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梅扶了若華起身,紐兒端了水進來笑道:“小姐起了,今兒一早大夫人就吩咐小廚給小姐添了幾樣點心和小菜呢。”
瑾梅依舊是面色不改,上前替若華換下了小衣,又端了裙裳來,紐兒則為她綰了尋常的雙燕髻,又比著慣常的模樣,取了一支玉釵要簪上,卻被若華攔住了,淡淡道:“換成回心髻,再取了太妃娘娘賞的那套珍珠頭面來戴上。”
紐兒吃驚地看著若華,不敢多話,忙照著吩咐取了頭面又重梳了發髻,這才與瑾梅伺候著若華到了正房。
瑾梅匆匆去了小廚傳飯,待到回來時,卻在若華身邊低低道:“她已經去過了,宋婆子幾個都悄悄盯著她,說是瞧見她在小姐平日用的蓮葉羹里頭做了手腳。”
若華臉色陰沉地點點頭,卻是并不言語只是瞧著屋外的幾個丫頭,開口道:“讓她們進來伺候用飯。”
紐兒領著茜桃、錦畫幾個到了跟前,若華點著豐糖糕、真珠元子用了些,又用了點牛乳子,就是沒有碰手邊的那碗蓮葉羹。她用得夠了放下箸來,向著幾個在旁布菜的丫頭們看去,只見眾人都是一副尋常模樣,只有茜桃一人不時地抬眼瞧著自己面前的蓮葉羹,有些焦急之色。
若華在心底冷笑一聲,卻是笑著道:“今日倒是貪吃用得多了些,有些不大受用。”又瞧了瞧面前的蓮葉羹,一臉惋惜地道:“只是這碗蓮葉羹還未用過呢,卻要倒了去,怪可惜的。”她抬眼掃過眾人,終究落在茜桃身上:“不如就賞了給茜桃吧,你這幾日要替我趕著做鞋襪給太妃娘娘和舅母,也是勞心勞力,這碗蓮葉羹還是好的,賞了你吃了也是我的謝意。”
茜桃嚇了一跳,竟然渾身哆嗦起來,臉色發白地跪下:“小姐,奴婢不敢,為小姐做些繡活是奴婢的本分,哪里敢邀功,不敢要小姐的賞賜。”
一旁的紐兒和錦畫都瞧得稀奇,雖然這蓮葉羹不算什么稀罕物,但是總也是好的,怎么這茜桃得了賞賜不但不歡喜,還一臉懼怕之色,倒像是得了什么壞處一般。
紐兒上前道:“好端端的,小姐給你的賞賜你謝了賞,吃了就是了,怎么跪下了說出這么一通話來。”
茜桃不答話,只是求著若華不必賞給她,眼神里卻是十分畏懼地瞧著那碗蓮葉羹。
若華瞧了一眼瑾梅,瑾梅心領神會地站了出來,喝道:“小姐給你的賞,還有收回去的不成,你若是省的,就好生接了吃了,謝了小姐,不然今兒就是你不要也得灌了下去!”
紐兒和錦畫這下子瞧出不對來了,位上坐著的若華分明是粉面含威,冷冷瞧著茜桃,而地上的茜桃此時已經是哆嗦地不成樣子,只是哭著求饒。她們二人就是再愚鈍也知道那碗里的蓮葉羹準是有什么不對的,頓時氣上心來,萬想不到這個浪蹄子不知道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然要害小姐。
紐兒一把拽起茜桃的袖子,橫眉瞪眼道:“你做了什么不干不凈見不得人的事,虧得我還以為你是個良善之人,事事總是還留著你一份,如今居然敢…”
若華輕輕搖頭,讓紐兒退下,自己冷冷瞧著茜桃道:“你若是還想有個去處,這會子就把老老實實地說個明白,或者我還能求個情,不至于將你送官或是打死。”
茜桃已經是嚇得沒了魂,只當自己此次必然是十死無生,聽了這話心思松動了些,卻又猛然想起大夫人先前的警告,哪里還敢再說半個字,只是死死咬著牙磕頭:“小姐饒命,都是奴婢一時糊涂,求小姐開恩,放了這一回吧…”
若華嘆了口氣,看情形她還是顧忌著大夫人的事不敢說,那么這最后的機會也是不會有了。她抬起頭,語氣平淡地道:“讓人拖了她去壽安居,紐兒你端著這碗蓮葉羹,帶著小廚里的婆子跟我一道過去。”
茜桃此時幾乎昏了過去,二小姐讓人拖了她去壽安居,老太太知道了這事哪里還能留下她的命來,想起從前被家法治死的丫頭們,她不禁手腳發軟,連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愣愣怔怔地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拽了出去。
紐兒已經氣得牙根癢癢,此時聽說要上壽安居,正是稱了心意,端起了那碗蓮葉羹,招呼了小廚里的婆子就在門外候著了。若華扶了瑾梅的手,輕笑著道:“香福園那邊可都知會了?”
