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四百八十一章窺探國政之學校科舉第四百八十一章窺探國政之學校科舉 如果說碼頭和市集近于地獄,進了縣城,李拔主仆才覺是回到人間。城里雖也人來人往,卻再沒碼頭和市集那股子充盈著汗臭味的熱氣,人們臉上也再少見那種對銀錢裸的灼熱。
但沒走多久,感覺兩個仆從目光老是漂移,順著他們的視線一掃,李拔又抽了口涼氣,啊喲!
他這才注意到,滿大街鶯鶯燕燕,既有穿著粗布襖子的仆婦,也有一身絲帛的富家女子,一點也不忌諱地拋頭露面。還三五個湊作一堆,花枝招展地笑談著。
大街上,李拔想閉眼卻不敢閉,只好虛虛看地,心道莫非自己走錯了地頭,這里是香坊之處!?
他這么想,瓜皮帽仆從已經付諸行動,湊到街邊問了聲姑娘們的樓子在哪,然后就聽女子們大叫非禮,接著巡差的哨子聲就響了。
瓜皮帽仆從也忠心,朝著反方向拔腿就跑,丟下目瞪口呆的李拔和圓帽仆從。
李拔恨恨道:“既非娼女,何的光天化日,妖嬈惑眾!這南蠻,還真是人心淪喪!”
圓帽仆從看看已經被巡差一棍子撂翻在地的同伴,再看看義憤填膺的李拔,掀了掀嘴皮,卻無力說出半個字。
轉過幾道街巷,就到了城中偏僻之處,遠遠見著一處破落宅院門口,一個白發老者正送走幾個男女,那不正是陳元龍!
“李巨來!你身為一省憲臺,竟敢只身而來,好大的膽子…。”
見著了李拔,陳元龍也是震驚不已。
李拔卻更是嚇著了,他可才剛上任,陳元龍哪來的消息?
“報紙探得清清楚楚,周邊幾省,知府更替都沒落下,更別說巡撫。”
陳元龍揚起一份報紙,報頭上寫著《中流》二字。
“廣陵先生是怕了么?”
李拔心中打鼓,感覺這南蠻世道大不相同,不知道陳元龍是不是已變了心。
陳元龍苦笑道:“怕的什么?都快入土的老頭子了,連蒙童都留不住,天厭之人,該是你怕沾上老夫這晦氣。”
一邊說一邊將李拔迎進屋子,聽這話里的幽怨,李拔隨口問著怎么回事,在他想來,該是南蠻官府故意刁難。
陳元龍嘆氣:“現今這英華一國廣辦蒙學和小學,算學、格致、天文地理,從蒙學都要教起。,。鄰人不愿再讓學童在老夫這里啟蒙,都轉到了附近的官辦蒙學。”
李拔怒而拖案:“南蠻這是要自幼時毒害人心啊!呃…陳老,有何不妥?”
見養陳元龍發愣,李拔趕緊換了口氣。
陳元龍搖頭:“說不上什么毒害人心,算學、格致,也是古學之道…”
這是陳元龍自己的心事,遇著了熟人,也就打開了話匣子,徑直道來。原來他只精儒學,周邊鄰人都覺得,如今這世道,從小多學東西更好,不能光念四書五經,當然,官辦蒙學還不要錢,所以前把學童轉送他處,陳元龍的日子頓時難過了。
城區的學正,歸善縣的學愉,甚至知縣都來找過陳元龍,希望他進縣里的學校教書。蒙學、小學乃至縣學,隨便。可只要入學校當先生,那就有了官身,陳元龍自然不干。他真要當官,向李肆低頭,怎么也是個侍郎尚書,何必套個品綠皮招搖。
陳元龍嘆氣:“現今這里的朝廷,把圣賢書稱為國學,貌似尊崇,其實下了框子,跟其他學問并列。我輩孔圣之徒,再別想獨居廟堂…”,”
這個話題正涉及到南蠻的文治,李拔有了興趣,繼續追問下去,不多時,就對南蠻學校和科舉之事有了大致了解。稍稍一品,心中無比震懾,這南蠻文治,竟是如此下力!
先說學校,這英朝廣辦蒙學和小學。學童六歲啟蒙,目標是認字和尋常讀寫,除了新版三百千、弟子規,同時還教一些粗淺的算學、格致、天文地理,甚至還有傷殘老兵訓什么隊列拳,分作三年,年年升科。
小學則是經制六年,四書五經要讀,算學也要學得更精深,格致也分作了物理、化衍和生識,還要學什么國,當然,首要就是學那本《皇英君憲》。
陳元龍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書:“蒙學和小學所用之書,都是國子監所定,老夫找來細細看過,只能說…”
結論似乎很難接受,但本著儒士良心,陳元龍又不愿顛倒黑白,最終勉強道:“若此教化大成,這一國雖不敢說人人圣賢,卻也絕少愚人口九年學下來,不僅有了立身之德,也多少懂了些處世之道。”
李拔心道老先生耳熏目染,該也是被毒害了,這南蠻讓儒士不再以圣賢言居廟堂,那就是無君無父,立身是為何?不就是為治國么?
