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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東洲記:東黎人的誕生

第八百一十四章東洲記:東黎人的誕生  眾人怔住,許久蔡新才拍掌道:“真是燈下黑啊,蒲甘不就是靠你們天廟諸賢所擬的苗裔譜系,才以華夏故民之身歸入國中么?唔…王祭祀,你的《圣經》是最新的吧?”

  王臨點頭:“徐總祭很關心我們這些海外之地的天廟,只要國中有更新,都會第一時間托各家公司遞送。”

  如今天廟可真是賢者之地,這個“賢”也通“閑”。但凡無心仕途,又適應不了工商大潮的知識分子,都當天廟為避難地,以出世之心,悠悠鉆研自己的學問。舊朝或是鼎革,或是文禍時,知識分子大多只有佛道兩途,可現在英華另開天廟一途,還聲言德在民間,天廟避世,卻護人德,因此成了絕佳的修心進學之地。

  在天廟主持生死事,導人向善,搭手醫療和啟蒙,勸解糾紛,這些事只要走上正軌,或是成為高階修士或祭祀,就不再是什么煩心的工作。天廟的骨干分子有大把時間埋頭干自己的事。因為天廟起家根基紛雜,只求具體事務上的形式統一,所以天廟中人也各有修學方向。

  大多數人整理儒家經典,闡釋仁善之論,還有人埋頭術數,更有眾多人沉迷于天廟引進的歐羅巴的經院哲學,以理性追溯信仰,從而再現玄學一途。可以說,當今的英華,最有才學的腐儒在天廟,最有成就的數學家在天廟,最有智慧的哲學家也在天廟,他們是賢者,他們也都很閑。

  盡管各有方向,天廟也越來越形散,各家天廟在天位之下尊奉的神像也越來越繁雜,但圣道十二年,皇帝在江南化天主教為天廟后,天廟借“巡行祭祀會”的設立,在《圣經》和儀禮等形式上的凝聚力度也越來越大。各家天廟的“廟神”不一樣,主持祭祀的特長不一樣。在天廟進修的學問不一樣,但《圣經》和儀禮卻是大致不差的,“巡行祭祀會”定期都在聯絡各地方天廟進行修繕和統一。

  蔡新所說的《圣經》。就是天廟的思想根本。這《圣經》的立意,其實就是教導民人,身為華夏之人,該怎樣立身。齊家,成為一個有德之人,而血脈根底又是怎么來的。關于后面一部分,《圣經》就是一本融匯了上古神話和先秦歷史的教材,以圣人之行。講述華夏淵源。

  完整地呈現華夏淵源,這是一樁百年工程,因為天廟中也匯聚了諸多考古、訓詁和歷史學家,他們根據新的發現,定期修正《圣經》中的神話或者歷史脈絡。

  可惜,天廟之下容的不是信徒。而是有德之人。天廟的《圣經》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明所頒的神諭,所行的神跡,而是華夏淵源的呈現。天道無盡,人力有盡,不時糾正錯誤,呈現真實的細節。自然是符合天道的作為,這怎么叫無節操呢?

  當然。華夏淵源都是零碎散于各族各時,還經常因古籍記述的沖突而難有定論。天廟以巡行祭祀會群策群力,選取最符合需要的碎片當作真實歷史,這種沒節操的事,也就故意忽略了…

  王祭祀拿出《圣經》,眾人都有一種按圖索驥的輕松感,羅五桂倒是越覺眾人太過兒戲,人家的祖宗,就讓你們隨手一指就定了。

  “殷商太晚,不如夏桀之后?”

  “夏時雖無信史,但依舊有跡可循,觀東洲生番與我華夏儀禮相距甚遠,還是不妥。”

  眾人紛紛議論著,渾然無一絲他們這一番議論,就要改寫世界文化歷史的覺悟。

  “炎黃之時呢?蚩尤領九黎,被黃帝擊滅后,九黎散去,一支散到了東洲?”

  某個學子隨口道來,眾人沉吟,同聲叫好。九黎大家都知道,苗瑤、越人乃至蒲甘諸族都屬這一類。既然有南遷的,再有一支北遷的也說得過去。

  蔡新卻道:“若是炎黃蚩尤時的九黎,大家都知道,苗瑤甚至越人跟東洲生番的差別還是太大啊。”

  王臨的手指從圣經后附譜系表的“黃帝、炎帝、蚩尤”一列繼續向上移,最上面是盤古,下面是女媧,再下面是燧人氏、有巢氏,然后是伏羲,之后是神農。

  浦州主薄桑居九不僅是個學問人,也是天廟信人,低聲道:“伏羲封國,乃有九黎,蚩尤不過是九黎后君,如果把東洲生番劃為伏羲之下,蚩尤之前,既有關聯,又難考究。而伏羲乃我華夏先祖,如此就有血脈相通的大義。”

