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來時,也像你一樣,被這里的美麗震的無法言語。\"
不知何時,陳皮皮站到了寧缺的身邊。
寧缺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比你原來住的那個地方還要美麗?”
陳皮皮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來歷,沉默片刻后說道:“莊嚴、肅穆或者神圣,其實都不是美麗。”
他微笑繼續說道:“歡迎來到真正的書院。”
寧缺笑著回答道:“看來你是我今天的導游。”
陳皮皮沒有聽說過導游這個詞,但猜到大概是什么意思,笑了笑,領著他向崖坪間走去。一路走過青青田野與草甸,踩著微濕的田壟,走上一道木橋,便來到了平靜如鏡的湖面上。
湖間的白色水鳥時浮時沉,在水中捕食小魚,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它們同樣驕傲地仰著頭顱,或咽魚下腹,或甩干羽毛上的水珠。木橋上的腳步聲引得水鳥注目而望,但它們明顯并不怎么怕人,反而像是在好奇,顯得極富靈性。
木橋中段有一方亭榭,湖光水色之間好不清幽,一位穿著淡黃色書院春服的女子,正在亭間專心致志地拈架繡花。
陳皮皮帶著寧缺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謹行禮說道:“七師姐。”
那淡黃衣衫女子抬起頭來,看了他身旁的寧缺一眼,笑著說道:“帶小師弟好好逛一逛。”
寧缺揖手行禮,恭敬說道:“見過七師姐。”
七師姐似笑非笑看了陳皮皮一眼,忽然開口說道:“從今往后你可以偷懶了。
陳皮皮尷尬笑了笑。
寧缺不解何意,茫然看著二人。
七師姐沒有再說什么,繼續低頭繡花。
走出湖間亭榭,順著木橋穿湖入岸,陳皮皮回身望去,對寧缺介紹道:“七師姐姓木名柚,精研陣法先前你上山時穿過的霧氣,是書院前賢設置的陣法,現在陣法維護全部由七師姐一手負責,至于繡說…兩年前七師姐陣法研修遇著瓶頸,無論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都尋不到好的法子,最后老師決定讓她繡花,這一繡便是兩年,也不知道那段瓶頸究竟過了沒有。”
寧缺心中的震撼一直在持續,只是表面上他極好地保持住了平靜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書院二層樓,對于很多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概念,比如繡花與陣法有什么關系?但正因為完全沒有任何概念,他知道自己就算問也便白問于是沉默。
陳皮皮帶著他走過那棵極高大的古樹,走到西面那片密林前,聽著林子里悠揚的琴蕭之聲說道:“吹蕭的是九師兄北宮未央,弄琴的是十師兄西門不惑,他們兩個人來自極南海島之上,精通音律,至于修行的是什么法門,只怕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
寧缺詫異問道:“這又是說法?哪有修行者連自己修行法門都不知道的?”
陳皮皮搖頭解釋說道:“老師從來不給他們布置功課只是讓他們由著性子鼓搗這些沒用玩意兒,我進書院多少年,便聽他們吹彈了多少年,哪見過他們做別的。”
春林里琴蕭之聲驟歇,簌簌摩擦聲起,二名男子從林子里走了出來兩名男子面容英俊神情平靜,身上穿著的學院春服為白色,明顯經過改造,袍袖及下擺非常寬大,被春風一拂飄然若仙,哪里像是學生更像是仙風道骨的隱士。
拿著洞簫的九師兄看著陳皮皮沒好氣說道:“什么叫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陳皮皮笑著說道:“那你說說你們在書院這么多年究竟修了些什么玩意兒?”
九師兄拿起簫管老實不客氣狠狠敲了陳皮皮腦袋一下。
陳皮皮捂著腦袋,惱火嚷道:“九師兄怎么說不過人就打人?你講究的風儀到哪里去了?”
抱著古琴一直沉默在旁的男子,忽然開口說道:“打的好。”
陳皮皮看著那男子說道:“十師兄,你可向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十師兄西門不惑微微一笑,攏在身前的雙手輕抱著古琴,指尖微顫,拔了一個碎音,看著寧缺說道:“小師弟,我與北宮師兄修的乃是音律大道,像皮皮這樣只知道用天地元氣打架的俗人根本無法體會音律之美,希望你不是這樣的俗人。”
九師兄北宮未央將洞簫插入腰間,看著寧缺極感興趣說道:“小師弟,當日觀你登山頗有灑然之意,顏瑟大師又說你有神符師潛質,而且聽聞你是長安城里最近出名的書家,既然如此,想必你對藝術頗有造詣,日后你找要好生切磋切磋才是。”
寧缺趕緊恭謹行禮,心里卻苦澀想著,自己哪里懂音律這些東西,至于俗或不悔…能感知天地元氣那當然應該用來提升自身境界,然后學習打架的本事,這二位師兄竟是把全部的修為與生命都投入到了音律之中,雅固雅矣,只是太過暴珍天物了百度將夜吧\"稟告二位師己,我對音律之道完全一竅不通。”他趕緊應道。
九師兄北宮未央極不以為然,揮袖說道:“音律書畫均乃天地間優美事物,藝術二字講究的便是觸類旁通,你以往沒有機會,如今遇著我與你十師兄,哪里還會一竅不通?”
