
愛德華點了點頭道:“當初席林南下的時候,除了墨雅之外,四大家族所有人都不看好那小子。認為他和凱文的一戰必輸無疑。可沒想到,到最后,不但凱文輸了,就連席林也輸了。而前幾天,還搭進去了火王的三個弟子。”
愛德華放下窗簾,有些好笑的道:“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別提墨雅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了。安東尼承認斯嘉麗的眼光不如艾蕾希婭,那三大家族,又何嘗不承認他們的子弟距離墨雅還很遠?這次,就是讓他們跟墨雅出來歷練的。”
愛德華說得輕描淡寫,但薩芬怎么可能聽不出三大家族這樣做的意味,當下笑道:“恭喜陛下。如此一來,陛下總算可以解除后顧之憂了。”
“只是暫時的罷了。”愛德華搖搖頭,平靜地道。
短暫的沉默之后,愛德華凝視著薩芬道:“這次我來,有兩件事,需要你的意見。”
“陛下請講。”
“第一件,盧利安的局勢。你怎么看?阿道夫活著回來的機會有多大?”愛德華目光炯炯的看著薩芬。
薩芬面露難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有機會,但很渺茫。”
這個答案在愛德華的意料之中。他皺著眉頭,身體隨著馬車的行進而輕輕晃動著,說道:“那我們該怎么做?”
“我們?”薩芬苦笑一聲道:“聽天由命。陛下。”
他頓了頓。說道:“我知道您不愿意袖手旁觀,但您也應該明白,我們現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對盧利安有任何的幫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部隊向南保持壓迫,做出切斷本森補給通道的態勢,讓他們不至于太猖狂。而其他的,就只能看阿道夫自己的造化了。”
愛德華嘆了口氣,沒有吭聲。
索蘭帝國內部派系林立。在被宰相唐納德壓了這么多年之后。他手里的力量,已經萎縮到了極致。即便是在這場席卷整個帝國的戰爭中,他的指令也只被有限的幾個軍團接受。而其他的部隊,都掌握在唐納德的手中。
就像目前駐扎在盧利安北方的戰斧騎士團,就是如此。
愛德華已經給雷諾公爵,連下了七道命令,讓他派兵南下盧利安,配合盧利安軍作戰。營救阿道夫大公。可直到現在,戰斧騎士團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再加上之前邊軍第五軍團在盧利安的惡劣先例。因此,要調動部隊援救阿道夫,就只能抽調薩芬手里的兵力。
而這部分兵力一旦抽調到盧利安,帝都平原就等于敞開了門戶。且不說對這場注定你死我活的戰爭的影響有多大。單說對于那些指望皇室將斐烈人阻擋在自家領地之外而暫時站到皇室陣營的貴族來說,就是絕對是不可接受的。
況且,這個時候再抽調部隊南下已經晚了。大軍出征。各方面的準備工作千頭萬緒,繁雜瑣碎。就算是早已經進入盧利安的第十二軍團,到現在,能投入戰斗的兵力也才剛剛過半。更別提從亞特蘭千里迢迢調兵趕過去了。
因此,無論是從軍事還是政治角度來看。愛德華都沒有揮軍南下的可能。
如果他堅持的話,薩芬會執行他的命令。但那也意味著,他的昏庸決定,將同時失去貴族領主和軍方的信任。
正如薩芬所說,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聽天由命。
哪怕他很清楚,一旦阿道夫身死,盧利安戰敗,那些死死盯著自己的惡狼,將毫不猶豫的撲上來咬住自己的喉嚨,他也只能等。
沉思良久,直到馬車已經駛入了下榻的古堡,愛德華才回過神來。
“第二個問題,”愛德華對薩芬道,“那個叫羅伊的小家伙,你有什么建議沒有?”
