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羔和李衛驚訝無比,衙門外另有一番熱鬧。首.發 “沒辮子,是南蠻!”
“怎么穿著黃馬褂!?”
“怎么不抓起來殺頭?”
“怕是龍門南蠻派來的使者,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是規矩。”
“屁的使者,胸口那么大兩宇你都不認得?這是順風急遞的腳夫!”
一幫人戴著瓜皮帽,套著直通大話,雙手縮在袖筒里,佝腰僂背,嗡嗡議論著,視線來回交接。
他們投在門前那人的目光是憎惡,發巾裹髻,悖逆!明黃馬甲,借越!那人更是個獨臂,這幫民人更在想,是不是南蠻專門找來惡心他們的。
瞧,這獨臂人還泰然自若地在笑!如果不是有兵丁護著,還有官老爺陪著,衙門口圍起來的這幫民人怕是早就將石頭瓦片砸到那人身上了。
“去去!這事不是你們能摻和的,滾遠點!張大人,您別呢”,…
官員指揮著兵丁,把民人趕得遠遠的,然后朝那腳夫諂媚一笑。
腳夫搖頭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就是順風急遞的腳夫,這信是直送年羹堯和李衛的,得了回執我就走。”
官員也顧不得對方直呼兩位上司的名諱,不迭點頭,暗道吧,反正就為這趟差事,南蠻樞密院的范知政都給我傳了話,金山衛的白道隆更是派兵護送,腳夫?還沒見過這么大來頭的腳夫。
獨臂腳夫看看那官老爺的臉色,不在意地笑笑。說起來,他之前在國內還真當過官。
劉弘,本是傷殘軍人,當了好幾年曲江縣莫山鄉的驛正。現在國中工商大興,順風快遞拓展縣鄉市場,高薪挖他到公司當了管事。
英華開龍門,以商貨入江南。順風急遞東主黃斐本就是江南人,揣著衣錦還鄉的火熱之心,急急來了江南,想要拓展急遞市場。
可現在年羹堯和李衛嚴控江南,層層盤查商貨和南蠻人員,盡管借著鹽代能搭些生意,終究難體拳腳,就一直悶在龍門搭建貨倉和辦公地。
前幾日,樞密院知政,江南行營總管范晉找到黃斐,交代了一樁大事,這事不僅關系英華的江南布局,也跟順風急遞的生意有莫大關系。
這事需要一個豪膽之人去辦,黃斐就推出他的愛將劉弘。劉弘既當過紅衣兵,又干過幾年驛正,雖是獨臂,卻是最佳人選。
劉弘要干的事很簡單,就是以順風急遞的腳夫身份,給年羹堯和李衛兩人送一封信,同時拿到他們的回執,這本是順風急遞的業務章程。
信是范晉親筆,送信的卻是民間急遞的腳夫,也不舉英華旗號,這事就怪異了。
衙門里,年羹堯跟李衛看了信,同時一聲長嘆。
南蠻一招接一招,招式真是層出不窮啊。
年羹堯頹然道:“南蠻要不到通商,就來要通驛,真是千方百計要在江南鉆出縫來!”
沒錯,通驛。
范晉直接在信上說,他只是代順風急遞等民驛業者跟兩人說話,此事跟南北事無關,就是讓兩面能互通消息,希望兩人放開江南民驛,容許英華急遞在江南行業。
李衛聳肩:“這可真不好拒,江南形勢如此險峻,咱們跟南蠻也沒能私底下明白說話的管道。原本南蠻在江南也藏了明暗兩條線。明的是江南票行和滸墅關,沾著銀錢,暗的是天地會,沾著嫌疑。如果讓南蠻民驛進來,咱們還能有通氣的路子,也能讓南蠻明白,咱們南北兩面,都不想讓江南太亂。”
年羹堯冷哼道:“許了通驛,他們的人就要進來,咱們之前所定的方略就要廢了!通倒是可以通,但他們的人不能進來,只能由江南本地人分送!”
