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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錢,金融以及我們

草清第六百三十五章錢,金融以及我們第六百三十五章錢,金融以及我們  這兩章是圣道九年,英華發展歷程的總結,也許很枯燥,還請大家海涵。

  范晉顯然已經想過了,他點頭道:“臣確實疏漏了一項,但這一項本就是循序漸進,跟江南事還隔著一層,臣不認為,非得待此項大成再取江南。”

  李肆搖頭:“你說的該是金融,可這不是我要說的。”

  可單單金融,也是很大一篇文章。

  圣道五年起,李肆將內政權交給內閣后,雖還密切關注工業和地方政制,但更多精力卻放在了金融一事上。計司依舊由他通過中廷直管,這個計司,其實就是李肆前世,寰宇膜拜,力量穿透位面,打個噴嚏就山搖地動掉飛機的發改委。

  英華的計司顯然沒那么大能耐,主要負責經濟金融政策的制定和監管,以及國家財政管理,而這四年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理順金融體制。

  股市和債券僅僅只是金融領域浮在水面上,最活躍的那一部分,而背后的貨幣制度和銀行體系尤為關鍵。英華自青田公司時代起,就以青田票行翻攪金融,金融也是李肆最終能立足廣東,挾持廣東工商跟他一起走上不歸路的大殺器。

  而后李肆通過開放民間票行,引票行入農稅環節,扶持民間金融一路壯大,在圣道三年后,英華的商業銀行如雨后春筍般涌出,不少還上市成為公眾企業,英華的金融體制就此扎穩根基。

  隨后英華金融業就面臨著一項重大挑戰:貨幣制度。

  英華過去一直沿用傳統的貨幣制度,白銀方面采用庫平銀制,以英華銀行庫平制為白銀貨幣標準。大宗商貨的商業來往,均使用“庫平兩”計算。實銀交割則由各家銀行、票行所聘,獲得英華銀行“庫師”資格的人員對各類銀錠銀塊進行勘量估價。

  而民間貨幣則是五花八門,不僅滿清時代的銅錢也在用,英華天王府時代所鑄的“英華永歷通寶”以及后來的“圣道通寶”也在用。

  在英華全面推行自有貴金屬貨幣體系的呼聲很早就有了,但李肆卻遲遲沒有推動,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核心一點是,李肆希望跨過多級貴金屬貨幣體系,直接進入到單一貴金屬貨幣體系,為下一步推動信用貨幣制打好基礎。具體目標是,取消銅錢,使用白銀主幣和賤金屬輔幣。

  就貨幣制度而言,英華現在落后歐羅巴兩個時代,多級貴金屬貨幣,到單一貴金屬貨幣,再到信用貨幣。

  明清時代,中國的多級貴金屬貨幣,也就是銀銅制,有其深刻的社會背景。簡單說,它體現的是兩套經濟形態。商賈官員的生意、交際,幾乎都以白銀來往,而鄉野小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白銀,只是銅錢。白銀體現的是外向和上層經濟,銅錢體現的是小農經濟。兩套貨幣制度并行,白銀和銅錢之間的“匯率”也經常變化,給工商發展和經濟一體化帶來極大不便。

  英華立國后,工商興盛,老百姓接觸銀子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但這套并行的銀銅貨幣制根深蒂固,光靠政府強行推動,不可能順利過渡到單一貨幣制上。

  核心問題就在信用上,“約定俗成”就是一種廣泛的社會信用,政府信用遠遠小于這種社會信用,因此不得不依附社會信用。英華至今還在鑄造一文和“當十”的圣道通寶,就是這個原因。

  李肆開始著手研究這個問題時,還覺得這不是難事,尋常穿越文主角多牛逼啊,大手一揮,鑄造大小銀元,廢止銅錢,問題就解決了,老百姓就樂呵呵地吹著銀元到處用了。

  圣道五年前后,李肆曾將自行擬定的銀元方案下發給計司和英華銀行征求意見,核心是通行銀元,“廢兩改元”,結果遭到洶洶反對。由此李肆才明白,這不是游戲,不是異界,是活生生的歷史。

  除開諸多細節上的問題,其中一項意見讓李肆如夢初醒。反對者都認為,皇帝這是讓英華幣制全面倒向“外洋”,“廢兩改元”就要丟掉庫平銀制,而丟掉庫平銀制的代價,是讓本土票行銀行利益受損,讓經營外洋業務,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服務的外洋票行獲益。

  這還涉及到了兩派利益紛爭呢,李肆心中凜然,沉下心來研究,終于有所心得,由此也回想起前世民國時代,民國政府推行“廢兩改元”的歷史。

  “外洋”問題,從明末開始一直到清末,在華夏經濟發達地區,包括粵閩、江南,甚至湖廣,“外洋”在銀銅制之間又撐起了一個經濟形態。從墨西哥來的西班牙雙柱洋、佛頭洋,來自荷蘭的馬錢,來自葡萄牙的十字洋等等外洋,將外向型工商和相關民人卷了進去,其社會信用也有了兩三百年的積累。

