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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夫子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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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七十二章夫子的故事(中)

  夫子對自已的大徒弟說過,對很多人都說過,自已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在很多人看來,這很正常,在大師兄等無條件無道理信任老師的書院弟子看來,夫子對自已的這種評價明顯過于謙虛,以至近乎驕傲。

  事實上夫子的認識很清醒,比如像此時此刻,他就無法聽懂寧缺這句話里的笑點,也無從感受這句話里強烈的贊美情緒。他想了想,沒有想明白,于是決定不再花時間思考,開始繼續講述自已的故事。

  “從那時候起,我便開始在西陵神殿里當理書道人,我進藏書樓便是為了看書,自然不會錯過這種大好時機,于是便開始不停看書。書看的多了,便莫名其妙地開了竅,破了不惑境晉入洞玄,然后繼續向上走,境界修為變得不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已每天看書的時候,有個道人也一直在藏書樓里看書,要知道那時候的神殿和現在的神殿可不一樣,道人們都喜歡去人間吃香喝辣,作威作福,沒有任何人敢管他們,所以當時的道人都不愛看書,那個道人便顯得很特殊。”

  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夫子的回憶也有些模糊,他沉默想了片刻,確認沒有記錯時間順序,繼續說道:“我和那個道人在藏書樓里看了很多年,后來一直把藏書樓里所有的教典和書籍都看完了,兩個人便開始覺得無聊。”

  “當時世道紛亂,各地門閥雖然也好藏書。但著實沒有什么好東西,我和那名道人商量了一下,想著知守觀里還有七卷天書沒有看過,所以我們…”

  “慢點兒。”寧缺吃驚地問道:“您是說,當年您和那名道人就因為無聊到想找書看,所以就跑去知守觀看天書?”

  夫子說道:“我當時對修行依然沒有太大興趣,如果不是想著那七卷天書是絕對的孤本。哪里會想著去深山老林里找知守觀?”

  寧缺無語,發現自已確實很難理解千年之前人們的思維方式。

  “然后呢?”

  “西陵神殿里的人都知道知守觀,卻不知道知守觀在哪里。我和那名道人本來以為很難找,哪里想到很容易便找到了。”

  “那是因為您和那位道人…都不是普通人,再然后呢?”

  “再然后?當然就是在知守觀里看書。觀里的道人肯定不會讓我們看。所以我們就只好偷偷看,只要不被他們發現就好。”

  “七卷天書您都看過?”

  “如果有更多的卷,我自然能看更多。”

  “您還是繼續說故事吧。”

  “七卷天書很有意思,但越看,我和那名道人心中的疑惑便越深,尤其是看完明字卷后,我們對這個世界都產生了某些疑問。”

  夫子說道:“但當時這些不是我考慮的主要問題,所以我等那個道人看完七卷天書以后,便結伴重新回到西陵神殿。”

  “那個道人究竟是誰?”

  “又過了些年,那個道人進了光明神殿。當了光明大神官。”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說道:“就像她老師一樣,都是有些值得佩服,又非常不值得佩服,執拗地令人哭笑不得的家伙。”

  寧缺想到某種可能。扳著指頭算了算時間,問道:“就是那位光明神座?”

  “不是那個還能是哪個?”

  夫子搖頭說道:“神殿讓他去荒原傳道,那便去吧,若是想叛教自立,那便叛吧,但他偏偏又跑到知守觀去把明字卷給偷了。真是令人惱火。”

  寧缺說道:“我記得是道門讓那位光明神座把明字卷帶去荒原的。”

  夫子微諷說道:“道門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怎么不丟臉,便怎么說。事實上,知守觀發現天書失竊,事情鬧的很大,甚至查到了多年前我和那家伙一道去看書的事情,沒辦法我便只好離開桃山,好在神殿真沒注意到我這個小人物。”

  “離開桃山之后,我去世間巡游。前面我說過,當時世道紛亂,戰爭不斷,黑暗不堪,比現在的世道要差太多,道門一統,神殿獨大,卻不理世事,修行者隨行凌辱普通人,世俗皇權低落至極,人間就像是一盤散沙。”

  “唯一的例外就是荒原上的荒人帝國,因為荒人先天身體強大的緣故,修行者不敢太過肆意妄為,那家伙偷天書明字卷,是因為他對昊天產生了懷疑,所以他選擇荒原,并不是一個出乎我意料的選擇。”

  “后來關于那個家伙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他叛出了西陵神殿,靠著一卷天書,開創了明宗,也就是后來的魔宗。”

  聽著這些千年前的故事,寧缺很是震驚,直到此時他才完全理解,為什么書院向來沒有什么正魔之分,無論小師叔還是自已入魔,夫子都無所謂,甚至還讓三師姐收了唐小棠當弟子,原來魔宗祖師爺是他的老相識。

  有份故情在此。

  “雖然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那個家伙是在胡鬧,弄出來的魔宗不三不四,畸型的厲害,很沒意思,但我必須承認,當時他的行為,在世間造成了很大震動,也間接導致了一些比較好的結果。”

  “什么結果?”

