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鈞此言一出,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劉兆玄和牛哥對視一眼,前者笑著呷了口酒,都已經明白王梓鈞來此的真正目的。
牛哥笑問:“雜志可不好做啊。如果讓你來做的話,小王你準備做本什么樣的雜志?”
王梓鈞說道:“我是一個武俠迷,也經常去租書店和舊書攤。發現現在的武俠小說大多刊登在報紙、雜志上,真正的專業武俠雜志卻只有那么兩三本,而且內容板塊設置非常糟糕,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小王啊,你想得太簡單了。”牛哥呵呵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武俠興盛,大有可為?”
“是啊。”王梓鈞點點頭。
牛哥擺手道:“錯了,現在無論是臺灣還是香港,整個武俠小說界,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什么?”不止是王梓鈞,所有人都被牛哥的話給驚住了,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
王梓鈞更是尖著耳朵聆聽,生怕漏了半個字。以這位牛哥的性情,是不可能說假話來騙他的。此人抗戰時期冒死做間諜,為國立功;后來漫畫火了收徒弟,更是分文不取;直到80年代,發起“漫畫清潔運動”,以抗議“漫畫審查制度”對臺灣漫畫家創作的打壓。他因此中斷創作四年,與政府和出版社打著賴皮官司,使得臺灣新一代的漫畫家(如朱德庸、敖幼祥、鄭問等)可以有出頭的機會,可以說是臺灣漫畫界的領袖級人物。
牛哥端起王梓鈞斟滿的酒杯,問在場的小說家:“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從去年到今年,找你們要稿的人是不是少了?”
古龍等人眉頭緊皺,互相看了一眼,想來是碰到過這個情況。
司馬翎道:“但這也不能說武俠小說在走下坡路吧?我覺得是因為寫小說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們幾個稿費又較高,因此才攤薄了市場。”
牛哥搖頭道:“其實這個問題我早就想說了,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自己調查的結果說一下。從去年下半年到現在,整個臺灣純武俠雜志停刊2家,各種雜志和報紙關于武俠小說的刊載量正在慢慢變少,出版社出版武俠小說的比例也在變小,租書店書架上的武俠小說比例也在變小…”
臥龍生面色難看道:“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這是怎么回事?是我們的小說質量在下降?”
牛哥解釋道:“不關創作者的事,是因為日本動漫和香港武俠片的引進,沖擊了本來穩固的武俠市場。不僅是武俠小說,就連本土漫畫也受到了沖擊,我也是因為漫畫銷量急速下降才去做調查的。”
王梓鈞聽得拍案叫絕,結合武俠小說的發展歷程,牛哥這番話顯然是說到了重點。看似繁榮的武俠小說,當下確實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正因此才有了日后以古龍為首的新派武俠小說,試圖用創新來留住讀者。
日本動漫此時正處于探索末期,還有兩三年就進入成熟期了,到那時一部部經典動漫誕生,其沖擊比現在更大。而香港武俠劇也日漸成熟,武打明星層出不窮,將許多看紙質書的武俠迷吸引到電視機前。
真實的歷史是:兩年以后,臺灣武俠出版業沉入谷底;原本三千多家武俠小說出租店,剩下不到一半,且多改為出租漫畫和娃娃書為主。武俠出版業的“龍頭”真善美出版社改印“仙道叢書”,春秋出版社正計劃移民美國,“海光”、“新臺”出版社先后轉行,“大美”、“四維”、“明祥”和“新生”,都因老板去世而停業,只剩下“光大”、“南琪”等支撐殘局。
香港武俠界更加凋落,《武俠小說周報》、《武俠與歷史》停刊,《武俠世界》和《武俠春秋》全賴臺灣作家的作品勉強支撐。至于專出武俠書的幾家出版社,早已轉了方向,唯有《武俠世界》所屬的環球圖書公司和《武俠春秋》所屬的鶴鳴出版公司還偶爾將雜志上刊用的名著,集印出一些單行本,其他如“毅力”等出版社,只能靠翻印臺灣的作品茍延殘喘。
也難怪,到后期的古龍創作劇本的數量,遠遠高于創作小說,因為小說已經沒有什么市場了。
牛哥一番話說得眾人沉默,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只是平時并不關心銷售的事情,而一旦有人點醒,他們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性。
王梓鈞也知道武俠的沒落不可挽回,但卻不像臥龍生幾人那樣有世界末日的感覺,他打氣道:“我覺得這不是武俠的末路,反而是武俠振興的一個機會!”
