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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四章 三階段與七武器:久待的相會

第八百六十四章三階段與七武器:久待的相會  將近圣道二十一年的新年,揚州淮陰學院旁,新起的“南北事務署”會堂里,陳萬策環視堂中青紅官袍之人,心中激蕩不已。

  “北定中原日,問鼎宰相時,我陳萬策要青史留名,就在此一役了。”

  陳萬策當然想當宰相,之前苦于出身,沒有機會,但如今身兼謀復中原故土之責,此功如成,皇帝乃至一國絕不會吝于以宰相之位酬謝。

  因此他對自己所掌的南北事務署下足了功夫,從翰林院、樞密院、商部和軍情司等部門不遺余力地挖人,甚至天地會的江湖人才都不放過,眼下聚起的一幫人手全是精通南北事務的高才,他這環視,含著足足的自得之心。

  “滿清妖婆之論已經發給諸位了,這就是北面未來所行的國策。我們事務署之前都忙著零碎事務,還來不及談正事,今日各位暢所欲言,定下未來之策!”

  陳萬策這話出口,堂中眾人昂揚振奮。

  南北事務署是干什么的?明面上是調理南北紛爭,促進南北“友誼”管理除商貿事外的一切來往活動。可這個部門跟往日樞密院的“塞防司”一樣,肩負著拉攏北方人心,為未來北伐奠定大義基礎的重任。直白地說,陳萬策這幫人所作的事,就是“和平演變”滿清政權,盡量減輕未來北伐的阻力和傷害。

  “職下認為,謀復中原之事,根底在于厘清敵友,弄清了這一層,才好對癥下藥。”

  署中果然人才濟濟,一句話就先定了調。

  但這個問題卻引起了極大爭議,根底在于對南北形勢的不同理解。

  “唯一之敵就是滿人!所有漢人都是可用之力,我們行事,都得以切開滿人與北人的關聯為要!將漢人拉到我英華一邊。”

  出身軍情司的人對目標的界定非常清晰,并且將復中原之事定位為民族之爭。所有漢人都是可爭取的對象,最終目的是消滅滿人的統治。

  “謬矣!不僅有滿人,還有腐儒及官僚,他們才是禍害華夏的根源。我英華大義在于天人三倫。與此大義為敵者,皆是死敵!能為我英華所用之人,在民間,在求變的士商之人。”

  出身翰林院的對大義掌握得最深,一眼道破南北差異,將敵人的界限擴展開了,同時可爭取的友方力量也減少了。

  “不止如此。我英華復故土,只是趕走了滿人,驅散了腐儒,立起天道和天人三倫,這就夠了?若是北方工商仍在,那些人根底在昔日滿清的皇權官府,融入我英華之后,還不知有多大危害。更不用說。這幫人多出身晉商,他們活蹦亂跳,還在食利。國中人心能平?依我看,北方工商也是我英華之敵,甚至重過北方官僚。我們就該如當年對付江南工商一樣,將之徹底鏟除!”

  來自商部的人不僅能看到英華工商的訴求,還能看到本土人心的訴求。英華工商是不愿意北伐的,能通過北方工商殖民是最好的。如果真要推動北伐,那就得掃清北方工商,不讓其成為英華工商的競爭者,有這樣的利益在,才能推動英華工商贊同北伐。

  但他這一論卻是把敵人的面大大拓寬了。可借用的友方力量大大縮小,而且還需要英華花大力氣培養。因此很多人都反對,認為事有權變,北方工商本是英華復土可借用的有生力量,推到敵人那一面去,未免太過不智。

  陳萬策道:“我們辦事不是講道理。而是要看實效。我們要得的實效是什么?是讓北方回歸華夏,與我英華成為一體。即便一時難以辦到,也要打下好的根基,就如江南一般。我們在江南下了多年水磨工夫,才讓江南入國,與嶺南一同撐起英華。因此要得的中原,就必須是一個干凈的中原,任何遺患都得盡量消除。”

  他語重心長地道:“如果只為趕走滿人,十年前陛下揮軍自塘沽入北京,其實就能辦到了…”

  這話讓不少人兩眼圓瞪,傳言還是真的!?

  當年皇帝揮軍入北京,扶立乾隆,在官方檔案里沒有留下明確的憑據,畢竟此事一般人不太好理解,就連大多數官員都只當是傳聞,沒想到陳萬策卻親口驗證。

  當然,此時已非往時,國人眼界已開,皇帝所為也利于國人,所以這秘密也沒刻意嚴守了,而陳萬策這個部門要辦的又是絕密之事,說破一些東西,也利于團結人心。

  陳萬策再道:“如果再只是驅散腐儒和滿清官僚,只要大軍揮進,以軍管政就不難辦到,如此我等之功在哪里!?”

