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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大駕,光臨

  何明池的出現和離去,讓李琿圓的神智受到了很大沖擊,此時又聽到這個消息,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睛里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怎么回來的這么快?”他聲音微顫說道。

  李漁面無表情,緩緩坐下。

  如果是前些天,她聽到這個消息后,絕對不是現在的反應。賀蘭城的唐軍歸來,她篡改遺詔的事情肯定已經曝光,她事先為此準備了很多手段,然而隨著西陵神殿號召天下伐唐,那些手段已經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那名太監低聲說道:“梧州南邊有司禮監的陳公公在,他應該提前收到消息,這時候正在往那邊趕,應該能攔一攔。”

  李漁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疲憊問道:“鎮北軍有多少人隨行?”

  太監低聲回稟道:“據報是五百精騎。”

  隨行的人數不多不少,讓李漁有些無法判斷清楚徐遲大將軍的心意。她的心頭忽然莫名想到一種可能,問道:“…還有誰在?”

  太監稍顯遲疑,說道:“聽說,書院十三先生也在隊伍里。”

  聽到這個名字,李漁的眉微微蹙起,李琿圓眼中的驚恐情緒卻是愈發濃郁,他先前說夫子死了,書院沒用,但事實上,身為唐人尤其是身為一名皇子,他哪里會不知道書院對唐國的意義?哪里會不畏懼?

  “皇姐,我們必須做些事情。”

  他看著李漁緊張說道:“寧缺已經表明態度,書院肯定會支持那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除了按照何明池說的去做,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誰能夠抵擋書院?放眼望去,世間只有昊天道門能夠做到。

  李漁緩緩搖頭,說道:“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這種話。”

  李琿圓咽了一口唾沫,仍然沒有放棄勸說她的努力,急聲說道:“投降不代表大唐滅亡,道門需要有人替他們統治俗世,收集資源,滅了唐國對他們沒有什么好處,相比金帳王庭的蠻人,難道不是我們更適合?”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興奮地站起身來,揮舞著手臂說道:“反對我們的人,已經被何明池殺光了,明日朝會之上,全部推到南門觀身上,皇姐你再讓忠于你的那些大臣站出來支持我們與西陵神殿達成和議,那么整件事情都能解。”

  “怎么達成和議?割土賠款,解散昊天道南門,封禁書院?還是說我們姐弟在桃山上叩首拜山祈求昊天的原諒?”

  李漁微笑看著他說道:“你說我們大唐比金帳王庭的蠻人更適合…更適合什么?更適合做道門的狗?”

  什么叫心喪若死,便是她此時的心情,她的右手微微顫抖,卻沒有像先前那樣扇到李琿圓的臉上,因為她發現那已經沒有意義。

  “這些年來,因為母后的緣故,我總覺得你太可憐,所以我寵著你,愛著你,憐著你,沒想到最終把你慣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李漁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宮殿。

  李琿圓依然抓著她的手,被帶著跌落榻下。

  他看著李漁的背影,驚恐喊道:“皇姐,你要殺我嗎?”

  李漁慘然一笑道:“你是我的親弟弟,我答應過母親,會好好照顧你,我又怎么會殺你?現在我終于懂了何明池那句話的意思…陛下你再如何無恥,只要活一天,我便要保護你一天,便不能讓那個女人傷害你,處于風雨之中的大唐,還是要因為我的私心而陷入內亂,西陵神殿怎么會不高興看到這一切?”

  ……天下大亂,唐國勢危,是因為夫子和皇帝陛下的先后離開,沒有人會認為唐國現在還能像從前那般強大不可一世,但唐國在這場大戰里的表現,甚至比人們設想的更加令人失望,尤其是長安城南的那間書院。

  書院是唐國的根基,是唐國的守護者,就算夫子已經離開,但書院里還有很多強者和精于謀略的大人物,令很多入侵者感到困惑不解,令所有唐人都感到失望憤怒的是,開戰至今書院始終保持著沉默。

