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峽之戰的結局已經注定,琴簫已絕,再也沒有誰能夠抵擋萬鐵沖鋒,君陌沒有受傷也做不到,就算柳白此時忽然臨陣易幟也無法做到。
書院只能退入青峽暫避,而對于此,西陵神殿早有手段在等著他們。
已經確定結果,葉紅魚不再關注青峽方向的情況,轉身向神輦走去,雖然受了傷,但神情平靜而從容,腳步穩定。
在境界實力上,現在的她與君陌之間還有距離,但她擅于戰斗,最關鍵的是,她非常冷靜,沒有因為驕傲而把這場戰斗局限在兩個人之間。
這是西陵神殿與書院之間的戰斗。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所以這場戰斗最終必將以西陵神殿的獲勝而告終。
無數鐵騎至,煙塵大作,青峽不安。
二師兄站在青峽之前,鐵劍早已離手而去,變作一道暗色的劍芒,在身前百丈方圓的原野上來回穿掠。
鐵劍沉重方正,飛掠的速度卻是奇快,看似鈍而無鋒的劍身,與騎兵身上的盔甲一觸,便要撕紙一般,把盔甲撕開,撕出無數鮮血。
即便只是劍身與敵人輕輕擦過,那些騎兵就像是被一座小山擊倒,胸塌骨碎,那些被鐵劍帶到的戰馬,更是不停翻倒。
青峽前不時響起重物墮地之聲,煙塵更盛,悶哼連連,鐵劍縱橫間,不知多少騎兵墮馬而亡,不知多少戰馬慘嘶而倒。
然而人力終究有時窮。
二師兄馭劍的速度和角度依然沒有任何滯緩的跡象,但誰都知道,他識海里的念力正在以極恐怖的速度消耗。如果任由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他的念力再如何雄渾,也終有消耗空竭的那一刻。
更令人感到寒冷的是,神殿騎兵們不知道是因為看到了勝利的前景,還是被天諭大神官的教諭聲所激勵,竟毫不畏懼那柄殺人無算的鐵劍。悍不畏死地不斷發起沖鋒,涌向青峽的騎兵數量增長速度,已經超過了二師兄殺人的速度!
數名騎兵成功地突破了鐵劍,擦著二師兄的身體,向青峽處狂掠而去。
二師兄右手一揮,沒有召回鐵劍,直接操控著鐵劍在青峽外的原野上橫向斬過,十余名騎兵像被割掉的稻草般。整齊無比被斬成兩半。
然后他看了那數名騎兵一眼。
很久以前。寧缺曾經問過師傅顏瑟,二師兄這個知命境巔峰到底是個怎樣的境界,顏瑟大師想了想后說道:只要他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二師兄看了那數名騎兵一眼。
他識海里的念力破空而至,準確而狂肆地同時進入那幾名騎兵的腦海里,那幾名騎兵雖然不是修行者。但他們有大腦,所以他們死了。
但這只是戰場上的一個畫面,只是狂暴海洋里的一處角落,并不能影響整個大局,當無數騎兵舍生忘死地沖鋒而至時,什么都會被碾壓。
許世和陳皮皮都曾經說過,世間沒有能夠擋住鐵騎沖鋒的修行者,除非他已經逾越五境,成為超凡脫俗的存在。
許世是曾經的大唐軍方第一人。他對鐵騎的威力最為清楚,陳皮皮是年輕的道門天才,又在書院學習多年,他對修行世界的規則最為清楚。
所以這樣兩個人做出的結論,禁得住考驗。
二師兄很強,他已經走到了五境的最高處,站在知命境巔峰多年。即便面對劍圣柳白,也要挑戰對方的信心,但他畢竟沒有跨過那道門檻。
萬騎之前,他揮著鐵劍,身上的盔甲焦黑破爛。臉色漸漸蒼白,看上去就像是狂瀾里的黑色礁石。不知何時將會被沖垮。
誰也不知道夫子當年有心還是無意,總之書院二層樓諸弟子,在各自領域的峰頂多年,在一起時便是最完美強大的組合。
書院二層樓的組合,只要稍做變化,便能對戰像知守觀觀主或講經首座那樣的至強者,又能像青峽之前那樣,以數人之力令數十萬大軍不能前進一步。
遺憾的是,如今舉世奉天伐唐,一旦團結集心可以戰勝任何敵人的書院,不得不疲于奔命,被迫分成了數處。
數人在書院后山,迎戰西陵神殿掌教。
大師兄在與書院最強大的對手周旋。
出現在青峽之前的諸弟子,雖然組合起來同樣強大,但終究不夠完美,有漏洞存在,而這個漏洞,今天便被葉紅魚捕捉到了。
在青峽之戰的具體局面中,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所扮演的角色至為關鍵,雖然他們的境界普通,但卻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因為世間能以音律入道者,只有他們二人。
所以他們便是漏洞。
因為他們無可替代。
所以葉紅魚可以用自已的失敗甚至是死亡,來把他們賭掉。
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坐在篷下,臉色蒼白,身前全是血水。
北宮的臉上滿是不甘與痛苦的神情,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想要重新把古琴上的琴弦系好,卻使不出來一絲力氣。
古琴只剩了一根弦,即便能彈,又如何能夠成曲?