  這一問道明了陳萬策的立場:掃盡北方的利益階層,這不是光用軍隊就能辦到的事,而皇帝單獨組建這個部門,怕也有這樣的用意。不管是滿人、腐儒官僚,還是北方工商,統統都是敵人!總之北方現有的利益格局必須被清掃,除了滿人和漢人官僚腐儒,抱著前者大腿吸食北人血肉的工商,尤其是晉商集團,更是要清理的重點目標。

  目標確定了,就得談手段,可這目標就讓大家犯了難。眼下英華工商正通過北方工商食利中原,這也是推動英華邁過貨幣改革,健全國體的必要步驟。這個過程怎么也得持續五年甚至十年,在此前提下,怎么收拾北方工商?

  最先開口那個軍情司出身的官員揚眉道:“高舉民族大義的旗幟,將滿人、官僚腐儒和工商打為滿人一黨,這不就好辦了?三者本就是一黨,也非我們刻意蠱惑。”

  這論調的方向很犀利,以民族大義為名,行掃蕩北方利益格局之實。

  翰林院的官員卻皺眉道:“舉民族大義之旗,動靜很大,頗難收拾,說不定還會激起民人追究過往之心,害處太多啊。”

  這話也在理,之前英華復交趾,就是舉起了民族大義的旗幟,強調交趾乃華夏故土,交趾引發的動蕩到現在還沒平息。

  出身商部的官員卻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跟害處相比,民族大義之旗的利處最佳,如果說還有什么能喚起北人與滿清劃清界限的,就只有民族大義了。”

  有人嘀咕道:“民族大義為權術所用。是不是不太妥當?”

  出身樞密院的官員朗聲道:“這怎么是權術呢!?一個漢人,他可以不認天道,他可以不認天人三倫,但他不能不認祖宗!不能不認他是漢人!滿清燕國公年羹堯在寧古塔聚起百萬人丁,隱隱自成一國,不少腐儒都跑去他那里,寧受寒風凍土之苦。也不愿呆在滿清治下,不就是心中還存著民族大義么!?我們以此大義劃分敵友,這不是權術,這就是大義!”

  他再道:“因此,除開滿人、官僚腐儒和工商外,北方民人和開眼界的士子都是我們潛在的助力。我們要做的就是喚起他們的民族大義,激發他們循天道求富貴之心。看滿清妖婆之策,是要養大銀錢這頭獅子。跟官府這頭老虎一并吃人。未來滿清治下,當真是富者越富,貧者越貧。不像我英華,有院事和輿論為貧者出聲求利,貧者就是我英華之友,我們可以通過他們廣傳民族之義!”

  軍情司的官員也興奮地道:“不能光看著貧者,還要看更多不平之人。滿清此舉,以滿人、官僚和依附于他們的工商獨占大利,堵絕了其他人靠才智謀富貴之途,他們也是我英華的助力。我們要做的,就是將滿清的樁樁不公于世,讓所有受苦之人都明白。他們的苦來自于哪里。”

  商部的官員湊趣道:“對的對的,這樣一來,也可消減北人對我英華工商的怨氣。想必滿清也會鼓吹國中樁樁不平來自于我英華的壓榨,這也是針鋒相對,看誰的話能得人心。”

  陳萬策并眾人鼓掌叫好,于是敵友之分和大義名分就已確定了。接下來要議的就剩該采取什么手段。

  “我英華要興兵北伐,得等到西域功成,邊疆安定,怎么也得五年之后,為此我們得作十年計,還得分步而來,開初不能太顯形跡,暗中行事也得有分寸,因此北方工商先得緩一緩,畢竟我們能與北方來往的途徑目前還只有工商。”

  陳萬策的階段論獲得了一致認同,這一日,南北事務署群策群力,擬定出了一個三階段論。

  第一階段,培養認同天道之說和天人之倫的精英人才,讓他們具備在十年后撐起基層管治和工商來往的能力。這是暗中一手,而明面上的措施,就得跟滿清鉗制輿論,封閉人心的舉措針鋒相對。大量散播天道之學的讀物,滿清治下的時政研究,乃至庇護滿清加害的知識分子,變其為己用,這些都是必行之策。

  第二階段,滿清肯定會進入高壓統治階段,與英華之間的來往受到嚴格限制,此時滿清治下肯定也禍亂頻頻。英華就得尋找可的異己力量,推動他們舉起民族大義的旗幟,一方面引為英華所用,一方面不讓他們墮入邪教路線,對北方社會造成太大的禍害。

