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進來的,卻是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唇紅齒白,頗有幾分柔弱之美。
見若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笑著走上前來:“四妹,你可算醒了。昨天你可把我們都嚇的夠嗆,我一夜都沒睡好呢!”
又是一個叫她“四妹”的。
那么,這個少年應該是這副身子的哥哥了。
不過,究竟是大哥二哥還是三哥?
若云只得繼續維持微笑。
好在有葉姨娘在一邊打招呼:“多謝大少爺關心,四小姐總算是熬了過來,感謝老天保佑!”
若云怯生生的跟了句:“多謝大哥!”
大少爺笑著點了點頭。
另一個個頭稍矮一些的男孩子走上前來,笑嘻嘻的說道:“四妹都有精神吃東西了,應該是沒有大礙了,日后多多休養就是了。”
這個男孩卻和齊簫差不多年齡,皮膚稍微黑一些,甚有精神。
葉姨娘微笑道謝:“多謝二少爺來探望四小姐。”
很好,若云心神大定,低聲謝過二哥。
再然后,又冒出一顆小小的頭顱來,卻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娃兒。奶聲奶氣的說道:“四姐,我也來看你了。”
卻是沈家的三少爺了。
沈府真是人丁興旺啊!光是現身的已經有三個少爺四位小姐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弟弟妹妹了…
若云腦子里胡思亂想著,臉上的表情倒是一直維持著怯弱溫軟的微笑。
從各人的反應看來,她這么表現卻是最最合適的。這個四小姐年齡本就不大,平素里比較木訥不愛說話,再兼之剛落水被救撈了條小命回來,要是活蹦亂跳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才是怪事呢!
剛想到這兒,二少爺已經笑嘻嘻的說起了齊簫的笑話來:“四妹倒是沒什么反常,昏睡了一晚罷了,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可簫表哥啊,就像中了邪似的,周圍的人一個都不認識了,還老嚷嚷著要回去回去什么的。哈哈,真是好笑!”
大少爺回想起剛才見到齊簫的情景,也不由得低頭悶笑起來:“可不是么?簫哥兒這一落水,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換了個人…
若云表面如常,后背卻悄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冒牌貨一聽到這種敏感的字眼總是很心虛的,她連忙擺正了面孔,不自覺的擺出了“我是真的沈家四小姐”的架勢來。
正在聊的熱乎的弟兄兩個卻沒留意她這副表情,兀自說的熱鬧不休。
“大哥,你說,簫表哥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沖撞到了?”二少爺也不過是個九歲的男孩,說起這些小道消息來又是興奮又有些害怕。
大少爺故作深沉的白了二少爺一眼,一本正經的斥責道:“不得胡說,若是被母親或是嬸嬸聽見了,可有你的好看了。”
二少爺縮了縮頭,不敢再多說。
卻聽大少爺又繼續說道:“就算簫哥兒真的…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吃沖撞到了,也不用擔心。反正,母親已經派人去請普法寺里的玄遠大師來給簫哥兒做法事驅邪了。”
聽到這有些耳熟的名字,若云失神了。
玄遠大師…
也算是京城各大寺廟住持中最最出名的人物了。
他不僅精通佛法,更擅解簽占卜之術。至于做法事消災解厄之道,更是拿手好戲。據說極為靈驗。
為什么用據說呢?
因為若云也不曾見過這位玄遠大師的神通。
不過,關于這位玄遠大師的事跡若云卻是聽過不少。這年頭幾乎人人都信鬼神之說,更迷信占卜之術。玄遠大師的名聲大噪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蕭婉君身為蕭家嫡女,又嫁入王府幾年無所出,自然焦慮萬分。也曾去過普法寺燒香拜佛,至于請玄遠大師解簽之事,也有過一次。
不過,玄遠大師脾氣比較怪,每次解簽之時不容外人在場。若云不過是一介丫鬟,壓根沒有資格跟著進密室。因此,無緣得見。
記得那次面見玄遠大師之后,蕭婉君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滿腹心事愁眉不展。也不知玄遠大師究竟對她說了些什么。若云和若虹兩個不敢多問,容媽媽似乎略知一二,背地里勸過蕭婉君幾次,至于談話內容究竟什么,若云自然不清楚。
也就在那之后,她才會被開了臉抬做了通房丫鬟…
若云陷入回憶中,眼神有些茫然。
往事歷歷在目,清晰的就像發生在昨日。
不久之前,她還是那個忠心耿耿的卑微丫鬟,一心一意躲在莊子里借著養病之名偷偷懷孕生子。滿心歡喜的要為小姐解決無子的困擾。明知道一輩子都不能和親生的孩兒相認,她也無怨無悔。
可她怎么也沒料到,孩子落地之時,便是她命喪黃泉的時刻…
若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翻騰的怒火和痛苦,雙眼噴射出怨懟的火焰,拳頭不自覺的握緊。
站的最近的三少爺被若云臉上猙獰的神情嚇了一跳:“四姐,你這是怎么了?”
