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姓莫,我轉回頭看著他。
帳門一掀,醫護匆匆進來,“清醫師,沒有酒。”他看我一眼,吶吶道,“軍營不許飲酒。”
連酒也沒有,我苦笑。
只聽他又囁囁道,“傷員快到了。”
我垂了垂眸,取下腰上的香囊,放到了他的枕邊,交代他們,“這個別讓人動。”
醫護點了點頭,小土眨著眼道,“草草姐姐,我會幫你看著的。”
摸了摸他的頭,我提著藥箱走了出去。
走到醫帳中,歸離也匆匆進來了,蹙眉道,“怎么不多歇息會兒?”
我柔聲道,“放心,我睡足了。”
他盯著眉間看了看,“四日睡了不到十個時辰,如何睡足?何況,你還——”
沒有說下去,只鎖眉看向我。
撒嬌的拉了拉他的袖子,把話題轉開,“他們可是去中軍大帳了?軒夜他們也到了么?”
他點點頭,臉色還是不愉,“回去歇息!”
我站著不動,“我不!”
他沉下臉,“我的話你自是不聽的,那我去叫輕柳來——”
我咬咬唇,低聲道,“我才是家主。”
“你!”只說了一個字,他便說不下去,眼中已有怒火。
心里顫了顫,我還是堅持著。
不是我一個人辛苦。
所有的醫師都在辛苦,何況,桑長老已經把所有的藥都送到了別的陣地。
若是再有黑色冰寒毒,那怎么辦?
我有理由相信,他們是不會通知我的。
桑長老之前,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我如何能退下。
周圍的人都看著我們,醫師、醫護、還有清醒著的傷員。
“傷員來了——”帳門口傳來了聲音,是等候傷員的醫護。
我沒有說話,轉身迎了上去…
這一忙,又是幾個時辰。
上午到下午,然后天又黑了。
歸離沒有再理我,去了別的醫帳。
出現第一個黑色冰寒毒時,我一次性的放了半碗血。
醫護欲言又止的看著我,“清醫師——”
我苦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可若是你——你會怎么做?”想著歸離離去的背影,心里一痛,低聲道,“我有時也寧愿自己跟你們一樣…”
“清醫師——”醫護忽然又叫我,目光卻看向帳門。
余光瞟了瞟,我沒有轉頭,吩咐道,“準備針線!病人還等著呢。”
他楞了楞,朝帳門處看了一眼,然后低低應了,走向了藥柜。
消毒、扎針、清理創口、縫針…
這個病人背上的傷口足有一尺長,深可見骨。
看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還只是一個少年。
我輕輕一嘆。
縱然抹了麻醉的藥物,他也半昏迷著,可在我縫合到腰部時,他還是疼醒了。
我一開始并未發現,直到他身子隨著我的針線拉扯肌肉而輕顫——我才看見他用牙緊緊咬著枕上的棉布。
他渾身的肌肉繃的極緊。
微微垂了垂眸,我手上動作不停,慢慢開口道,“從前有位供奉大師…”
他一愣,睜開眼看向我,我繼續道,“出家多年,很是德高望重。一日,有個年輕人問他,‘大師出家多年,可還有七情六欲?’大師閉目道,‘有。’”
他眨了下眼,松開了枕布,有些好奇的看著我。
輕輕一笑,我加快手上的縫合,嘴里繼續道,“年輕人又問,‘大師還會動情么?’,大師道,‘一月中,仍有三次。’年輕人很是感嘆,道,‘大師果然已非凡人,我等佩服啊!’大師長嘆一聲,道——”
看他臉上露出淡淡好奇的笑意,肌肉也放松下來了,我利落的收上最后三針,淡淡道,“大師長嘆道,‘一月三次,一次十日而已….’”
笑聲傳了出來,前后左右都有,并非只有我的病人一個。
我將最后一針剪斷,把工具遞給滿臉笑意的醫護,走到床頭,把枕頭給他翻了個面,柔聲道,“現在,好好的睡一覺吧。用力時須得小心,你傷口很深,小心莫要繃開。”
這種縫合的植物纖維雖然可被身體吸收,但并不堅韌,很容易崩裂傷口。
而他的傷口本來就深,我雖縫合得也比較深,但還是怕裂開。
他臉微微一紅,低聲道,“謝謝郡主。”
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身后傳來醫護帶著笑意的聲音,“清醫師,對面六十六床。”
轉身看去,傷員卻已經清醒了。
是個二十多歲的黑發男子,此刻的眼神卻有些奇怪。
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鐵灰色的冰寒毒,長長的一道爪痕從肩到上腹部,最深的地方,肋骨都看見了。
皺了皺眉,疑惑的看向他。
這樣重的傷,他居然這么快就清醒了?
