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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行越遠

草清第二卷第六百二十七章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行越遠第六百二十七章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行越遠  “官家,斷七已過,你得振作起來,今日該去政事堂聽政了。別擔心妾身,就只怨小四…自己沒得享人世的福分了。”

  晨光灑枕,秀園寢殿,安九秀低聲說著,李肆看著眼圈發紅的妻子,憐愛地再將她攬入懷中。

  四子夭折,對他的確是一個打擊,不僅他心痛,安九秀悲痛欲絕,連帶其他媳婦都很傷心,蕭拂眉更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就覺是自己醫術不精,照顧不周。這一個多月來,無涯宮后園是一片蕭瑟。

  在這種氛圍下,李肆自然無心理政。原本他也不再過多盯著內政,這四年來,政事堂已基本接下了內政事務,再健全了省級財稅,讓內政也由各省分攤了一部分。而東西兩院有了財稅審核權,精力無比旺盛,跟政事堂和計司成天打架,只到鬧得不可開交了,他才出面來作終裁。

  從四子病重到現在,兩個多月他都沒去政事堂,也沒對政事運轉提過什么意見,但先有大疫,現在春旱又起,似乎是老天爺對他這般怠政有了意見。

  捻著頜下的短須,乘車去政事堂的路上,李肆感嘆道,三十而立,自己已經三十一歲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自己好像真有些倦怠了。光推轉歷史就能立穩一國了嗎?現在不過是兩場天災,就讓國中人心動蕩,還將罪魁禍首推到了蒸汽機身上,這一國人心的根基,還是不夠穩啊,自己還真是不能對內政完全放手。

  到了政事堂,見到內閣群臣眼中的欣喜,李肆心說你們這幫家伙,是為我終于出來幫你們頂缸而高興吧。

  內閣的確正無比頭疼,農人因春旱而失生計者,廣東一省估計就有數十萬,再加上福建、湖南和廣西,國內受害農人絕對要超二三百萬。雖說各省各縣都在極力安撫,免田物稅,賑濟災民,但要擔起二三百萬人至少半年的生計,地方之力遠遠不夠。

  若是換在滿清,內閣、東西兩院以及地方可不必背這么大的壓力,免掉本就收不上來的稅,讓災民自己流離去異地討生活,有條件的地方供點粥食,注意著不讓他們聚眾鬧事,這樣已是仁政,反正黑鍋都有老天爺背著,這是天災嘛。

  可現在英華一國,官府掌控地方很深,自然也要背責到底。而且災民還有鄉院、縣院乃至省院和東西兩國院的院事代言,都眼巴巴地看著官府、朝堂,乃至皇帝,各家報紙也將災情細細道來,就覺慘不忍睹,各級官員都覺民情如山傾,根本不敢懈怠,李朱綬和劉興純兩眼發紅,他們已是幾宿沒合眼了。

  這種情況下,李肆再不來政事堂,那就真的是怠政了,很多事情還需要他來拍板。

  李肆也沒廢話,深吸一口氣道:“有什么預案!?”

  國事已不必他來出主意,內閣該已擬好了各類方案,就等他定奪。

  李朱綬身為首輔,心中估計已揣下了數十份預案,他擅調和,自然也擅歸納。

  三個預案,第一是老辦法,以工代賑,地方修小水利,鄉縣道路,中央修大工程,將百萬災民納入臨時的基建體系。但這一案的花費太大,需要地方、中央以及工程受益者諸方協商,而且中央肯定要出大頭。今年預算的攤子鋪得很大,還受南北局勢,以及緬甸戰事的影響,預算也很緊。

  第二是新辦法,移民!說起這一案,政事堂都在感嘆,皇帝見機在先,先南后北,現在有南洋這么大一塊地盤,甚至還有南洲那樣浩瀚無垠的大地,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人,簡直是再理想不過的泄洪之地。將失了生計的災民轉給殖民公司,由朝廷補貼,殖民公司安排災民在南洋各地定居,既是救災,也是開發。

  殖民公司也正需要移民,朝廷花費會少很多,但問題也是有的,大多數災民都不愿移民,畢竟故土只是遭了短時間的天災,為此背井離鄉,實在劃不來。

  第三案其實是第一案的變種,朝廷在遭災之地扶持新業,將災民轉化為工人,讓災民可以不依賴田地吃飯。這辦法需要結合實地情況,要費很大精神,同時花費也很多。新立之業能不能穩住也是個問題,風險難測。