但他也知不能在這上面跟陳元龍細談,就繼續問這學校的情況。聽說廣東現在每縣都有至少十所官辦蒙學,歸善縣更有三十所蒙學,近十所小學時,在校學童四五千人,他壓根不相信。這得多少銀子?就算只養先生,歸善縣就得養上百個,聽說儒學和小學還不要學生束修,甚至書本紙筆都免,這怎么可能?
陳元龍道:“這里的朝廷很善協調各方辦事,蒙學小學,辦學都是三方出銀子。朝廷、地方官府和鄉紳、工商各出一份,而養學則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各出一半,尋常筆墨紙硯都有工商捐贈。歸善縣雖比不上廣州縣、南海縣那樣的大縣,卻也不算窮縣。明年的縣政預算有六萬兩之多,其中會有兩萬用在養學上。”
看來陳元龍還真是對南蠻辦學事很上心,對這些細節了若指掌。他還重點講到,英華朝廷,蒙學小學是齊頭并舉,還另辦補學,給年齡夠但沒啟蒙的學童進補。
相比蒙學,李拔更關心科舉,光學不考怎么治國?
陳元龍卻沒直接說科舉,說起了更高一等的學校,“縣學是常科,只有三年縣學得過才有資格參加科舉。
另有商學、學、工學和通事學等學校朝廷將其當縣學同等而待。甚至還有黃埔和香港兩處軍學,都是從小學里招人。歸善縣除了縣學,還有一處商學,不少人家,都想讓子弟日后能入商學。”
“這些學校學過,考試得中就是生員,接著就可參加鄉試。今年開的是恩科,據傳聞說以后年年都會開科。現在有進士、明、明算、天工、通事、經義和博學七科,得中后相當于舉人。或者是直接分派到差事,或者是進白城、黃埔等幾所書院,哦,現在叫學院去深研學問。”
“學院學畢還有會試,得中就相當于前朝進士了,會試三年一開今年恩科也開了會試,但還循著舊制明年就會改新制,只有今朝舉人有資格參考子。”
說了一大通,陳元龍卻另有感慨:“如今學子跟昔日大不相同,雖都經科舉,但前路卻非昔日那般劃一。學圣賢書只能做官,而且還只能進翰林院和禮部那些清水衙門,或者是分派給地方當典吏。不像學商、學、學工,乃至學軍,不僅能作到實務官,不當官了,還能進工商。所以進士和經義科,越來越式微,甚至進士科都被民人稱呼為進死科。”
李拔終于忍不住道:“南蠻抑儒至此,道冇德不復,陳老為何還荀居于此,與蛇蝎之輩為伍!?何不與晚輩回朝廷,戮力齊心,滅了這幫絕我道統的惡賊!?”
陳元龍愣愣看住他,好一陣后才笑道:“道統?”
他搖頭連連:“在這英華,圣賢言雖不居廟堂,卻依舊行于民心。這個朝廷的皇帝,削了君父,自掌權柄,治下卻言路大開,幾近于百家爭鳴。眼下一國正朝野大議火器開禁,朝野大議啊,上古圣王之治的路子。巨來,咱們之前所持的道統,為何沒有醞出這般景象?”
他指指自己的發髻:“老夫早已醒悟,不再認愛新覺羅氏之國為我漢人之國。”
終于說到辮子了,李拔覺得已到了撕破臉的地步,沉聲道:“那就有勞陳老通報這里的官府,縛了我李拔!”
陳元龍嘆氣:“老夫也非認這英華為正朔,不管南北,再不愿沾廟堂事,為何要縛你?”
李拔咬牙:“晚輩愿以身家擔保,只要陳老回故土,絕不受朝廷責罰!陳老若是不愿再居廟堂,也能回鄉養老,享得天倫之樂!”
陳元龍搖頭:“北面的皇上是何等人物,老夫心里有數。老夫在這里,家人才得保全,不止是如此…”。
他目光變得深邃:“我也在看這南面的皇上,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到底能將這時勢,引到天國還是地府。”
李拔心中黯然,接著又是一動,聽起來,陳元龍對英華國政,似乎還有更深見解?
陳元龍見他尋思,再笑道:“巨來啊,你親來此地,為的就是尋這英華的根底吧,告訴你也無妨,我正知一些根底。”
李拔恭謹地道:“有勞陳老指教”,…”
陳元龍正色道:“就老夫所知的一項根底,北面朝廷,絕非這南面朝廷的敵手!”
即便尊敬這老先生,李拔也不滿了,怎么,是不是又要說什么槍炮之利?
陳元龍卻道:“古往今來,唯有眼下這個朝廷,能將農人土地實情掌握到成之真!”
李拔楞了一下,接著臉上泛起紅暈,那是一種智力和常識被侮辱了的憤怒。
可陳元龍話還沒完:“唯有眼下這個朝廷,能讓士農商紳一體納糧!”
李拔開始咳嗽,雖然聽聞雍正皇帝有什么打算,但陳元龍說南蠻真正作到了,打死他也不信。
陳元龍是深懂地方政務的,再一句話幾乎砸暈了李拔:“這個朝廷,就算沒有快槍大炮,以廣東一省之力,也能奪了整個天下!當年秦滅六國,靠的是什么?無非就是郡縣戈,一,編戶齊民,如今這英朝,在此事上,隱有超越祖龍之勢!”
第四百八十一章窺探國政之學校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