寧缺見對方熱情,哪里好意思拒絕,于是便應承下來,日后在書院學習的空閑時刻,一定前來向二位師兄恭敬請教音律之道,即便不能有所增益,當一聽眾也是好的。
二位師兄聽著這話面露喜悅之色,同聲贊道:“果然不是皮皮這樣的俗人。”
向大樹下的崖坪房屋走去途中,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認真問道:“你真的喜歡聽簫琴之音?
寧缺看他一眼,說道:“完全不感興命…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是我第一天進書院二層樓,二位師兄如此熱情,我怎么能當面拒絕?”
陳皮皮痛心疾首說道:“你這個蠢貨,這種事情當然應該堅決地拒絕。”
寧缺不解何意,問道:“日后若師兄們要吹笨給我聽,我躲開便是了,又有什么問題?”
“這些年來,沒有一位師兄師姐愿意安安靜靜聽他們的演奏,他們只能天天面對面吹簫弄琴,一個人道洋洋哉,一個人道巍巍乎,互為知音互拍馬屁,早已無聊到了極點,差的便是一個聽眾,你既然答應了他們,那今后在后山便等著天天被拉去當聽眾吧。
寧缺疑惑問道:“難道二位師兄音律之道水準極差?”
“二位師兄若在世間絕對是第一流的音律大家。”
陳皮皮正色說道,旋即眉梢苦楚地垂了下來,繼續說道:“可再了不起的音律大家,若翻來覆去連續彈奏一首曲子上千遍讓你聽,你就會知道其中的痛苦了。”
如果讓自己連著吃一千碗酸辣面片湯會不會膩?如果讓桑桑連著吃一千碟醋泡青菜頭會不會膩?如果自己帶著桑桑去松鶴樓連吃一干天席面會不會膩?當然會膩,那么連續聽一干遍同樣的曲子肯定也會膩,而且會非常痛苦。
寧缺聲棄發顫問道:“世間愛音律之人數不盡數,想來二位師兄總不至于非要讓我一個人聽。”
“世間愛音律之人甚眾,但在兩位師兄看來,有資格聽他們演奏樂曲的人卻極少,能進入書院后山成為他們同窗的人,都經過了夫子的考驗,當然有資格,別的人卻免了。”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后,毅然決然說道:“我躲。”
“我曾經躲過。”陳皮皮同情地看著他,嘆息說道:“書院后止,不小,但要找個人還是能找的。”
寧缺正準備說些什么,忽然發現石徑旁的花樹一陣搖晃,一個看不清楚頭臉的人忽然沖了出來,嚇了他一跳,定睛望去,才發現是那日在山頂上見過的一位年輕師兄,只是今日這位師兄發間衫上全部落著各式各樣的花瓣,看著十分滑稽又有些驚悚。
陳皮皮把他拉到身旁,極嚴肅認真地介紹道:“這是十一師兄王持。”
寧缺趕緊整理衣衫,長揖行禮道:“寧缺見過十一師兄。”
十一師兄瞪著眼睛看著他,沒有回禮,而是拾起肩頭一片花瓣,怔怔問道:“我來問你,若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可夫子進入后山之前,這花在山中自行開落千萬年,與你找之心又有什么關系?若無人入后山,若無人觀此花,此花便不存在?”
寧缺啞然無語,沉默很長時間后轉頭無辜地看了陳皮皮一眼。
陳皮皮的目光比他還要無辜,意思是說你若答不清楚,便不好離開。
十一師兄王持目光溫柔看著他,等待了很久沒有等到答案,臉上卻也沒有什么不悅神色,自行溫和解釋道:“依我看來,在你找見到這花之前,花與你找之心各自寂靜,你找來看這花時,花在心頭顯現綻放,此花存在于否,便在于顯現之刻。”
寧缺微微張唇,依舊啞然無語,神情非常無辜。
陳皮皮被這廝無辜的神情弄得有些內疚,咳了兩聲后說道:“十一師兄,小師弟第一天進后山,我還要帶他去拜見其余的師兄,花心之瓣可否容日后再論?”
王持溫和望著寧缺,說道:“小師弟,日后若有余暇,可否來助愚兄思瓣求得?”
寧缺聽著話里意思,松了口氣,趕緊連連應下,然后跟著陳皮皮像逃一般離了花樹,向崖坪古樹下的那些房屋跑去,渾沒注意到陳皮皮臉上又露出了同情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