  清末的“龍洋”,以及民國的“袁大頭”,基準單位都以雙柱洋為標準,含庫平銀七錢三分或兩分。但這并不意味著一枚袁大頭就跟庫平銀七錢三分等值,實際的流通價值,那就得看袁大頭的信用好壞。當然,一枚袁大頭肯定比七錢三分銀子超值,到底超多少,因時因地,因人因事而變,銀元和白銀的“匯率”一直都在變動。

  在清末民初,銀元還只是流通貨幣,不是貨幣標準。不僅銀兩沒在流通環節廢止,在傳統的金融帳目上,依舊用的是庫平銀制,即便是銀元,也要折算為庫平銀的“兩”。而新興的銀行,因為業務跟對外經濟有關,都以銀元為標準,帳目則以銀元為基礎。

  顯然,銀行基本為西方資本把控,跟以“兩”為標準的本土錢莊不是一個路數。

  民國時推行“廢兩改元”,要以“元”為帳目標準,自此之后,中國貨幣從流通到帳目,整個環節都以“元”為基礎,這個基礎,這個“元”字,其實就是華夏自金融層面進一步喪失自我的歷史寫照。

  民國時推行“廢兩改元”,正是本土錢莊和新興銀行之間的角力。沖突最劇烈之處在當時的金融中心上海。因為銀兩制還未廢止,而且為民間一般商業來往所沿用,由銀元到銀兩的折算業務由錢莊把控,票據結算還因為涉及銀兩,不得不由錢莊把控,而從事銀元業務的銀行居于從屬地位。

  民國政府為主導金融,干掉錢莊,大力推動廢兩改元,最終得償所愿。從當時來看,確實是便利了金融流動,降低了金融業務成本,有利于社會進步。可放寬視野再看,干掉了本土錢莊后,中國的金融業就此被西方資本把控。

  這其實就是一場標準之爭,“兩”和“元”無所謂先進落后,只是華夏被滿清的儒法社會壓制,以“兩”為標準的本土金融,沒有確立起自主統一的金融體系,沒有產生出以“兩”為單位的統一貨幣,在流通信用上弱于有統一流通標準的“元”而已,而“元”背后的歷史,一路就追溯到了“外洋”身上。1

  當時為推動“廢兩改元”,連馬寅初這樣的人都批判“兩”為計重單位,不適于先進金融,是落后的象征。可英鎊的“鎊”最早也是計重單位,后來轉為信用貨幣,確立了“先進地位”,怎么就沒批判這個“鎊”呢?

  標準決定了食物鏈的地位,而標準的確立,又跟歷史傳承有關,一旦你接受了外來的標準,怎么也不可能再爬到食物鏈頂端。

  李肆真要“廢兩改元”,高興的就是那些從事銀元匯兌業務,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其他洋人服務的票行。因為老外用銀元,要跟國內市場折算匯兌,得靠他們中介。現在英華也改用銀元為單位,內外一體,他們因為業務成熟,就能握到主導權。

  即便李肆不用雙柱洋的標準,另行一套銀元標準,但這不妨礙西班牙人有樣學樣。西班牙雙柱洋很大程度上就是西班牙專門為大帆船貿易而鑄造的銀元,如果英華自鑄銀元,他們完全可以仿鑄,由此減少匯率折算的成本。不止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不列顛人以及法蘭西人都可以這么干。

  此時英華還是貿易順差國,往后很長一段時期,也都將處于巨大的順差狀態。而歐羅巴,特別是西班牙擁有豐裕銀礦,到時候鑄幣權到底會握在誰手里?

  再偉大的人物,也必須順應時代潮流,否則將被歷史淘汰。如果李肆穿越到民國時代,他也必須廢兩改元,因為“元”勢力強大先進,已不可逆,而“兩”勢力羸弱落后。

  但現在是英華時代,西方資本雖然崛起,華夏卻相差不遠,正在迎頭追趕。想明白了這事根本的李肆,怎么可能自廢武功?把自己的標準砍掉?容他人主導一國金融的根基?

  此時李肆終于明白,英華的貨幣制改革該落在何處,那就是跟不列顛的“英鎊”一樣,將“兩”從計重單位,推進到計值單位上,這個過程其實就是確立銀本位的信用貨幣制改革。簡單說,英華的貨幣改革,不能再經歷單一貴金屬貨幣階段,而必須直接跨越到信用貨幣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自己沒握有足夠多的白銀礦產呢?

  此時不少歐羅巴國家已在向金本位制邁進,比如不列顛。銀本位制也存在很多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白銀產量不斷上升,很容易造成通貨膨脹。同時華夏白銀產量不足,必須依賴外來白銀,主要是西班牙在拉美采出的白銀。

  可李肆卻不太擔心,通貨膨脹問題,英華正處于轉型階段,經濟飛速增長,如果拿gdp衡量,李肆相信英華每年起碼增長15到20,一直到轉型穩定后才會衰減下去。在這個階段,不是白銀會多的問題,而是白銀夠不夠的問題。

  至于依賴外來白銀,經濟方面,英華原本就有比白銀更堅挺的國際硬通貨:絲綢、茶葉和瓷器,現在還會有各類工業品。就算再不夠,軍隊是干嘛用的?去搶唄!