劉兆玄不像古龍等人以小說和漫畫為生,反而對王梓鈞來了興趣。他不經意地問道:“你說說看,是什么樣的機會。”
其他人也端視著王梓鈞,看他能說出怎樣驚人的觀點。
王梓鈞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社會是發展的,不同時代的大眾擁有不同的欣賞趨向。我敢問,諸葛先生的《一劍光寒十四州》和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相比,孰優孰劣?”
諸葛青云是還珠樓主的私塾弟子,他的小說里到處是還珠樓主的影子,一聽王梓鈞發問,立即答道:“自然是《蜀山劍俠傳》為佳作。”
“那若是將《蜀山劍俠傳》與《一劍光寒十四州》同時擺在租書店里,是租哪一本的多呢?”王梓鈞又問道。
古龍笑道:“當然是《一劍光寒十四州》。《蜀山劍俠傳》雖然神妙,可是普通讀者有幾個會有耐心去看?”
“這就對了。”王梓鈞拍手道,“時代在進步,閱讀習慣也在轉變。如果各位現在還以平江不肖生和還珠樓主的寫法去創作,讀者肯定不會買賬,這就是現在的武俠之于民初武俠在寫法上的轉變。”
“你是說武俠小說該創新轉變了?”古龍首先理解了王梓鈞的意思,同時他也是身體力行者。不過他創新的出發點不是意識到武俠的危機,而是為了擺脫臥龍生、諸葛青云和司馬翎三劍客的影響。
“不錯。臺灣的武俠小說發展到現在已經20多年了,但內容、行文卻漸漸進入模式化,對讀者的吸引力也是越來越小。前些年,那些無聊的政客對武俠小說制訂條條框框,什么不能罵“老不死”、不能談“貪官污吏”、不能提“朝代興亡”、不能“引起思家、思鄉”…俠客們無貪官可除,不能“替天行道”,只好一個個去找“秘笈”、挖“寶藏”,臺灣武俠也被人嘲笑為“武而不俠”。可是近幾年條件已經放寬,但大家心中的尺度卻還在,創作依然是老樣子。就算沒有日本漫畫和香港電視劇進來,我看眼下的局面也維持不了多久…”王梓鈞越說越激烈,引得在場的大師們一陣沉思,只有古龍一陣欣喜,他發現自己終于有了同道中人。
王梓鈞伸出指頭,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武俠小說想要繼續,只有兩個字——創新!”
“創新不僅是內容形式上的創新,還有生存模式的創新。”王梓鈞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以前民眾的娛樂消費單一,只能選擇看戲、。可是日本動漫和香港武打片的進入,給我們澆了一頭冷水。但不要忘記,小說和動漫、電視劇不是割裂的,武俠小說一樣的可以改編為漫畫、動畫和電視劇,甚至是電影!所以我說,這不僅僅是沖擊,還是一個機會,讓大家的收入大大增加的機會!”
劉兆玄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酒杯,吐口氣道:“做產業鏈!”
“對!”王梓鈞笑道,“還有,一個行業要想持續發展,一是要有凝聚力,二是要有新鮮血液。我們可以成立一個武俠協會,像金馬獎那樣,設一個武俠小說的獎項,什么最佳武打場面獎、最佳情節設定獎、最佳長篇獎、最佳短片獎、最佳新人獎,這樣既增強了行業凝聚力,又給新人提供更多的機會,保持武俠小說的長期健康發展!”
“好!”牛哥忍不住拍起手掌,笑道,“聽小王這么一說,連我都想寫小說了。”
其實王梓鈞來之前只是想和這些大師們合作辦一個雜志,賺點小錢而已,直到聽了牛哥的分析,才突來靈感有了剛才的想法。
在座的都是有識之士,自然聽出這個方法對于武俠小說的好處,臥龍生當即點頭道:“計劃要一步一步的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武俠協會成立起來。”
王梓鈞補充道:“還要辦一本專業雜志作為平臺,免得武俠協會成為無根之萍。這本雜志不會全部刊載小說,一切關于武俠的詩歌、雜文、論文、書評都可以刊登,包括介紹著名小說家和新晉小說家,旨在傳播武俠文化、探討武俠小說的寫作技巧、分析武俠小說的發展方向!”
王梓鈞侃侃而談,接著又說起了協會構架、獎項設置、雜志刊辦等問題,讓所有人都忘記了他還僅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
“好,這個協會我加入!”諸葛青云等人一把年紀了,亦被王梓鈞說得熱血沸騰,紛紛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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