  在西陵神殿號召天下伐唐的誥書傳遍世間之間,書院便已經封門,更準確地說,自從夫子登天那一刻開始,書院的大門便再也沒有開啟過。

  書院沒有正門,只有側門。

  書院的側門直通后山,那才是真正的門。

  前院新召的學生,被就地解散,拿著書院教授們開出的書信,扛著行李從石坊下離開,去到長安城,進入朝廷各衙幫助做事。

  至于書院的教習們,則是收到了后山傳來的一封信,那封信里很平靜地說到,愿意留在書院的便留下,想離開的便離開。

  禮科副教授曹知風是燕人,他選擇了離開,數科兩位教習來自南晉,卻堅持留下,根據統計,來自異國的教習們有七成最終留在了書院。

  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們是南晉人,我們是月輪人,我們是宋人,我們是西陵人,我們都不是唐人,但我們是書院的人。

  在此之后,書院依然沒有什么動靜,后山也沒有書信繼續傳出,有些教授不知去了何處,其余的教習只好留在封門后的前院里做著自已的學問。

  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毀滅,該做的事情總還是要做。

  深秋某日,長安城漸漸從混亂中平息,卻還沒有完全平靜,羽林軍騎著戰馬,警惕地注視著街頭的動靜,長安府衙役四處奔跑忙碌,魚龍幫的幫眾在背街的窄巷與暗娼樓里,尋找著他們想要找到的那些人。

  城門司奉旨意,落城門,除了近京諸州送糧的車隊,嚴禁任何軍民進出,長安城就此變成了一座孤城,再也顧不得城外的一切事情。

  書院在長安城南,自然是在城外。

  當長安城變成孤城后,書院也進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一座巨輦,出現在書院門外的草甸間。

  萬重幔紗,已經有很多層被撕爛,金玉雕成的欄桿上,有很多缺口,還有很多污黑的舊血跡,但依然顯得莊嚴肅穆。

  巨輦畔的六十四名實力強橫的西陵神衛,現在只剩下了十幾人,其余的人,都已經死在了崤山夜雨下的那場驚天一戰中。

  輦上萬重紗里,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高大身影的左手已斷,卻依然光芒萬丈。

  甚至要把書院的光彩都全部鎮壓下去。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來到了書院。

  崤山夜雨里,他殺死了大唐鎮國大將軍許世,為此犧牲了數十名西陵神衛,他也付出了一只左手的慘重代價。

  但此時的他,還是那般的強大,甚至要比以往更強大。

  許世死在他的手中,這就是理由。

  ……十余名西陵神衛抬著巨輦向草甸上方行去。

  因為人數變得少了很多,所以這些西陵神衛顯得有些吃力,速度很緩慢。

  但越緩慢,書院石坊前的壓力便越大。

  秋風仿佛都被擠壓的開始哀鳴。

  書院沒有門,所以巨輦沒有破門而入。

  書院有石坊,巨輦不停,石坊碎成無數段。

  聽著巨響,前院的教習們紛紛放下紙筆,匆匆走出房間。

  然后他們看到了那座巨輦。

  他們雖然是前院教習,但都是學識淵博之人,不知看過多少書籍教典,馬上便有人認出了巨輦里那個高大身影是誰!

  書院前坪響起一陣震驚的呼喊。

  所有教習臉上都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西陵神殿掌教,居然來到了長安城南,來到了書院!

  難道唐國已經滅了?

  ……掌教大人隔著殘破的重重紗幔,宛若蘊雷的目光,在這些教習的臉上緩緩掠過,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問道:“黃鶴何在?”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黃鶴教授早在多日前,便消失無蹤。

  掌教大人的聲音再次在書院前坪上如雷般響起。

  “沐楚何在?”

  依然沒有人回答。

  掌教大人接著又問了幾位教授的姓名。

  那些人都不在書院中。

  掌教大人沒有看到任何唐軍的蹤影,說道:“書院替唐國遮風蔽雨千年,如今竟被長安城遺忘,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巨輦再次被抬起,向著書院后方走去。

  這些普通的書院教習,并不在道門的眼中。

  掌教大人非常清楚,真正的書院在哪里。

  ……巨輦經過窄巷,窄巷向兩旁傾塌。

  經過濕地,水草里的魚兒驚恐躲避。

  經過舊書樓時,掌教大人抬頭向二樓某處窗口望了一眼。

  然后巨輦繼續前進,進入書院后山山腰里終年不散的云霧中。

  天地氣息驟然大動。

  沒有夫子主持的云集大陣,被巨輦強行突破。

  山清水秀疑無路。

  柳暗花明見崖坪。

  不似秋風的溫暖山風,吹拂著巨輦上的幔紗。

  掌教看著眼前的風景,感慨無語。

  他籌謀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滅了書院。

  今天,他終于來到了書院后山。

  ……崖前有松,松下沒有童子,只有對弈的二人。

  掌教的目光穿過幔紗,落在那張棋盤上,說道:“沒有想到,宋謙先生,原來真的在書院后山靜修。”

