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六百七十七章土狗瓦雞的變革第六百七十七章土狗瓦雞的變革 圣道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廣昌城下,數千士兵潮涌而來,江西撫標中營參將,田文鏡的內家侄子梁修遜踏在城門樓上,看著服色混雜的人潮,不屑地道:“土雞瓦狗耳…”
田文鏡手下有撫標五營,提標五營,還有南昌、九江和撫州三鎮九營,合計鸀營兩萬,再加上直接掌握的兩萬練勇,這四五萬兵合稱為“田家軍”。....9vk網友這支軍隊在滿清鸀營里士氣高昂,有敢戰之力。雍正給田文鏡加官到領兵部尚書銜,也不愿動他,就是覺得有田文鏡在,江西這扇大門很讓他放心。
作為田文鏡的親信愛將,梁修遜自有一番能耐,否則也難領三營人馬穿州越縣,直取廣昌。這一功立下,梁修遜頓時覺得天高云闊,大清史上第一個奪取南蠻縣城!田文鏡說了,這份功勛足以換得一個提督!
江西的紅衣兵在袁州,要趕過來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真趕來了,正中田文鏡下懷。先攻建昌,再攻廣昌,把江西紅衣兵和內衛都調動起來,再由集結在臨江府的大軍攔腰直擊,江西局勢將會因此大變。武昌大營和西山大營,合計十多二十萬大軍再壓下來,南蠻再能,怕也是無力回天。
調動不了也無所謂,正好關門打狗,把建昌府吃掉,造出威脅福建的局勢,推著年羹堯響應。總之把握住了主動,南蠻左支右絀,根本難以招架。
懷著這一盤棋局,梁修遜對城下明顯是鄉勇的數千敵軍極為不屑。之前在廣昌城里已經跟這些鄉勇干過,器械雖精,卻沒有章法,不堪一擊。再從縣城軍械庫里繳了一千多好槍,在城中恣意殺伐,從官到兵,都是豪氣蓋天。
“參戎,下面可是幾千枝上好火槍哦…”
“那幫鄉巴佬,再好的火槍舀在手里,都只是燒火棍,參戎,咱們再干一票!”
部下踴躍請戰,兩眼都是紅的。在縣城軍械庫里繳到的火槍雖舊,卻比江西造精良得多。看城下的鄉勇人手一把新家伙,準是南蠻四年式,那可是讓所有火槍兵都流口水的好東西。
梁修遜的中營都換上了繳來的火槍,朝他叫嚷的是撫標左右兩營。梁修遜還是冷靜的,用望遠鏡再仔細觀察了一番,沒炮,就是貨真價實的鄉勇,他決然點頭。
“出城!攆鴨子去!”
要攆鴨子,就得撒大網,梁修遜一口氣把左右兩營全分派了出去,只留下中營一千來人守城。
大隊人馬滾滾出城,照著西班牙人的教典,列作了兩道大陣,每道四排,拖著小炮,整整齊齊地朝兩三里外亂七八糟扎堆站的鄉勇逼去,有那么一瞬間,攻守雙方都有種角色錯位的感覺。
陳廷芝非常緊張,這田文鏡還真把江西兵訓出了模樣,瞧這架勢,換上紅衣,連他都感覺是多年前的紅衣兵站在對面。
不過…終究是多年前的紅衣兵了,現在的紅衣兵可不會在橫陣前方稀稀拉拉擺那么點散兵,而且也絕不會列四排橫陣。....
“瞄好了!對準了!就當是打靶一般!”
陳廷芝緊張,下面的鄉尉巡檢們卻在全力舒緩鄉勇的心理壓力。
“預備…放!”
鄉勇們以鄉鎮為編制聚作十來堆,眼見江西兵推進到半里內,正在架設小炮,鄉尉巡檢們齊聲下令,轟轟槍響,一團團硝煙升騰而起。
城門樓上,梁修遜幾乎要大笑出聲,果然是鄉勇,近百丈的距離就急著開槍,能打中人就真是活見鬼了。這笑聲就如當年李肆面對清兵半里外的鳥槍轟擊一樣,無比舒暢。
笑聲被紛雜刺耳的慘呼猛然斬斷,正整整齊齊推進的橫陣,對應著百丈外的一排硝煙,也整齊地噴濺出一道猩紅血線。不僅散兵被這道莫名的彈雨擊潰,正面第一列的清兵幾乎仆倒了一半。
橫陣頓時陷入混亂,無數人同時高聲尖叫:“神射手!神射手!”