這人要不是意志特別強韌,便是受過什么特殊訓練。
而且,功力應該也不低。
把了脈,我吩咐醫護,“一號藥。”
醫護很快把解毒的藥水端來,他定定的看我一眼,接過,一口喝完。
醫護開始給他的傷口清理消毒,然后把消毒后的金針遞給我。
取出金針,找到對應的穴位,我一針針扎下,捻動,直到黑血冒出。
然后,取針,醫護又上前給他清理。
然后把針線給我,把金針拿去消毒。
等醫護走后,我開始縫合他的傷口。
一針一針落下,穿過皮肉,他一動不動。
也不閉眼,只半垂著眸,偶爾抬眼,那眼神還是有些奇怪。
我不禁奇怪了,瞥他一眼,“你認識我?”
聞言,他抬起眸,嘴角微微一翹,“如今這個陣地何人不識莫離郡主。”
眨了眨眼,我肯定道,“我是說以前,不是如今。”
他忽的一笑,又看了我一眼,低頭抿了抿唇,卻未言語。
他這般動作,我更加肯定我的直覺。
腦子里搜索一番,卻無所得。
而他此刻的聲音略略有些沙啞,想必也跟平素說話不同,我沒有什么印象。
可是他既不肯說,我也無法。
只能當自己錯覺了。
縫合好最后一針,我直起身體,看著他,“好好歇著吧。過幾日傷口長好一些,便可回家了。”
他一霎不霎的望著我,點了點頭,“多謝郡主。”
笑了笑,“叫我清醫師吧。”
他沒有說話,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
我愈發好奇,不死心的又追問一句,“你是誰?”
他唇角一勾,垂眸不語了。
無奈聳肩,轉身,卻聽他低聲道,“好男兒縱不惜命,也當馬革裹尸還…”
好男兒縱不惜命,也當馬革裹尸還?——很是熟悉啊…
我低頭一沉吟,想到了什么,猛的轉頭,“是你!”
他垂眸而笑。
驚訝的看著他,“你真的來了?你不是在木國么?”
他微微一笑,“我本是土國人。”
定定看住他,我輕輕一笑,露出了一個我們才懂的表情,朝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醫護好奇的看了一眼,低聲問我,“清醫師認識么?”
笑了笑,回他,“一個朋友。”
剛剛說著,忽覺眼前有些發黑,身子顫了顫,過了片刻才穩住。
耳旁傳來醫護有些焦急的聲音,“清醫師?清醫師?”
心里明白,這是失血加上疲勞造成的,笑了笑,“下一個多少床?”
看了我一眼,垂眸低聲道,“桑長老說,讓你回去歇著。”頓一頓,“柳郡王他們還在外面…”
還在外面?
這都這么久了,怎么還在?
“清醫師,你就去歇著吧。你若病了…”他沒有說下去。
把碗里剩下的血交給他,嘆了一口氣,我點了點頭,朝帳外走去。
一邁出帳門,那四人正靜靜站在右側。
看見我出來,他們也不說話,紅紅的燈籠映著幾張面色沉沉的臉。
心里緊了緊,笑著迎上去,“怎么不去歇著,都這么晚了?”
輕柳抬眸,“你這個家主都未曾歇息,輕柳如何敢歇息!”
汗,我只覺額頭冒冷汗。
訕訕干笑,不敢吱聲。
軒夜慢慢近前,忽的蹙眉,“漓紫,你臉色怎這么白?”
我強笑道,“無事,不過想著你們生氣,心里有些怕。”
說話間,那三人也過來了,非月看我一眼,“你再這般,我就送你回攝政王府!”
看了他們一眼,我囁囁道,“歸離不也還在忙么?”
炎赫冷聲道,“歸離內力深厚,你能比么?這里的醫師,醫護大多都有點功夫,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我無語了。
沒武功的人果然是被歧視的。
輕柳不說話,轉身離開。
想開口叫住他,軒夜卻扯了扯我衣袖,“別急,這是回你帳篷去了。”說著看著他們二人,“走吧,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非月炎赫都不理我,轉身便走。
可憐兮兮的看著軒夜,他嘆了口氣,拉著我的手朝帳篷走去。
悻悻的跟著軒夜,心里哀怨自艾,還好有軒夜啊!
五個和尚,都落得差點都沒水喝了!
一進去,發現那四個人自顧自的說著話,沒一個看我一眼。
“軒夜——”我小聲的喊著,帶了幾分幽怨的。
看著我,他眼里露出一抹無奈,“漓紫你——”
“軒夜過來,說說你的看法。”輕柳不緊不慢的開口,“此番暗族的動向,你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