李衛卻不同意:“你讓本地人分送,那不就是任由這些人受他們控制?南蠻人還一眼能分得清,本地人借著民驛暗中作亂,官府能全瞧清楚?”
兩人各持己見,最終只能奏報雍正,讓雍正去定奪。
當劉弘接過年李兩人的回執,飄飄然而回時,官員對周圍的民人呵斥道:“人家就只是送信的,無關南北之事。你們若是有親戚在南面,也可以直接找這黃馬甲,南面的急遞全穿這馬甲。”
得了年李二人的回執,劉弘從蘇州城回龍門,一路經過無數哨卡,卻再沒兵丁和官差阻攔。既然江南兩位大佬都收下了順風快遞的信,這黃馬甲就成了通行無阻的象征。
當年羹堯和李衛醒悟過來,發覺自己成了英華民驛入江南的活證時,以順風快遞為首的多家急遞公司已經派出眾多黃馬甲,穿州過縣,在杭州灣一帶跑起了生意。
之前劉弘去蘇州府城還要蘇州府官員和金山衛兵丁護衛,現在即便是單身上路,只要套著黃馬甲,背著信囊,確實是急遞公司的腳夫,各路哨卡都再沒人留難。唯一所受的“盤剝,“不過是哨卡官兵求著這些腳夫順路給家人帶信和輕巧雜物。
龍門港,一封套著順風快遞制式信封的信件送到范晉案頭,拆開一看,范晉哈哈一笑。
年羹堯跟李衛不談范晉所提通驛之事,而是要求“約束英華民人,莫升對官府,潛行暗事,否則朝廷震怒,血流漂杵。”
這是年李兩人在討價還價,他們捏著鼻子認了通驛現狀,但同時要求英華約束天地會一類的細作暗諜,還要范晉保證不再出現杭州知府席萬同被綁走的事。
急遞業本就是在江南最先興起的,這一業最初成型,就發展迅猛。但后來出了順風快遞案,急遞業遭清廷暗中鉗制,業者紛紛南投英華。之后張伯行主政江南,更是極力壓制,江南再難見此業。
現在這幫急遞業卷土重來,迅速在民間得了認可。畢竟他們所持之業,極大地便利了江南民人,包括工商和官府都能從中獲益。之前蘇州知府親自護著劉弘去兩江總督衙門,就含著地方官府對通驛的呼吁。
因此年李二人雖明白英華是借此策破開江南的人貨封堵,但在這鹽事已搞得他們焦頭爛額的關口,他們也難顧得再多,只能扮出倨傲姿態,提出交換條件。
范晉招來黃而,對他笑道:“好了,江南天地會,可以洗洗了,下面的兄弟們,若是沒什么大麻煩,也愿換種日子過的,就讓他們準備當咱們在江南行商的牙商吧。”
黃而一拍大腿:“媽的,這些窮小子可算是要發了!”
江南天地會就此洗白,昔日那些為英華當細作的苦哈哈們,搖身一變,成了英華工商在江南地方的買辦。
天地會在江南發展的多是基層草民,對城縣鄉的細事尤為熟悉。當龍門的工商得知朝廷居然將這么一股助力轉給他們時,個個都欣喜若狂。鹽業這個口子打開,其他工商都等得急不可耐,現在有了這么一批可信的當地牙人,就算不是局面大開,也能開始在江南占住腳了。
時近年底,從鹽米鐵煤到藥材、皮毛、機械、車架乃至南洋香料、珊瑚珍珠等物,絡繹不絕地運入龍門港口昔日天地會暗諜成了買辦,有能力主導下游渠道的,就自己攬下生意,沒能力的也當起了溝通上下游的牙商。
金山衛,鐘上位跟白道隆“依依惜別。”這段日子他過得很舒坦。白道隆這個昔日主子,跟他平等,不,甚至還帶著點討好的心思和他相處,兩人再度貼心把肝,攜手作起了生意。
鐘上位賣的是煤,江南沒產煤,當地柴薪價也很高。若是直接從交趾海防港運煤過來,照著英華國內的價格再加三成,對江南民人來說也是一樁絕大利好。
白道隆很識趣,不敢伸手太過,只希望包下太倉的煤生意,鐘上位就把金山衛當起了他的臨時辦公室,開始為交趾煤業公司張羅銷售網。現在又多出了江南天地會轉出來的牙商,杭州、寧波、蘇州等幾府的點全都鋪好了。
在兩人的告別酒宴上,白道隆把胸脯拍得咚咚響:“這一段汛塘哨卡,都是我老白罩著的,只要是老鐘你的煤過境,誰敢伸手,你徑直朝死里打!你打不死,我再砍他們的腦袋!”