王持拿著兩把藥丸,緊張地塞進兩位師兄的嘴里,顫聲道:“沒事。”
六師兄拿著鐵錘,站在篷下最前方,沉默看著不遠處的戰場,看著那些已經突破鐵劍,沖鋒而而至的騎兵,雙手緩緩握緊。
木柚看著若隱若現,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消失不見的二師兄身影,清麗的容顏上寫滿了緊張與擔憂,拉著紅線的手指微微顫抖。
如果那些騎兵沖過來,她主持的陣法,便是書院弟子最后的手段。
但她清楚,鐵騎數量太多,沖擊力太強,單憑這個陣法,根本擋不住對方。
四師兄參與了陣法設計,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沒有看戰場。也沒有看木柚手中的紅線,而是在沙盤上不停做著計算,眉頭蹙的極緊。
正如葉紅魚設計的那樣,他發現自已算不出任何方法來破解當前的危局。
因為古琴弦斷,簫管淌血,世間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夠讓琴簫之聲響起。
絕望之坑的底部,往往就是希望。
比如枯井底。有時候會有清水滲出。有時候會發生大反轉的故事。
就在鐵騎快要沖至青峽處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琴簫之聲再也不會響起時。
青峽處響起了一道琴聲。
那琴聲很清脆,很平和。
但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卻是那般的驚心動魄。
秋風微起。
一個書生。來到青峽。
一件棉襖,滿身灰塵。
一雙草鞋,千山萬水。
那只水瓢。在擊倒肉身成佛的七枚大師后,破碎成塊。
他的腰間,只插著根木棍。
他走到北宮身旁,拿起那方古琴,抱在懷里,右手輕拂。
古琴上只剩下一根琴弦。
他的手指便落在那根琴弦上。
琴弦輕輕顫抖,發出一聲嗡鳴。
然后他的手指再落,琴弦再動。
只是一根琴弦。
卻被他彈出了一首曲。
此曲中正平和,雅極。
南方原野間。
西陵神殿聯軍營中。響起了琴聲。
琴曲如高山,如流水。
誰能想到,這只是一根弦彈出來的。
神輦四周,十余名紅衣神官聞琴聲而面露懼意,頌唱之聲驟然而止。
華美的神輦,在雅極的琴曲里,忽然顯得極為破落。
神輦幔紗深處。天諭大神官臉上的皺紋,隨著琴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
只聽得一聲喀喇脆響,神輦底部斷裂,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青峽之前。
無數鐵騎伴著轟轟的聲音。重重砸落在地面上。
平和雅美的琴曲,沒有任何殺意。卻瞬間殺死了無數人。
原野間一片死寂。
只有琴聲在回蕩。
西陵神殿聯軍所有人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還在原野間的葉紅魚霍然轉身,望向青峽處,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比先前要顯得更加蒼老的天諭大神官,看著幔紗外遠處的青峽,喃喃說道:“他怎么來了,觀主呢?”
安靜的馬車旁。
柳白看著青峽處,感慨說道:“你們運氣不錯,居然能看到大先生出手,最令我感到震驚的是,他居然也學會殺人了。”
琴聲渺渺,如飛鴻漸逝。
直至此時,青峽前的原野上,才響起無數慘呼之聲,不知多少騎兵與受傷的戰馬,糾纏在一起,拼命地掙扎。
大師兄看著這幕慘烈的畫面,沉默不語。
葉紅魚沒有犯錯,北宮未央與西門不惑,確實是青峽前的漏洞,因為世間的確沒有人能夠替代以音律入道的二人。
但她不知道一件事情。
書院弟子們在后山修行,并不全然是自修,雖然他們在被夫子收為親傳弟子之前,都已經是各自領域的最強者,但既然他們愿意進書院學習,必然意味著,他們確定自已能夠在書院里學到更好的知識。
這意味著書院里有人可以教他們。
這也就意味著,那個人在他們最強的領域,比他們都要強。
那個人不是夫子。
雖然夫子肯定懂很多,但他是個很懶、很不負責任的老師。
除了親自教老大和老二,從老三余簾開始,夫子便開始放羊,至于后面收的親傳弟子,他更是基本上沒有管過。
負責教這些弟子的人,另有其人。
那個人姓李名慢慢。
他是書院大師兄。
這些年來,書院后山一直是他代師授課。
除了符道和打架,后山諸弟子會的,他都會。
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煮飯烹茶。
而且他都很強。
各種最強。
世間最強。
(大家晚安,明天見。)
天才一住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