屋子里的人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若云卻仿若未覺,直直的看著前方的丫鬟香菱。
說來也巧,香菱的身高身形都和蕭婉君有些相似,更巧的是,香菱今日穿的衣服正是蕭婉君平日里最喜歡穿的淺紫色。
不知不覺中,香菱的身影漸漸和她腦海里的蕭婉君重合…
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那個身影…
香菱被那雙怨毒憤恨的眼睛瞪的直發毛,腿肚直顫:“小、小姐,你這是怎么了?奴婢是香菱啊!你…”怎么像盯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許媽媽和葉姨娘都察覺出不對勁來,焦急的撲上前來,不停的搖晃著床上那具小小的身子。
只是,不管怎么搖晃怎么呼喊,那個精致秀氣的女娃兒都恍若未覺,只是直勾勾的看著香菱。那眼神陌生的可怕。
大少爺和二少爺也都被嚇了一跳,面面相覷,腦海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看晴姐兒這副樣子,不會也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身了吧!
大少爺當機立斷,拉了二少爺就往外跑:“快,我們去向母親稟報一聲。”
反正玄遠大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到時候做法事驅邪的時候,把晴姐兒一并帶上好了。
三少爺年齡小膽子也小,也不敢留下來,邁著兩條小胖腿嚷著“大哥二哥等等我”就追了出去。
葉姨娘見了若云詭異的模樣嚇的身子直發抖,先還柔聲喊了幾聲,到了后來,便忍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晴姐兒,你這是怎么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我可怎么辦…”
豆大的淚珠不停的往外奔涌,葉姨娘哭的傷心至極,緊緊的摟住若云不肯撒手。
許媽媽也急的不得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虎口,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救急應急的手段都用了出來,奈何效果甚微。
若云還是那副不動不笑的樣子,只是狠狠的目不轉睛的盯著香菱,那眼神似要吃人一般。
香菱也不敢再立在原地了,急急的走上前來,故意將半個身子都躲到了許媽媽身后。
四小姐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了,她被瞪的心底發毛兩腿發軟,壓根沒用勇氣對視。
沒曾想她走到哪里,四小姐的目光便跟著移到了哪里。哪怕她只露出了小半個身子,也沒能躲開。
香菱的后背盡是冷汗,只覺得呼吸急促,再也不敢動彈。恨不得找個洞將自己藏起來才好。
屋子里還有幾個丫鬟,見這陣仗都嚇的往旁邊閃,哪里還有人敢往前湊。
許媽媽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了,皺著眉頭問身后的香菱:“香菱,怎的小姐一直盯著你看?”
香菱心里暗暗叫苦,委屈的說道:“奴婢也不知道。”嗚嗚,她好害怕啊!
許媽媽冷哼一聲:“你先出去,別在這屋子里待著了!”
不管是因為什么,先讓香菱離開四小姐的視線才是正經。
香菱眼睛一亮,迅速的應了一聲,用最快的速度溜出了屋子。
蕭婉君,你為什么要逃?
你心虛害怕了么?
你也覺得愧對于我了么?
不準走…
若云忽的大力掙扎,從葉姨娘的懷抱里掙脫開來,赤著腳落到地上,便要往前追趕。
許媽媽被嚇了一大跳,忙抱住若云的小身子:“小姐,你這是要去哪里?”
腳底冰涼的觸感讓若云發熱的腦袋恢復了一絲清明。
小姐…不,她不是什么小姐。她是若云,她是丫鬟若云啊!
若云低頭看看細嫩小巧的腳,再看看白皙柔軟的小手,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可怕。她不由得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多看現在的自己一眼。
一滴淚珠緩緩的從眼角滑落。
若云死了,她再也不是蕭若云了。
現在的她,只是一縷幽魂,寄身在這個陌生的女童身上罷了…
若云再也不愿面對這恐怖詭異的一切,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
耳邊似乎又想起了許許多多的聲音。
她似乎聽見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聽見。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