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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酷熱,‘潮’生記得當年進宮也是個暑天,站在炎炎烈日之下,沒有片瓦遮頭,也沒有一口水喝,差點兒沒曬暈過去。
芳景把貼子掩了起來,:“娘娘是不是倦了?歇一會兒吧?”
“沒有,就是想起從前的事。”‘潮’生接過貼子,在其中一行字下面劃了一道指甲印:“發回去吧,就按這個辦。”
芳景看了一眼,‘潮’生劃出來的那個數字,分明是有些水份的。但‘潮’生并沒說什么,既沒發回讓人重新辦,也沒要追究這個數字下面究竟有幾個人謀了好處。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潮’生一般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但是總得讓那些人知道,上頭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追究而已,免得你寬容了,反被人當成冤大頭。
而剛才那個數目,就卡在過分與不過分之間,快超三成了。一成半、兩成其實就已經差不多了,可人總是貪心沒夠,或許覺得‘潮’生現在有孕在身,顧不過來。又或是覺得她一向好脾氣,這一次絕對不是偶然,而應該是一次試探。如果‘潮’生這次什么表示都沒有,那么接下來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日子,下頭那些人只會越來越大膽越來越放肆。
‘潮’生現在的確不想跟他們置氣生事,但是也絕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現在好欺負了。
芳景明白她的意思,把貼子夾好收起來:“回頭我也說兩句,敲打敲打他們。娘娘有喜,他們倒是一個個的想鉆空子,瞞上欺下,中飽‘私’囊,實在不象話。”
“不過分的話,就隨他們去吧。”‘潮’生說:“他們又不能成家,沒有兒‘女’,總怕老無所依,能抓到到手里的也就是幾個錢了,‘逼’急了也不好。”
“娘娘就是心善。”
‘潮’生一笑。
說到底,貪錢這種事古往今來都不能杜絕,就算把這些人換下去,新換上來的一樣要貪。這些宦官,‘女’官,雖然也有品級俸祿,可是他們不是外頭朝堂上的官,沒有家族勢力,沒有子孫延綿,他們能抓住的只有銀錢,沒有一個人能例外。他們不貪錢,還能貪什么?又不能干政,也不可能掙下什么清廉的名聲。后宮本來就是一個畸形、封閉的小社會,與宮外不同。這里自有一套生存哲學。
宮人進來稟報:“娘娘,孟太醫來請脈了。”
“知道了。”
孟太醫行過禮,才過來替‘潮’生請脈,又問:“娘娘這兩日飲食如何?”
芳園說:“娘娘胃口不太好,昨日一整天都只進了些湯水,夜間睡得也不踏實。”
孟太醫心里有數,眼下天氣熱是一方面,何皇后也有心事,這兩樣,都不便用針‘藥’調理。他要了食譜看了,又重新刪減了幾樣,再遞回去。
“有勞孟太醫了,芳園,你送孟太醫出去吧。”
孟太醫夾起‘藥’包,又躬身行過禮,隨芳園一同出去。
到了外頭,孟太醫可不敢勞煩現在椒房殿的頭號實權‘女’官送她,客客氣氣地說:“外頭暑熱難當,芳園姑姑快進去吧。”
芳園輕聲問:“孟太醫,娘娘的身子,真的無礙嗎?”