  “道門警惕他在荒人帝國的傳教,那便必須讓中原安寧一些,神殿稍微肅清一些,世間的庶民便能好過很多,當然所謂好過,只不過是能多活幾年,身子能稍壯一些,萬一將來有戰爭也好上陣,事實上百姓的生活依然極為糟糕,并不比狗好到哪里去,窮山惡水間,到處都在死人。”

  夫子沉默片刻后說道:“沒有經歷過當年那番亂世的人,很難理解現在世道的美好。有時候我也覺得很不理解,這般混亂凄慘,人們是怎么撐下來的,還可以繁衍生息,只能說人類的生命力很可怕吧。”

  “但我覺得人不應該這樣活著,不應該像野獸一樣活著,不應該活的連條狗都不如。我們應該是吃狗,而不應該被野狗吃。”

  夫子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看著寧缺說道:“我想要結束人間的紛亂。我覺得首先應該得有些規矩,然后講些仁愛,如果能開啟智力。識重信義,那便是更好的結果,所以我開始在鄉間講課,想要把這些道理告訴給世人。”

  寧缺沉默不語,平靜而專注地聆聽著。

  “有些惱火的是,沒有人愿意聽我講課,有些地方是因為太窮,人們每天愁的是吃喝二字,沒心情聽我講課,有的地方。則是道觀不喜歡讓我講課,還有些地方,則是民眾不喜歡我講課,因為我講課要收錢。”

  “您可以不收錢。”

  “不收錢吃什么?我總是要吃飯的。”

  “老師,您真是一位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這個稱贊我很喜歡。當年我在現實里不斷碰壁。卻也沒有放棄這個理想,只是變得清醒了很多,漸漸明白,想影響整個人世間,我自已再強大也沒有意義,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俗世政權。或者像道門這樣的宗教幫助。”

  “恰好此時,我在渭河之西的咸陽土圍講學,有個年輕人在聽我講學之后,半夜來找我,我以為他是要來拜師,便讓他明天清晨去土圍東鋪割三斤肉再來,沒想到他根本不是來拜師的,他是來招募手下的。”

  “簡單一些說,那天夜里,那個年輕人講述了他的理想,我發現他的理想,也是結束亂世,所以有些喜歡,便聽了下去。”

  “您就這么成了他的下屬?”

  “我可能成為別人的下屬嗎?我只是答應幫幫他。”

  “老師,那個年輕人…姓李吧?”

  “是啊。”

  黑色馬車不知何時離開了桃山,來到了長安城下。

  “荒人強盛,西陵神殿單靠修行者,無法對抗,所以開始整飭世間秩序,諸國兵甲漸盛,皇權漸起,唐國趁著這個機會積蓄實力,又遇著連續好些年風調寸順,國力漸強,才有辦法修這座長安城。”

  夫子看著窗外的千年雄城,想著當年建城時的畫面,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說道:“當年修這座城的時候,應該算是我這生最快樂的日子。”

  寧缺看著長安城墻上的巨磚青苔,想著自已曾經對此雄城發出的幽思感慨,想著自已曾經震撼于修筑長安城的那些前賢之偉大,不由無語。

  自從夫子開始講述故事,他便經常無語。

  當你發現,人間歷史里最傳奇,最偉大的那些歲月,風雨沖刷不去的榮光,原來就在身邊時,你只能用沉默來表達內心的震撼。

  隔了很長時間,寧缺才醒過神來,喃喃說道:“長安城是您建的,驚神陣,自然也是您建的。”

  夫子說道:“顏瑟把陣眼樞交給你,南門觀里有些道人還不服氣…這陣本來就是我的,傳給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寧缺說道:“當然,理所當然。”

  “后來呢?”

  “后來唐國便開始征討諸國,準備一統天下。”

  “為何沒有成功?”

  “打遍天下諸國無敵手,但還有座西陵神殿。”

  “老師您沒有出手?”

  “像為師這樣的人,豈能隨便出手,不出手才是最大的震懾…好吧,我承認當年的我雖然已經很強大,但還不夠強大,至少沒有把握,在不驚動昊天的前提下,把西陵神殿滅掉,把它的徒子徒孫全部鎮壓。”

  “老師,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您已經足夠強大了。”

  “當時世間真正強大的是荒人。那家伙在荒原上傳道多年,魔宗大盛,已經做好南下的準備,唐國地處北方,首當其沖,沒有辦法避開荒人的鋒銳,被迫揮兵深入荒原,我也去和那個家伙打了一架。”

  “誰贏了?”

  “我不像你小師叔那樣喜歡打架,打過的次數不多,但我沒有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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