  蔡新捏起指頭,顯然是在算《圣經》所載伏羲時代離現在有多遠。

  華夏上古神話紛雜難辨,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圣經》東拼西湊,整理出來一套上古歷史,盡管為“真理派”的史學家所不容,覺得那不是信史,同時也跟不少民族,不少地方的傳述抵觸,但相比之下,這一套脈絡更多近于歷史,而不是神話。

  也就是說比爛之下,《圣經》所載譜系是最不爛的一套說法,因此正為大眾所漸漸接受。至于那些“真理派”史學家反對,反正幾千幾萬年前的事,也礙不著大多數人的生活工作,也就只是小圈子的爭執而已。

  王臨不必看書,也不必算數,張口就道:“一萬年前…”

  跟眾多神話傳說不一樣,《圣經》以諸多旁證偏證確認,伏羲活在一萬到兩萬年前,取個下限,算一萬年前吧,嗯,其實很沒下限…

  “伏羲曾封過一國叫東方,嗯,說不定就是這東洲的生番!”

  之前那附會殷商的學子又來了勁,不過此時大家都沒反駁,根據古書記載,伏羲封國無數,其中確實有叫“東方”的方國,但具體情況已不可考,反正都無跡可循,隨便怎么說啦。

  范四海也來了勁:“既要認生番為一家人,那就不能再稱呼人家生番,不若就叫…東黎,東遷的九黎之民?”

  蔡新等人撫掌道好,東黎,不錯,既道明根脈,黎又通“離”,也蘊著失落血親之意。

  于是,歐洲人稱呼的印第安人,在華夏有了另一個名字:東黎人,而在東洲則簡稱黎人。

  蔡新等人在這里犯了一個錯誤,他們沒記起瓊州也有黎族,當這稱呼形成共識,國中都把印地安人叫黎人后,改也改不過來了,于是瓊州的黎族在國內反而被大家稱呼為南黎以示區別。而百年之后,還產生了諸多誤會,不少“黎人”都當南黎是他們的同族,經常跑過去噓寒問暖,攀宗附祖,搞得瓊州黎族一頭霧水。

  眼見眾人作戲一般地將東洲生番劃定為自家親戚,還是萬年前的親戚,羅五桂壓住笑意,不屑地道:“攀親戚就有用?要說親戚,朝鮮人和日本人該離我們華夏更近吧,結果呢?”

  范四海就道:“這就是一樁大義嘛,有了這大義,咱們就能跟生番…哦,黎人更容易打交道。面對歐羅巴人,也就是黎人所說的白人,咱們也能化黎人為強援。華夏在這東洲,就得靠黎人,這盤棋才能活。”

  羅五桂依舊不服:“我倒是聽說,他們生番…好吧,黎人,自家人都湊不到一起,經常打得頭破血流,不同族群還侍奉不同的洋人。咱們忽然跑過來說,咱們是一萬年前的親戚,咱們要聯手對敵,人家怕是會笑破肚皮!人家幾百年前的親戚都是生死之仇…嗨——!”

  話未盡,譏笑眾人紙上談兵的意思卻分外清楚。羅五桂的想法就很簡單,跟范六溪一樣,拳頭就是老大,打服了生番,直接讓他喊爹爹爺爺,讓他為自家效力,何必去立一個莫名其妙的萬年親戚。

  蔡新笑了:“老羅啊,咱們只是在幫你們武人少流血,更絕后患,而不是在這事上推開你們武人。”

  他看向王臨:“為什么要立一個萬年親戚的大義,第一,這是有可能的,當然如你所說,這其實也沒什么意義。但是…洋人能靠公教去蠱惑生番,讓生番歸他們的大義和王化,我們華夏要立足東洲,就必須在這事上有針鋒相對之道,這道就在天廟。”

  王臨點頭:“我華夏舊日王化也就是三綱五常,君君臣臣,已非今世寰宇所能廣及于外的。而要教化生番,華夏大義目前還只及于血脈,未能如歐人那般,以神鬼之道統括。如果能立下血脈相連的大義,我們天廟就能施以同胞之訓,如此,華夏之道廣于所有黎人,即便不能盡得東洲,也能與歐人相抗。”

  范四海還在感慨:“這終究還只是血脈之道啊,跟我所想要的還差了一截,若是我華夏的天人之倫能跨出血脈外…”

  蔡新擺手:“總督說得遠了,今世還是寰宇爭雄拓地之時,能借血脈而行的,就借血脈,他日血脈盡了,自有脫于血脈之道。再說了,我華夏大義,現在不就已脫了漢人之義,升為華夏血脈共義了么?”

  范四海沉吟片刻,重重點頭,覺得自己看得的確太過超前。

  這幾人在交流感悟,羅五桂卻瞪圓了眼,等等,你們剛才在說什么,天廟容下生番!?天廟不是要有血脈之親才能結根的么?你們…你們還玩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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