孟太醫說:“芳園姑姑不必太憂心,天氣炎熱,不思飲食也是人之常情。娘娘身子并無大礙,也用不著服‘藥’調理。”
可話雖然這樣說,出了椒房殿,孟太醫卻放慢了腳步,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孟太醫和‘潮’生可以算是老相識了,當初在宜秋宮的時候,孟太醫還替她開過‘藥’呢。去給四皇子請脈時,送進迎出,說話招呼,對‘潮’生可是一點兒都不陌生。等四皇子出宮開府,后來‘潮’生又成了誠王妃,孟太醫仍然是常來常往的。算一算,都有十年了。
這十年里孟太醫升了兩級官,現在已經做到太醫院的副院判了。而‘潮’生的地位變遷卻更驚人,從一個小宮人,變成了如今椒房殿的主人。
可是她的笑容卻比從前少了。
當宮人的時候就不說了。在誠王府的時候,‘潮’生整個人都是溫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孟太醫當然不敢多想什么,但是每回要去誠王府的時候例行請脈的時候,腳步都不自覺的輕快起來。
現在皇后的笑容,雖然依舊柔美,可是熟悉她的人卻能看得出來,她的笑容只在臉上,沒有到達心底。
孟太醫能看出來的,皇帝當然更能看出來。
他不想‘潮’生一個人總悶著,可是要是有人進宮請安,陪‘潮’生說話,又總是讓她耗費‘精’神來待客,卻并沒有起到開解她替她解悶的作用。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新嫁出去,都時常回來請安。十公主的氣‘色’比出嫁前好,一看日子過得就順心。十一公主卻不然,臉龐比未嫁時看著還瘦了,縱然‘精’心妝扮了,可是和十公主一比,脂粉堆砌出來的容‘色’與由里而外透出來的好氣‘色’,那完全是兩回事,一目了然。
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在終身大事上頭,‘潮’生已經盡力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圍內,給予她們更多的自由。但將來過什么樣的日子,就得她們自己去努力經營了,這個旁人幫不上忙。
十公主不擅算計,李家雖不顯赫,但過起日子來卻沒有那么多糟心的事兒。十一公主卻是求仁得仁,她得到的,正是她想要的。
十公主和‘潮’生推心置腹地說:“我那婆婆人非常和氣,看著就是個心慈面軟的人。她就算不體弱多病,家里大事小情,來往應酬,她只怕也‘操’持不來。回‘門’之后,她就把家里的賬本鑰匙名冊全‘交’給我了,直說自己要當老太太享清福。”
‘潮’生問:“你應付得來嗎?”
“開始是不大熟悉,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沒想到家里人不多,事倒‘挺’多的。不過好在二嫂派了一個得力的媽媽來,還有娘娘指給我的兩個人,兩天也就上手了。”
“那就好,不要心急,慢慢的來吧。你和駙馬…處得還好?”
十公主粉面微紅,頭也垂了下去,小聲答了個好字。
過了一會兒,又說:“他還給我寫了封詩…”
“真的?”‘潮’生笑著問:“夸贊你美貌么?快念給我聽聽。”
十公主臉更紅了,羞澀中透出來的卻是十足的幸福:“那我哪記得住,就四句。反正聽著有舉案齊眉什么的,應該是好話。”
咳,十公主確實是不怎么愛舞文‘弄’墨的,可絕不至于連首詩也記不住。
當然了,這是人家夫妻的閨房情趣,‘潮’生也不是那種八婆,非得尋根問底‘弄’個究竟不可。
寧兒和何鈞兩人一前一后的來了。何鈞比寧兒出生晚一個多月,但是個子卻比他高多,也顯得壯實。
寧兒稚聲稚氣說:“給母后請安。”
“嗯,你十姑姑也來了。”
寧兒又向十公主說:“十姑姑好。”
十公主笑著朝他招手,寧兒看了‘潮’生一眼,見母親沒反對,才走到十公主身前。
十公主一把將他給抱住了,又‘揉’又搓得愛得不行。和阿永比起來,寧兒生得‘玉’雪可愛,又特別乖巧,比他那個哥哥討人喜歡多了。
想著昨天婆婆說的話,十公主的臉又悄悄紅了。
李老夫人昨天和十公主說了好一會兒話。說原來聽說兒子要尚公主,還怕公主驕橫,自家伺候不來。結果十公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她現在沒旁的心事了,只盼著能快點兒抱個白胖的大孫子…
十公主覺得,李老夫人也不是她曾經聽說過的那種惡婆婆,動輒以折磨媳‘婦’,挑撥小兩口夫‘婦’之情為樂。十公主年紀很小生母劉妃就已經去世,對母親沒有什么記憶。但是李老夫人慈祥和藹,十公主心里隱約覺得,大概母親要是還在,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還有李家老爺,還有駙馬的弟弟妹妹,都是很好相處的人。可憐十公主活了這么大,還是頭一回過上象樣的,和家人相處的日子。以前在宮里,雖然都是親人,可是彼此間毫不親近,甚至彼此算計傷害。現在到了婆家,雖然沒血緣關系,可是卻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十公主看著寧兒,心里暗自琢磨著,要是也能生個象他這樣的孩子,又可愛又聽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相比之下,和十一公主相處沒有這般愉快了。
客套有余,親切不足。縱然十一公主場面話說得再好聽,‘潮’生也只覺得是在應酬。
問她過得可好,她自然說好。公婆很好,妯娌很好,姑嫂間很好,夫妻間也很好。
‘潮’生可不相信她過得真有那么如意。但是當事人都一口咬定了說很好,她又能說什么呢?
京城里頭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十一公主過得好不好,旁人都心中有數。當然,她有公主的身份,婆家對她也不敢怠慢,再糟糕,也不會糟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