  五師兄放落一顆黑子,然后站起身來,對著破霧而出巨輦躬身一禮,說道:“宋謙帶著師弟,見過掌教大人。”

  八師兄惱怒反對說道:“我又不是沒名字,為何要你帶著?”

  五師兄說道:“掌教大人都認得我,卻不認識你,這說明舉世公認,我的棋藝在師弟你之上。”

  八師兄聞言愈發憤怒,把手里拈著的那顆白色棋子,重重扔到棋盤上,只聽著一陣清脆聲音響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滾動不安。

  書院后山的風景由此一變。

  遠處的瀑布仿佛靜止,崖畔上的鏡湖泛著漣漪,滿山青松似乎變成了無數士兵,而青草和花樹,則像是冷漠的觀眾。

  書院后山變成了一張棋盤,殺意大作。

  掌教大人看著松下的二人,說道:“以棋盤之道悟天機,二位先生已然超出爛柯寺,奈何你們卻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殺機。”

  他的聲音很柔和,傳出幔紗之后,卻變成了無數道悶雷。

  雷聲在書院后山里炸響,銀瀑微顫,鏡湖微蕩,疾風拂過山野,松濤陣陣,青草花樹畏懼彎腰,棋局便有了崩散的跡象。

  十余名西陵神衛,抬著巨輦繼續向后山走去。

  便在這時,山峰間忽然響起一聲凄厲的狼嚎。

  打鐵房后響起水花微濺的聲音,水車轆轆轉著,一只大白鵝站在水車之上,緩緩升出房檐,屈項向天而歌,歌聲嘹亮。

  更遠處的草甸上,一只老黃牛緩緩抬起頭來,向松林間看了一眼。

  書院后山這片黑白棋盤,隨著老黃牛、大白鵝和小白狼的出現,仿佛又落下了幾顆棋子,頓時變得穩定起來,殺意愈發凜然。

  那幾顆棋子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特征鮮明的。

  卒,悍勇兵卒。

  士,驕傲國士。

  車,萬乘之車。

  ……松濤陣陣仍在持續,書院后山的天地氣息化作無數殺伐之意,向著巨輦狂襲而去,輦畔的十余名西陵神衛,面色驟然蒼白,鮮血狂噴。

  重重幔紗間,高大身影微微前傾,終于變得凝重了些。

  “棄棋局之外形,融二者之弈意,二位先生果然好手段。”

  “可惜這局棋少了幾個子。”

  “少了匹馬,還少了帥與將。”

  “舉世伐唐,我西陵神殿怎么會以為書院真的會束手不管?我甚至已經猜到大先生他們去了哪里,只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所有的一切安排,就是為了讓長安城空虛,讓書院諸弟子疲于奔命,如此我才能夠安心來到這座后山,拿走我想拿走的東西。”

  “我今日來書院,便要拿驚神陣陣眼杵!”

  “陣眼杵在手,長安我有,唐必滅于我手!”

  掌教喝道,然后快意大笑起來。

  笑聲回蕩在幽靜的書院后山里。

  “書院現在是空的!沒有主帥也沒有將軍,只有你們兩個癡于棋道的愚人,再加上這幾個畜生,怎么可能攔住我!”

  掌教大人看著松下二人,厲聲喝道:“你就算能把我困在這局棋里,又能困多久?畜生就是畜生!休想逆天道變成人,而人又豈能逆天!”

  “書院必將滅亡,唐國也將隨之而亡!千年以來,道門無數先賢大能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便將在我的手中變成現實!”

  “我將成為昊天神國里最耀眼的神明!”

  松下的五師兄和八師兄臉色驟然蒼白。

  山野里的狼嚎變得虛弱起來,站在水車上的大白鵝不再對天而歌,有道血水從它的喙邊淌了下來,草甸上的老黃牛眼里的神情顯得愈發疲憊。

  紗幕里,掌教的身影顯得無比高大,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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