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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我們兩國,親如一家

  “什么賽里斯,就跟雅典一樣,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里了。他們就是群割據了海邊之地的流氓!他們在澳門對我們葡萄牙人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

  里斯本王宮里,原本的澳門總督馬玉爵士正在向國王高聲申訴。盡管這一路跋涉,他跟英華使團已相交甚密,但涉及到國家利益,他絕不會顧及私情。

  國務大臣平靜地說著:“所以我們才會把他們當作棋子嘛,戰爭剛剛結束,大家都在喘氣養傷。趁著這個機會,借他們這顆棋子,為葡萄牙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亞洲不行,就在美洲,為此我們就必須將支那人牢牢綁在我們身上。”

  他再補充了一句:“直到替我們葡萄牙爭取到了足夠的利益…”

  王座上傳來一個虛浮的嗓音,那是若望五世,這位國王總是沉迷于修女的身體,一般的事情可喚不回他。

  “王國在澳門和安南的人民,會因我們的計劃而受到什么傷害嗎?”

  國王還是關心子民的,葡萄牙東印度公司畢竟還是國家的擎天財柱。

  國務大臣答道:“支那人都是空談道德而不重實務,他們更在意的是顏面。之前我去迎接那位年輕的外交大臣,他因我向他低頭鞠躬而趾高氣揚,這跟利瑪竇和傳教士們對支那人的描述完全一致。”

  “我已向諸國遣出特使,通告支那使團的到來,并且讓特使通過非正式的途徑,將我們可能跟他們達成直航果阿協議的消息散播出去。”

  他總結道:“支那人并不清楚我們歐羅巴的社會,只要我們給予他們足夠的禮遇,他們不會去深究實際利益,更不會為此而傷害王國的人民。”

  一邊的索薩爵士皺眉,馬玉更是張口欲言,他就蹲在這幫支那人的邊上,看著他們是怎么作生意,怎么管城市的,怎么滿南洋折騰的。這些人可不是利瑪竇和其他傳教士嘴里的“哲學家”,他們也是商人!

  國王的興奮言語阻住了他:“里卡多對他們護衛的短槍很感興趣,海軍大臣對他們的船很感興趣,他們的絲綢、茶葉和瓷器,盡量都買下來,正式接見的事情,也盡快辦好!要讓整個歐羅巴都能看到,我們葡萄牙人,可是面向支那的門戶!”

  丟開政治算計,若望五世可是滿心渴盼著王宮里能換一些瓷器,衣帽間里能多一些不同花色的綢袍,同時還不必再喝不列顛人轉賣的中國茶。

  賽里斯使團到達里斯本的消息早已傳遍城市,此刻正迅速朝著葡萄牙全境蔓延。各地大小貴族紛紛涌來,除了搶購賽里斯貨物,也懷著看看賽里斯人到底有何等風采的好奇。在這紛紛攘攘的喧囂中,葡萄牙人長久已來低落的心緒,竟然也昂揚起了一截:雖然咱們這一國已經衰落了,再不是當年引領大航海時代的第一代日不落帝國,但賽里斯人跟咱們的關系卻非同一般呢。

  在這個時代的歐羅巴,只要讀過一些拉丁文名著,就能知道“賽里斯”代表著神秘、美麗、高貴、優雅和理性。這個名詞跟利瑪竇神父所說的“契丹”或者“支那”,感覺相差太遠了。

  這種稱呼上的偏差,也隱隱在牽動著葡萄牙人的久遠記憶,當國王正式接見使團時,幾乎整個王國的貴族都聚在了王宮,這種記憶更被那位年輕的賽里斯外交大臣給直接牽拉出來。

  “神州陸沉,夷狄肆虐,煌煌天朝,千里白地…”

  “祖國淪陷了,蠻族們焚燒了最后一間屋子,搶走了最后一塊面包,侮辱了最后一位貞女,美麗的國度啊,就這樣成為荒原,只能聽到野狼的嚎叫。”

  小謝在說,郎世寧在翻譯,兩人配合得無比默契。

  小謝只是穿著英華官員的常服,他的通事館知事是正三品官,紫袍上繡著孔雀,烏紗帽的長硬翅隨著他鏗鏘有力的話語而悠悠晃動。即便大家聽不懂,需要郎世寧來居中轉譯,但硬翅那富有韻律的晃動,將一股從容而威嚴的氣勢疊疊推送,讓滿堂戴著假發的貴族們看得目不轉睛。