紅衣兵的神射手百步穿楊,這事清兵都知道。可那是紅衣兵啊,而且數量并不多,都是散兵為戰,怎么眼前這數千鄉勇模樣的士兵都是神射手?
“開炮!開炮!”
梁修遜就覺一顆心急速下沉,下方兩營的游擊千把們也竭力控制,砍掉了一批掉頭奔逃的潰兵,終于穩住了局面。
咚咚炮響,清兵的膽氣稍微拉回了一截,炮彈在鄉勇群中蹭出一條血路,沒經歷過炮火的鄉勇也慌亂起來,一群群向后退卻,清兵膽氣更是直線飆升。
不論敵我,統統都是兵怕槍,勇怕炮,這幾乎已是鐵律。
清兵橫陣繼續向前推進,卻不想鄉勇們又都停了下來。
“二狗子,你爹還在放槍,你就敢先跑了!?”
“王大柱,你敢跑我就親手斃了你!憑什么?我不僅是你上司,還是你親叔!”
“許三朵,你鬧老子的洞房那么起勁,現在就軟在地上了?你就這么軟著,看你以后在鄉里還能娶到媳婦不?”
鄉勇都是一鄉一鎮組織起來的,不僅人人相識,巡檢和鄉尉等官員也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不少還沾親帶故。一番招呼吆喝,本要潰退的勢頭被阻住,竟依舊維持著組織,沒有完全潰散。
當然,在陳廷芝的眼里,這亂七八糟一堆堆的架勢,本就已是潰兵了。
蓬蓬槍聲再響,這次是凌亂不堪,毫無章法。可遠遠隔著一百多丈,清兵橫陣依舊如剝蔥皮一般,一層層仆倒,又輪到清兵慌亂,而鄉勇卻漸漸升起膽氣。遠遠就能打著韃子,韃子卻打不到自己,多好…
鄉勇們捉摸到了訣竅,一群群退卻,邊退邊開槍,這邊清兵又不敢沖,怕一沖橫陣就亂,可不沖就只能挨打,如果不是靠著幾門小炮不斷還擊,大隊人馬早就潰敗了。
“沖!沖上去!用槍砸,用刀砍!”
梁修遜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幫鄉勇明顯不經打,只要沖上去就能勝。
他的咆哮似乎傳入了左右兩營游擊的耳里,兩人一咬牙,決意豪賭一把,這一百多丈的距離,轉瞬即到,沖散了對方,就能如之前攻入縣城那般,如滾刀切菜。
眼見清兵棄了橫陣,烏泱泱沖了上來,后方陳廷芝滿面通紅,大叫一聲好。
“急行軍隊列!”
衛軍出場,一營一千五百人,分作兩個縱隊,左隊散兵,右隊戰列兵,各成三列,扛槍朝前急進。此刻鄉勇正邊打邊退,衛軍從鄉勇右側突出,朝著拉成散亂大隊的清兵左側兜去。
“嘶…不好!”
城門樓上的梁修遜一眼就看到了衛軍,頓時拍墻跺地。
正追擊的清兵也看到了,但只是左翼最外側的少部分人。他們反應紛亂,有嚇得向后退的,有勇敢撲向衛軍隊列的,還有不管不顧,就埋頭去追鄉勇的,亂得一塌糊涂。
零碎槍聲,還夾雜著如雷轟鳴,這是散兵隊列在阻擊那些撲過來的清兵,而當衛軍拉出長長縱隊,將清兵大隊側面罩住時,散兵退開,陳廷芝一聲令下,縱隊驟然生變。
“立定!”
“向左…轉!”
“舉槍!瞄準!”
“放!”
衛軍沒接受過嚴苛的隊列訓練,從急行軍轉作橫隊,也是歪歪扭扭,七凸八凹。可號令卻是守得很熟,一千五百枝八年式線膛槍的齊射,隱隱有紅衣兵排射的氣勢,像是一頭野牛,轟然撞在清兵大隊的腰側,砸出漫天血雨。
陳廷芝并不清楚,他是將縱隊戰法引入實戰的英華第一人,而他之所以這么作,無非是衛軍訓練不足,不想跟列成橫陣的清兵對轟,不得已而取巧。而鄉勇又以牛皮糖戰術,潰而不散,用線膛槍把清兵的橫陣戰列破壞殆盡。從側面的這一道排射,瞬間就打斷了清兵的脊梁。
“緊閉城門,讓他們自找生路!”