  第三階段就是收官階段,開始將矛頭指向北方工商,匯聚本國的民族主義力量,加上本國工商階層對北方利益的渴求,將北方工商拉下馬來,與滿人和官僚腐儒一并打擊。而這就得推動皇帝和兩院通過合適的法律手段,以法行事,不至于牽連到本國工商,讓工商階級覺得自己也可能是民族運動的受害者。

  陳萬策本就是借助工商力量完成英華基層改革的大行家,對消滅北方工商有顧全大局的通盤考慮,而這也該是皇帝委任他執掌此事的關鍵原因。

  三階段論外,南北事務署還總結出了七武器論,這部分的內容屬于絕密,民間并不清楚細節,但若干年后,不少人回顧歷史,有了自己的總結。

  第一武器就是天道之學,包括物理、化學、算學等等。南北事務署推動兩國“文化交流”讓民人更多接觸這些學說。這些知識不僅能滿足民間的好奇心,還是富貴之心,通過若干基礎技術的傳播,讓民人漸漸跟君臣綱常的道學脫節,轉而信奉天道無窮,格物致理,數度天下等等道理。

  第二武器則是世風,在滿清看來滿是淫穢之氣的英華事物,正是破除滿清綱常道統的犀利之物。小說、畫冊、歌舞,乃至衣帽服飾,民間用度,相互應酬的禮節,英華已醞得紛繁迷眼。讓滿清民人更慣于英華風物,不僅是培養相關市場,還能讓民人對滿清官府的道學禮教越來越反感,進而對滿清的大義也漸漸存疑,乃至否定。

  第三武器是時勢,這也跟前兩項武器一脈相承,讓滿清治下民人通過各種途徑開眼界,將世界大勢告訴他們,將英華爭霸全球之勢告訴他們,進而推動漢人心生戚戚之感,進而對統治自己的滿清政府一分分失望。這武器通過報紙和各類讀物相互傳遞,即便滿清下力氣管制,可除非封鎖工商來往,怎么也擋不住這股大勢。

  第四則是以天廟、慈善和醫藥事滲透滿清,滿清當然會大力禁絕天廟,即便有南北合約在,不敢公開抵制,可私底下推動清流腐儒鼓噪也是必然的。但既然是私底下的動作,大家都可以玩。天廟和慈善事業都是獨立于政治之外的,陳萬策也要求,南北事務署不能通過這些地方行顛覆之事,可這些事業能在滿清治下單獨存在就已是勝利,他們足以號召民人回歸華夏大義,認可天人三倫。

  第五自然是密布于工商和滿清官府的秘諜,既有英華所派的,也有英華收買的,通過密諜來把握乃至影響滿清官府和工商運轉,到清算之日也能握有根據,而借密諜行其他事則更是有利。

  第七是對滿清軍隊的滲透,以各類秘密會黨影響軍隊。眼下軍隊已再非往日面貌,士兵,特別是軍官,必須也得認字識理,否則難以成軍。槍炮之世下的軍隊,容不得大字不識,左右不分之人。而一旦認字識理,必然就會有思考,天人三倫這種需要動一定腦筋才能領會的天道也許吸引不了這種人,可民族之分,民族大義,卻足以動搖滿清治下,這些“半知識分子”心中固有的大義。

  第六就更為隱秘了,是化滿清治下各種異己力量為英華所用。

  圣道二十年的終結,也終結了南北大勢的又一階段,進入到圣道二十一年后,英華一面在西域的大漠和西洋的海面掀起沖天硝煙,一面也開始在北方中原蕩起人心的硝煙。

  河南某偏僻鄉村,一處普普通通的宅院里,黑幕白綾相間,花圈四立,布置得莊重肅穆的靈堂中,一個身著孝服的俏人兒盈盈下拜,臉上淚痕未干,讓人見之猶憐。

  “爹爹,你該跟娘親會面了。如果那就是你心目中的天國,你就該向娘親賠罪,娘親應該會原諒你的,就像我已經原諒了娘親,同時也想得娘親的原諒…這人世間,本就不該有苦難,大家都不該相害…”

  少女再度叩拜,堂中靈位上正寫著:“父親許三之位”。

  拜完靈位,少女出了靈堂,一人上前低聲道:“圣姑,南面來人了。”

  少女面露喜色,吩咐道:“好生招待,莫讓官府察覺,我們聞香教白蓮宗要歸正途,就著落在大英身上了。”

  部下恭謹離去,少女轉身南望,目光迷離,低低自語道:“等我帶著大家南歸之日,一定要尋到大叔,就不知大叔你還記得我許五妹么…”

  一邊說著,她一邊手中輕捻著懷中的什么東西,看指尖的來往,竟像是一根小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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