  果然是從神秘的賽里斯而來啊,就像是從比利牛斯山巔上的云層里下來的天使一般,那么細膩,那么潔凈,那么純粹…

  貴婦人們聚在一起,揮著扇子遮住面孔,眼波蕩漾,就看著宛如朗誦詩篇一般的賽里斯外交大臣。對了,后面那些穿著紅袍的小伙子們也都是一般氣質,沉靜、內斂,就跟傳說中一樣,賽里斯人都是富有智慧的哲學家,他們的思維就跟絲綢一般柔滑細膩,讓人沉醉。唉,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一親芳澤呢?

  “有我天子,御守國門,韃靼破關,死社稷,不忘民…”

  “偉大的皇帝,將自己當作城墻,阻擋著韃靼人的入侵,即便戰死疆場,也不愿子民受到傷害…”

  無數唏噓聲在大廳里回蕩,即便是那些芳心蕩漾的貴婦們也被吸引過來了,眼中頓時淚意盈盈。

  多么熟悉的歷史啊,賽里斯人的遭遇,就跟他們葡萄牙人相差無幾。當年葡萄牙跟西班牙平分全球,也站在了歐羅巴強國之巔。可在一百四十多年前的三王戰爭里,國王塞巴斯蒂昂戰死疆場,西班牙人趁著國中無主,悍然吞并了一國,亡國之恨,他們葡萄牙人也是嘗過的。

  “時不過一甲許,英雄奮起于草莽,復先人衣冠,立賽里斯之舊業,韃靼蠻族,潰敗北歸,南面之土,滌蕩清澈…”

  “不過六七十年,就有英雄被人民擁戴,趕走了韃靼人,恢復了賽里斯的傳承,他就是偉大的賽里斯皇帝,統領東亞細亞之南。北面的韃靼人正在他的身影下顫抖,整個東亞必將回到他的治理之下。”

  小謝如唱歌一般念著唐孫鎬寫就的稿子,而郎世寧的翻譯也有自己的發揮,抑揚頓挫的華夏語和涓涓溪流般的拉丁語和音一處,王宮大殿里充盈著一股恍若自天頂降下的神圣肅穆之感。

  這感覺自然更多來自葡萄牙人的記憶,說到后來,不少葡萄牙貴族已捏著拳頭,低聲念著:“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母國再起,他們也不再是屈辱的亡國之民,但那段歷史,在這些貴族心中,卻是怎么也揮不去的陰霾,這也是葡萄牙人跟西班牙人見面就冷臉相對的原因。

  說到這事,之前小謝預演這番說辭時,使團都道,怎么會這么湊巧,葡萄牙人也遭過亡國之難,然后還奮起復國了。

  唐孫鎬和李方膺等文人都嗤之以鼻,這有什么巧的?我華夏數千年歷史,什么苦沒吃過?什么蠻夷沒遇見過?什么輝煌沒起過?從上古先秦到朱元璋趕跑蒙元,那就是數千年跟蠻夷對掐的歷史。別說葡萄牙,歐羅巴現今任何一國的歷史,在咱們老祖宗的經歷里都能找到。

  小謝也說,在葡萄牙這里可以講咱們大明的歷史,在西班牙那可以講南北朝的歷史,在法蘭西那可以講周朝的歷史,在不列顛那可以講…雖然有些勉強,但秦時最初的歷史和態勢,跟不列顛人不要太像哦,完全可以拿秦滅六國的歷史去忽悠不列顛人嘛。

  牽動了葡萄牙一國貴族的心緒,小謝這才切入正題:“賽里斯和葡萄牙,雖隔東西萬里,卻有相同的遭遇,往日我們也有過嫌怨,但我們的心靈終于能連在一起!我們奉皇帝陛下之令,不遠萬里而來,就是向葡萄牙人傳遞著這樣的心意,皇帝陛下希望,我們兩國能結為友好之邦,互相扶持,不離不棄!”

  這番話使團諸人本有不滿,嫌怨!?葡萄牙人在明朝襲擾海疆,可是犯下了滔天罪行。如今跟他們締結友好,都算是賞賜了,沒必要把姿態放得這么低吧?