鐘上位瞇著小眼向白道隆舉杯,一口酒抿下,心思轉到了整個江南:“咱們這煤生意不招眼,可鹽么…老白,你這邊是個什么章程?”
白道隆臉色一垮,嘆氣道:“皇上自己都沒章程,李制臺跟年大帥也沒章程,我還能有什么章程?由著江南的鹽商跟你們的鹽代斗唄,我就當沒看見。”
他撓頭道:“如今江南這形勢”…,嗨,真是看不懂了!”
蘇州,兩江總督府,年羹堯正向李衛道別,他要去松江府坐陣。盡管雍正駁了他的江南血戰之策,但松江大營卻是要建的,江南綠營也要匯聚,大干一場的姿態必須擺出來,否則他們沒法跟雍正交代,而雍正也不好跟天下交代。
兩人相對拱手,各自轉頭,下一刻卻都轉了回來。
李衛意有所指地問:“江南鹽商的動靜川 年羹堯陰:“我沒看見,不管他們是贏是輸,他們都得完蛋。”
李衛點頭:“既然亮工明白,我也就不多說了。”
年羹堯再道:“南蠻兵船不斷,怕是也看透了鹽商的動靜,我看他們是輸定了。”
李衛也冷聲道:“不管咱們在江南怎么死法,江南鹽商,必須得死在咱們前面。”
兩人相視點頭,在這事上,他們已有了難得的默契。
松江府南,華亭縣外,營帳林立。縣城里,一幫服色豪奢,滿面油光的瓜皮帽聚在一起,正興致高昂地對著輿圖指指點點。
“內務府和宮里都傳來了話,萬歲爺點子頭!萬歲爺是認咱們這事的!李衛、年羹堯,范時捷和李拔,對咱們齊聚鹽丁,大購槍火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是明證!”
人群中,一個老者的嗓音響起,嗡嗡人聲頓時悄散。
“咱們和他們,雖都是萬歲爺的狗,朝廷的狗,但路子不同,他們瞧著咱們總是不順眼。此番咱們掀了桌子,行這大忌諱之事,他們怕是抱著隔山觀虎斗的心思。這沒什么!只要咱們打贏了這仗,趕跑了南蠻,就能從根上平了這鹽亂!平了鹽亂,江南的禍事也平了,萬歲爺和朝廷那里,咱們就能爭得更多利。”
老者還在不厭其煩地講著,其他人又叫喚起來。
“魏老爺子,您說怎得辦就怎得辦!我那丹陽縣的兩百鹽丁,全都交給你了!”
“我們江陰人也都支持魏老爺子!南蠻鹽代在江陰太猖蹶,帶不出人手,我的小舅子是江陰鎮標中營游擊,讓他帶了綠營三百補丁來,個個都是能打的!”
“杭州人不足,就出錢糧,大家齊心協力,拔了這南蠻的龍門!”
這是一場令英華和滿清都很意外的聚會,江南鹽商的聚會。被英華鹽代逼到了絕境的江南鹽商,沒能從江南地方官府那得到他們想要的支持,因此他們選擇了“揭竿而起。”要用自己的手,直接去拔英華鹽代的根: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