  最后一案,就是匯聚上述三策,因地制宜,辦工程,興新業,加上移民。但這需要地方和朝堂投入海量人力去規劃、管理和監督,同時是一項長期工程。三案齊上,就意味著將主旨為“安內”的國策繼續推行下去,而且更加深入。

  《滸墅和約》已進入第四個年頭,同時在南洋,英華跟荷蘭、不列顛兩國的關系越來越惡劣,這時轉頭安內,變數太大。

  李朱綬總結道:“內閣認為,單行一策,都只是治標而已,僅僅分流災民,而并行各策,成效最大,花費也少,未來還能見得絕大好處,唯一顧慮的,就是兩三年內,不宜大舉動兵。”

  內閣肯定已充分討論過了各項方案,甚至都跟東西兩院密切溝通過,李朱綬才能這般篤定,斷言會有絕大好處。因為這事涉及軍事和外務,李肆不拍板,內閣可無法按策實施。

  李肆沉吟片刻,緩緩道:“多難興邦,說的不是一樁必然的道理,而是我們應該化天災之害,為國民之利。內閣這幾樁建策,只有最后一策符合這個道理,其他各策,僅僅只是應付天災本身而已。”

  春旱不是一樁單純的天災,隨后往往又伴隨著夏澇,被動地應付這些天災,國中人心也會不斷動搖,這個過程,前世見慣了天災場景和社會反映的李肆,已有很深的認識。

  拋開道德不談,就現實層面來看,這場春旱,以及后續多半會有的夏澇,帶來了一樁絕大的財富,那就是幾百萬“活動人口”。

  地方和中央的工程,需要海量人口,平日風調雨順,不僅找不足這么多人力來辦,工價也很高。

  南洋殖民地的移民潮最近越來越疲軟,不少新發現的熟地都無人去墾殖。扶南人口到了二十萬就再沒大的增長,勃泥辛苦開發多年,現在還不足十萬人口,呂宋那邊甚至還有不少民人回福建討生活,因為國中百業興旺,機會很多。而在殖民地,幾乎只有種田挖礦一條活路。現在有了幾百萬活動人口,推出去十分之一就是大成功。

  另一方面,因為田物稅很低,種田雖難得富貴,過日子卻不成問題,這也使得國中新業漸漸缺乏人力。比如廣州縣西關的織造坊,即便有了蒸汽機,還需要大量飛線挑梭的織工。但男織工的工價越來越高,不得不開始廣召女織工,由此引得國中爭論不休。另一方面,不少織坊干脆搬到江南龍門,召廉價的江南織工。

  現在將這些活動人口推入城市,或者是推入新業,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正蓬勃興起的工業對海量勞力的需求。要知道奴隸制已在呂宋和交趾漸漸興起,華夏人誘騙甚至捕虜土人為勞力,去干挖礦背砂一類的低技術勞力活,已成為工業資本家們最青睞的選擇。

  李肆沒馬上作決斷,再問了一句:“如果選擇諸策并舉,除了影響國策之外,還有什么壞處?”

  彭先仲說話了,顯然他提過反對意見:“大興工程以及殖民等策倒是沒太大壞處,就是花費太大,執行困難。而推農人入新業,就需要市場,足夠大的市場,容納百業勃發而產出的海量商貨。”

  既是要推新業,肯定要并行各項政策,比如對織造、鋼鐵、機械等業降稅,對收納這些災民為工人的工坊進行補貼。各業就此放大產能,出產商貨肯定會激增,國家就必須為這些商貨尋找銷路。

  李肆嘆氣:“這跟安內的國策可是沖突的…”

  激增的商貨,自不可能由國內馬上消化,肯定要放眼于外。南洋、歐羅巴都是出路,當然,更現實的則是江南乃至江北,這又會影響英華周邊的形勢,國政還真是要走鋼絲,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就靠著一邊。

  蕭勝也在政事堂蹲著,他豪邁地道:“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是傾國之戰,就靠眼下常備的陸海軍,也足以應付南北東西四面的麻煩!就像在緬甸和琉球,我們都只是在用一根小指頭跟對方頂著。”

  這倒也是,只要不是決戰,眼下的英華,靠陸海常備軍,就足以解決絕大部分威脅。而此時在英華四周,有膽子跟英華作生死斗的還有誰?雍正嗎?

  李肆暗自嗤笑,雍正…他有這膽子?