眼見城下兩營人馬當場潰決,亂作一窩蜂,梁修遜當即作了決斷。他還有一千人,還能守城,這個戰果他必須保住,決不能讓敵軍跟著敗兵摸進城池。
潰決清兵在城下罵罵咧咧,被衛軍和鄉勇兩面圍來,隔著百丈就打倒大片,再不敢停留,朝著四面奔逃,鄉勇如打獵一般銜尾追去,陳廷芝想攔都沒攔住。轉念一想,也好,本地鄉勇熟悉地形,把這些江西兵徹底剿滅,也省了后面的麻煩。
接著就是攻城,用八斤炮轟了一陣,還是不給力,陳廷芝跟梁修遜兩人斗起了智。
陳廷芝先以火槍覆蓋城頭,再用云梯登城。梁修遜起先還在城垛上跟衛軍對射,可不管是射程還是精度都遠遠不如衛軍的八年式線膛槍,清兵尸體如下餃子一般,紛紛墜下城墻。
梁修遜有了教訓,不把兵力擺在城頭上,而是退到城墻后緣。先上去的十多名勇士遭遇排槍轟擊,盡數戰死。
陳廷芝也改了戰術,不直接上城墻,而是讓擲彈兵先投彈,炸得密集列隊的清兵鬼哭狼嚎,差點崩潰。可惜,衛軍配備的手榴彈太少,沒能趁勢突破。
雙方攻守了一個下午,各有上百死傷,直到黃昏才罷戰。陳廷芝終于確認,自己兵力依舊不足,只能等跑散了的鄉勇重新聚起來。
“還能守下去…”
第二天,梁修遜艱辛地盤算著自己的日子,如果能再守三天的話,南豐應該已破了城,那時就能有援兵了。
小心地從城垛里看出去,梁修遜差點嚇得栽下城墻。
他還在這里指望援兵,下面又多出了好多兵,成千上萬!
陳廷芝高興了,寧都和石城的鄉勇奉令而來,足足六七千人,這下別說收復廣昌,就連建昌的清兵,他都有信心全吃下了,該怎么用這些鄉勇,他已有了經驗。
接下來的攻城戰很是乏味,雙方都沒什么火炮,全靠火槍攢射。而陳廷芝這邊不僅數量占著壓倒性優勢,射程精度也遠超清兵。鄉勇們在城下如打靶一般,壓得清兵抬不起頭來。
兵力一足,廣昌城墻就處處是漏洞,本縣鄉勇找著了蟻附攀城之處,再有己方火力掩護,不多時,衛軍就全體入城。
眼見大勢已去,梁修遜不愧是田文鏡愛將,果斷棄城而逃。
清兵全體潰退,沖到城門樓上的鄉勇依舊不放過,一陣排槍,將跑在六七十丈外的清兵打倒一大片,其中一個人還頂著避雷針頭盔,搖晃了一下,然后緩緩倒地。
梁修遜斃命,為爭這個功勞,兩鄉的鄉勇幾乎打了起來,陳廷芝不得不把梁修遜的尸體剝光,細數彈孔,數出六個,只好讓兩鄉均分。
陳廷芝感慨道:“在這線膛槍下,百丈之內都是死地了…”
當然不止是線膛槍的功勞,建昌府城和南豐一縣,靠著動員鄉勇,以及府中剛備好的槍械,跟田文鏡的一萬強軍硬頂了大半個月,陳廷芝率近萬援軍到達后,田文鏡很理智地收兵了。
“南蠻潛藏大軍,江西一省估計就有數萬人之多,還望皇上三思而后行,爀中那李肆的圈套。”
侄子兼愛將梁修遜戰歿,三營奇兵盡滅,而攻建昌的上萬人馬也無功而返,田文鏡自然不認為是被對方的民軍打敗的,他很堅定地認為,南蠻在江西下了套子。還好,他先試了深淺,要是武昌大營,乃至西山大營大軍壓下,說不定還要中李肆的什么圈套。
田文鏡的試探,本就是雍正的交代,但田文鏡交上來的答卷,雍正很不滿意。
“爾認字么?南蠻報紙在看么?江西不過是鄉勇團練,爾辦事如此不用心,枉值朕這般信你!還有那線膛槍,西班牙教官早有明言,線膛槍不過聊補戰力,用之則難成戰陣,絕無可能人人皆備!不成戰陣之兵,分中無用!爾練兵,還得跟朕多學學…”
雍正把田文鏡洗刷了一番,但也沒忘再給田文鏡加爵為忠信候,這個人雖不如李位那般貼心,但也是目前他能信賴的少數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