  小謝教育著他們,外交戰線,就要講求技巧,能放眼將來的,過去就可以丟在一邊,什么時候需要了,什么時候再撿起來嘛。

  “我們來葡萄牙,為的不是商貿,為的不是利益。皇帝陛下也在為滯留于澳門的葡人憂心,希望能與葡萄牙國王就相關事宜達成如下共識…”

  小謝遞上了國書,內容讓另有心思的國務大臣平托伯爵抽了一口涼氣。

  賽里斯之國,將為澳門葡人特辦國民待遇,今后他們將不再受《外人居華令》限制,跟賽里斯國民享有同等權利。當然,同時也必須受賽里斯法律一視同仁地對待。為協調雙方刑律差異,賽里斯將容許葡萄牙在國中設立公館,與葡人相關事務,可以跟賽里斯政府直接溝通。

  這樣的待遇并非單方面的,賽里斯也希望在葡萄牙設立公館,聯絡兩國事務。同時在國中,以及在果阿等葡屬領地居住的賽里斯人,葡萄牙也必須平等相當,受賽里斯公使照拂。

  平托伯爵訥訥地道:“關于兩國直航貿易…”

  小謝一臉風清云淡:“我們不愿友邦因此事而跟歐羅巴諸國產生沖突,我也說了,我們兩國,是為治下子民謀福而締結友誼,因此這直航之事,伯爵先生就不必再提了。再說我們賽里斯富有萬物,也不缺什么,如今國門打開,貴國想買什么,直接上門即可,關稅還可對貴國特別照顧。”

  一邊的索薩爵士臉肉擰住,這幫虛偽而狡詐的家伙!竟然直接把皮球踢了回來…

  平托伯爵雖然算計落空,一時卻沒品出小謝這番手腕為的是什么,他提的條件,明顯對葡萄牙人有利啊。上萬葡萄牙人在澳門和安南,賽里斯人不主動直航,又會有多少人在果阿和葡萄牙呢?

  “友好!簽約!”

  “賽里斯在東,葡萄牙在西,咱們攜手統治…奔赴美好的明天!”

  大殿里的貴族們群情沸騰,就連國王都在頻頻招手,示意平托伯爵趕緊表態。先不說能妥善解決澳門和安南葡人的麻煩,葡萄牙現在就是歐羅巴的邊緣,是大家再懶得理睬的鄉巴佬,能跟崛起的東方賽里斯帝國締結友好條約,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

  平托伯爵拿著轉譯為拉丁語的國書,匆匆再向下看,咦,好像多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呢?

  “葡萄牙奉行一個賽里斯的政策,承認英華為賽里斯的唯一合法代表,任何妄圖分裂賽里斯的行為,都將視為對賽里斯統一的破壞。這些行為包括但不限于:跟滿清政府通商往來,協助滿清的軍事行動,跟與滿清有軍事同盟關系的歐羅巴國家貿易…”

  汗水又從平托伯爵的假發里滲了出來,而此時貴族們的呼聲更高了,國王都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再看看微笑的小謝,平托伯爵忽然有些明白了對方的用意,當然,前提是這個年輕的賽里斯大臣,不是那種空談道德的哲學家,而是跟歐羅巴所有外交大臣一樣,都是“條約時代”的外交精英。

  一面大打感同身受的歷史感情牌,一面捏著澳門和安南國民的福利,同時還有貿易優惠在吸引著國內的商人,賽里斯要用這些,換取葡萄牙人跳上他們的戰船,自此之后,葡萄牙的國運就要跟賽里斯勾搭上。

  之前所設想的棋局,被深諳外交原則和洞徹全球局勢的對方瓦解了,同時對方還擺出了另一個棋局,要等著自己跳進去。

  跳還是不跳呢?

  看看已經有些發怒,覺得自己怠慢了客人的國王,平托伯爵忽然覺得,自己再怎么提醒國王,這份協約里藏著危險,他都會不管不顧了,因為賽里斯人給足了國王面子。

  之前自己說過什么來著?把對方綁在自己身上?現在目標好像也達成了,只是姿勢跟最初的料想不太一樣啊…

  平托伯爵無奈搖頭,將國書轉交了國王,國王豪爽地說:“我們兩國,親如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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