  英華如今的國力,已完全超出了尋常讀書人的想象,北面的雍正自然也難以明白。

  以圣道八年為例,在這一年,英華擁有航海許可證的海船已有五千四百艘,總規模為三百萬料,海員數量高達二十萬人。

  圣道八年,英華人口總數為三千五百萬,其中一千六百萬人在城市里。長沙、潮洲、肇慶、泉州、福州等幾個城市都是五十萬人以上的大城市,應天府所營造的“大廣州”,更容納了兩百萬人口。

  而最能體現英華已一只腳步入近代工業社會的數字,就是鋼鐵產量。僅僅只是佛山冶鐵公司一家公司,圣道八年產生鐵是四千萬斤,這已是明永樂年間全國鐵產量的兩倍。算上其他冶鐵企業,圣道八年,英華一國生鐵產量為一億斤左右,折合為六萬噸。而不列顛在1720年,鐵產量也不過兩萬噸。

  這個數字可非簡單的數字,馬車的底盤,龍門吊的鐵架,水網的管道,以及蒸汽機等機械,甚至織造機乃至正在船廠興起的鐵肋,英華一國對鋼鐵的需求無處不在,就這一條,就能顯現英華和滿清的國力差距。槍炮,不過是冰山露出水面的極小一角。

  而制成英華這個“半近代工業社會”國家的金融體系,還走在社會發展的前面。到圣道八年,英華已擁有一家中央銀行,三十多家上市的商業銀行,以及兩百多家無銀行券發行權的票行。英華的工商資本和大宗貨物流動,基本都以銀行券和行間匯票來往,加上債券和股票,社會最上層的資本流動,已經初步具備了建立信用貨幣的基礎。數億乃至十兩白銀的銀錢,都在以票據的方式來往,流轉于民間的實銀和銅錢非常充裕,同時還通過外貿在源源不斷地從美洲和歐洲吸金。

  圣道八年,英華國入六千萬兩,其中用作軍費開支的只占不到四分之一。李肆自己都已不太確定,英華一國,如果全部動員起來,只為打仗,到底會爆發出怎樣的力量。

  數字也好,景象也好,通過各類報紙,以及英華在江南與滿清的經濟往來,已經表露得再清晰不過。李肆覺得,如果雍正腦子清醒,怕是該在紫禁城成天借酒澆愁才對。

  拉回發散的思緒,李肆點頭道:“那么就此施行吧,危機危機,有危險,自然就有機遇,我們該抓住這個機遇。”

  圣道九年三月,南方天災,英華大興土木,扶持新業,還廣遷移民到南洋,一國沸沸揚揚,看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大難臨頭的窮折騰。

  紫禁城養心殿,雍正仔細看過手中一張單子,連連道:“好!好!如今朕手中,總算是兵強馬壯,錢糧富足了!”

  雍正在西山大營里訓出了一支滿漢火器“強軍”后,沒有停步,繼續展開輪訓,將陜甘和直隸綠營,以及滿蒙驍騎營也逐步替換為火器軍。今日提督西山大營并火器軍事的富寧安奏報,直隸火器軍已經成軍,不僅人人燧發快槍,連火炮都作到了千人三位。更有集中組建的炮營,匯聚了兩百位五千到八千斤的巨炮,完全有能力遮護江北和陜甘之地,跟南蠻已有了一戰之力。

  再想到前幾日整理戶部國庫,這幾年也積存下了將近四千萬兩庫存,雍正吐出一口長氣,心說朕這幾年勵精圖治,終于攢出了這般家底,現在左手有槍炮,右手有銀子,朕終于有底氣跟那李肆直面對視了!

  富寧安在折子里還請示說,陜甘綠營自造的抬槍威力大,射程遠,足以跟南蠻小炮抗衡。希望能為西山大營配備七百桿,造價大約五萬兩銀子。

  雍正朱筆一揮,“準了”,五萬兩銀子…朕現在有錢!

  心情愉快,雍正再拿起南蠻最新一期《正道》,入眼就看到“天災競世,何在”的醒目標題,仔細一看,南蠻正大興土木,發遣災民去南洋,一國人心淪喪,他的心情更是昂揚到了頂點。

  “李肆,你那一國走的歪魔邪道,是越行越遠,再難回頭了吧…”

  雍正這般想著,扯了扯打著補丁的袍袖,對王以誠道:“今日加菜,朕要吃叫化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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