瑾梅點頭道:“已經安排妥當了,只等小姐到了香福園,老爺就會知道。”若華點點頭,邁步向門外走去,心里卻是意料之外的輕松,終于到了正面開戰之時,也不費她這么多日子的蟄伏。
待到婆子們把茜桃拉到壽安居,她早已嚇得昏了過去,說不出半句話來。朱槿最是細心的,見若華扶著瑾梅慢慢進了院門,忙迎了上去,福身滿臉笑容地問安:“見過二小姐。”又瞧了一眼被婆子們放在院子里的茜桃,道:“可是丫頭們做事莽撞,惹得您不喜歡了,奴婢這就進去回老太太,打發了出去,不叫二小姐您生氣。”
若華微笑著搖頭道:“不是為這個,倒是今兒出了樁糟心事,我年紀小,怕是處置不好,這府里的丫頭婆子們也不大服氣,索性請了老太太處置了,也好不至于落了人的閑話。”
朱槿聽這話似乎不太尋常,見一旁的瑾梅、紐兒這兩個吟華苑的大丫頭都是一臉氣憤之色,心里猜到了幾分,忙道:“那二小姐快請進去吧,老太太昨兒念了小半夜,只怕您傷的重了,休養地不好,誰料到今日便出了這事。”
若華點點頭,帶著瑾梅進了房里,一眼便瞧見了上位坐著的老太太,她怕是聽見外邊的響動了,見若華進來,點頭笑著道:“快來到我跟前坐,不必請安了,你身上的傷還未曾好,仔細磕碰著。”若華咬著唇,眼中泛起淚來,低著頭側身坐在了老太太身旁,用手絹輕輕揩著淚一言不發。
老太太這倒是奇怪了,拉著若華的手問道:“這是怎么了,快別哭了,你身子未好,可不作興這么哭得,仔細弄壞了傷口。有什么事讓你不痛快了,你只管說與我聽,我替你做主,必不會讓人欺負了去。”她只當是前次玉珠的事。
若華未開口,倒是一旁的瑾梅走上前噗通跪下,泣道:“老太太您可得為小姐做主,如今這害人的主意都打到了房里人身上了。”
老太太皺著眉道:“這是怎么一說,你好生回話,說明白了。”
若華卻一疊聲地喚住瑾梅:“渾說什么,還不快些退下去,哪里就輪到你來開口了。”
老太太嘆口氣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心要替他們瞞著,只是不想惹出事來,只是你終究是這府里的嫡出小姐,莫不成就這么讓人欺負著。今兒的事我做主了,只管回明白,誰做的不好,我去發落了她。”
瑾梅一副顧不得的模樣,磕了個頭把用早飯時的事細細說了:“…素來這蓮葉羹都是小姐愛用的,只是今日多吃了幾塊子點心,克化不動了,又覺著可惜了,見茜桃就在跟前,念著她這幾日做針線活辛苦,才把那碗蓮葉羹賞了,誰料到她不但不接,還嚇得直哆嗦求饒,倒叫奴婢幾個都很是奇怪,只怕這蓮葉羹里有什么。”老太太越聽臉色越是鐵青,手攥著太師椅扶手已經用盡力氣,強自按耐著聽了下去。
“小姐心地仁厚,只是不肯信,說茜桃是大夫人前些時候才撥了來的,在跟前伺候不到兩月,無緣無故地怎么會下藥。還是奴婢使人自后院里捉了只貓來,讓那貓先試了試,誰料到那貓吃了一口蓮葉羹,不到一時半刻竟然就吐血死了。這可是嚇壞了苑里的人,倘若不是小姐沒有用那碗蓮葉羹倒想著賞給她,那如今只怕已被人害了性命去。”瑾梅說著,“老太太若是不信,只管使人去苑里瞧瞧,那只死貓如今還在呢,是奴婢斗膽做主不讓他們埋了,總得要留個憑證。饒是這樣,二小姐還不肯來說與老太太聽,只怕讓老太太傷心。”
老太太怒道:“竟然有這等事,這府里莫非是沒有規矩王法了?居然在小姐的房里出了這種事!一個小小的丫頭就敢干這等毒害主子的事?!”她一疊聲地問道:“那丫頭呢,快拖出來問個明白,是誰叫她做的,為何要毒害二小姐,問不出來只管打,倒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若華卻在一旁用手絹拭著淚泣道:“老太太,莫要為了若華動了肝火,若是氣壞了身子若華是萬死不足抵罪,終究是我不好,這才惹來這等禍事。這會子要是鬧起來,只怕又”
老太太忍著氣勸道:“哪里是你的過錯,我早就瞧出來了,這府里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從前的規矩家法如今算是都給丟了干凈,三天兩頭地出些聞所未聞的事來,今日若是不好好整一整這風氣,以后這杜家只怕就要敗了!”她怒地一拍案桌:“去把那丫頭給我綁了進來,在打發人去請了兩位老爺、大夫人、二夫人過來,今兒這事若是問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誰也別想罷了手。”朱槿忙應著下去了,卻也是心里直打鼓,老太太從前管家時也是個雷厲風行地,只是近些年,大夫人漸漸接了中饋,她也就不大過問這些,看今兒的情形,只怕又是好一場風波,莫不是要奪了大夫人的中饋之權?她想到這里也是嚇了一跳,忙吩咐了小丫頭們照著去請,自己進了正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