  重新擬定的貨幣改革計劃,就是一個跨越式的改革,依舊會發行銀元,但重點已不是銀元。圣道九年發行的五千萬兩聯票,其中兩千萬都是一兩的小票,這就是未來的“主幣”,現在是嘗試階段。

  要跨越式發展,最大的問題自然是信用貨幣的信用問題,李肆覺得這個信用,不該只由國家來承擔,而該由整個金融業來承擔。

  因此金融行業的發展一并被納入發展規劃。第一步就是將英華銀行變成中央銀行,具備管制所有票行銀行的能力。由此在整體上把控金融,不至于讓因貨幣變動而產生的動蕩影響到一國金融。

  票據結算,行中備銀的數量,乃至匯兌比率的審定,都要服從監管,對民間票行銀行來說,他們很難接受。而監管者還是行業老大英華銀行,更是無法想象,這就相當于在最兇悍的敵人面前丟掉武器,赤身露體。

  但原本要起的反對聲潮,在英華銀行宣布退出民間業務后驟然消散,接著計司和政事堂又送上一份大禮。縣級和省級財政將轉由民間銀行打理,地方自主選擇。這讓民間金融業欣喜若狂,這可是老大一筆生意!還是鐵飯碗!

  圣道八年,英華財政收入九千萬,這是中央和地方總額。中央五千多萬,縣級財政兩千多萬,省級財政一千多萬。加起來接近四千萬兩的盤子,不僅量大,還因為官府的銀錢來往非常穩定,足以讓民間金融生出厚利,無數票行銀行東主都振臂高呼,春天來了!

  這時候讓他們接受英華銀行的監管,乃至后續推出聯票,他們自然再無怨言,甚至積極配合。

  一方面建立中央銀行,打造出金融的業務監管體系,一方面扶持國內金融業,讓其壯大自立,這就是第一步的筑基。

  推動第一步發展的同時,如果一切順利,聯票也將獲得廣泛認可,這時候再發行一兩以下的白銀主幣,以及銅鎳合金的賤金屬輔幣,就能水到渠成。當然,到那時,白銀主幣也就是貨幣的補充而已,不再是流通主力。

  因范晉一言,大致回顧了這四年來國中金融的進展,李肆也不再跟范晉繞圈子,直接道:“之所以讓你回來,除了另有要務,必須你盯著政事堂去辦外,還在于你對江南攻略的領會有偏差。”

  李肆嘆道:“我也知道,你一心想復江南,你這獨眼只能見得一面景象,小玉雖然已經給你生了兩兒一女,可跟你始終心有隔閡。這讓你時時不忘滅掉滿清,現在就覺該是復江南之時,卻被我調了回來,還被告知未到時候,你沒吐我唾沫,已經很克制了…”

  范晉苦笑:“在回程的船上,我對著你的畫像吐了唾沫。”

  接著他肅容道:“可我覺得,我們已經做足了功夫,江南確有亂象,但那不過是滿清官府在江南漸漸失了威壓,往日被壓下的人心正在沸騰。此時不取,更待何時?我們不能讓更多的江南人占到仇恨我們的一邊!”

  李肆也肅容道:“我們已做足了功夫?我們是誰?”

  他指了指南面,那是天壇的方向,“看看天壇現在的布局,北面是無涯宮,南面是政事堂。東面是東院,西面是西院,在英華一國,‘我們’一詞,說的該是這四方吧,這幾年在江南的‘我們’,是不是四方都去了呢?”

  他緩緩搖頭:“我說了,我們還有事沒做到,還有牌沒出,雖是在說事說牌,更是在說人啊。重矩,對華夏之外,你我可以代表我們,可江南是華夏之地,你我萬萬不可就只以自己而代‘我們’。”

  哪一方沒在江南?范晉蹙眉沉思,忽有所悟。

  江南龍門,李方膺面對劉興純,肅容道:“我來這里干什么,怎會還要劉總管提醒?我倒是要提醒劉總管,陛下怎么想,我不是很確定,可我來龍門,跟朝廷和劉總管,該不是一個想法。”

  劉興純對李方膺這種游離于朝廷體制之外的人很沒有好感,更何況這家伙在多年前,還是跟朝廷搗蛋的“白衣山人”,他冷聲道:“在這里,我們必須一個想法,因為我們是一體的。”

  李方膺呵呵一笑,搖頭道:“在這里,對著江南民人,我跟劉總管,跟來江南的商賈,可不是一體的。”

  劉興純逼視李方膺,對方穩穩回視,兩人目光相擊,似乎能聽到滋滋的雷電之聲。

  “嗯咳…劉總管,我們翰林院,跟你江南行營,可也不是一體的。”

  另一個聲音響起,見到這人,劉興純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忽然有些明白,李肆為何要將他“發遣”為江南行營總管了,來人是呂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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