這個問題,讓薩芬一愣。
認識皇帝這么長時間,他從來沒有聽這位陛下為一個人征詢別人的意見。
無論是賞賜還是懲罰,皆是他的意志。身為帝國皇帝,這種事情甚至不需要政閣商議,只憑他一言而決。
可今天,他竟然為一個平民小子,征詢自己的意見。而且,這還是跟南方戰局并列一起的問題。
似乎是看出了薩芬的驚愕,愛德華笑道:“現在,這小子的名氣可大得不得了。帝都貴族圈里,每個人都在議論他。他不但在波拉貝爾救過艾蕾希婭,而且,上次慕尼城大捷,他也居功至偉。可是,我和阿道夫的賞賜都被他拒絕了…”
薩芬道:“那時候還沒人知道這小子的身份。他是怕引起蘭里斯家族的注意吧?要知道,那幫家伙可一直都在追殺他。”
愛德華點了點頭道:“這小子機靈得很。他的身份是在贏了跟斯嘉麗的賭約之后才暴露出來的。有了賭約,加上他已經是帝國訓練營的學員,蘭里斯家族越恨得咬牙,越得保持體面和風度,按照貴族的規則來處理。”
“這里面,還有墨雅小姐的手腕吧?”薩芬哈哈大笑道,“蘭里斯恐怕怎么也沒想到,他們派去的席林和凱文,不但沒能挽回榮譽,反倒又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耳光。”
愛德華也是大笑。
兩人笑過之后,薩芬問道:“陛下您現在是不知道怎么賞賜他,對么?”
愛德華點了點頭。
有時候,賞賜就是一種態度。
尤其是在現在,皇室的態度對一個沒有根基的平民少年來說尤其重要。
愛德華或許無法左右蘭里斯家族,但他需要讓國內的某些人明白,這個少年在皇室心目中的位置。讓他們都知道,任何針對他的攻擊,都是對皇室的宣戰。
他不會讓羅伊獨自去承受報復。這小子已經不是第一次為自己帶來驚喜了。他的付出,將得到應有的獎賞。
“有功必賞,才能上下同心,”薩芬正色道,“論功勞,羅伊救過艾蕾希婭公主,也曾在波拉貝爾戰役中立下大功。這次更挫敗了盧利安反叛貴族的圖謀。我認為,這樣的功績,冊封為世襲男爵,晉一級虎尉,賞a級采邑,并不為過。”
愛德華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開口道:“太輕了。”
他望著馬車窗外,冷笑道:“既然那些吃里爬外的家伙,都能安享榮華富貴,那為帝國立下大功的人,更應該得到更多。”
更多?薩芬暗自咂舌。剛才他的提議,騎士已經非常大膽了。卻沒想到,愛德華竟然還嫌賞賜得太輕。
“那陛下您的意思…”
“世襲二等子爵,三級龍校,皇家騎士團騎士,皇權山帶刀侍衛…”愛德華毫不猶豫的道,“至于領地,我覺得拜倫郡連同南十字星古堡,做他的子爵領應該不錯。”
馬車里,靜悄悄的。薩芬目瞪口呆。
愛德華口中的二等子爵,三級龍校加上皇家騎士和帶刀侍衛,雖然讓他驚訝,但還能接受。可他做夢也沒想到,愛德華竟然將安索斯的那塊土地和那座聞名遐邇的古堡都給了羅伊,作為這個一步登天的平民少年的領地。
安索斯位于帝都東北兩百公里。那里風景優美,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在貧瘠苦寒的救贖大陸,安索斯被譽為流淌著牛奶和蜂蜜的甘甜之地。是人間的天堂。
而那里,百年來,都是索蘭皇室的后花園!
哪怕愛德華有朝一日離開了帝王的寶座,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動得了那塊地。除非,他想與所有的貴族以及千百年來的規則為敵!
“叫人去慕尼城傳旨,把他帶回來!”說話間,愛德華已經下定了決心,“蘭里斯人肯定會發動報復,不能讓他在外面閑逛了。”
他的臉色冷了下來:“我倒要看看,在皇權山上,誰能動他一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