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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華夏要何君 朱明已絕,不僅由朱慈允那一番話道出,也由十六位親王迎入朱明皇祠的永歷牌位,固祠封位而一錘定音,朱明謝位詔書還將傳檄天下,將朱明歷史永遠凝聚在這一天。
梁載探等老儒愴然淚下,捶胸俯首,孔尚任等心緒還輾轉在朱明和滿清之間的舊儒彷徨空虛,兩眼迷茫,而屈明洪屈承朔父子等新儒則是喘息難抑,心熱不已。
那素白身影正穩穩行來,所掀起的萬歲呼喊之聲,不僅在其他人心中激蕩著,也卷動著這些三賢派文人的思緒,他們也意識到,隨著這身影而來的,將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朱明將天命還回上天了,李天王要怎么去取?
不要禪讓之位,李天王要怎么得位?
華夏歷史,也不是沒有這般帝王統空白之時。例如泰漢之際,漢得天下,也不是從秦手里得來的,例如明得天下,也不是靠元帝禪讓的。
漢高祖劉邦在記水之陽聚諸侯,雖有諸侯勸進,其實也是自取天命。朱元璋之帝王統,也不是從明王那禪來的,而是群臣上表,以“明”為號,取了明王所聚道統,當作自己帝王統。
現在李肆要怎么得這天命,要怎么立自己的統,上述兩例顯然都學不了。儒士們都很迷惑,屈家父子等新儒激動的是,不是禪位,也不是粗暴而直接地自立,還不是如明那般,聚白蓮教所挾人心為統這就意味著李肆這帝王,將跟以前的帝王大不一樣,如他們自為新儒一般。
李肆行至圓丘,踏上中層,就定拜位。當人們的視線焦點從李肆轉向圓丘時,才發現園丘上層已作了一番清理。
一圈牌位環拘而立五方神位沒有了,中間的昊天上帝神位,也變作了一塊高聳而立的無字木牌。
樂聲再起,又是“始平之章。”李肆登上圓丘,焚香立定,清亮嗓音一起,樂聲減小,就聽得他的話語在整個天堂回蕩。
“三皇五帝夏商周,始皇漢高…”。
他嘴里說著,眾人恍悟,這一圈牌位,竟是從上古三代,一直沿襲而下的華夏歷代帝王。
“至明太祖,我華夏何止三千年乃有五千年之決決生息,躋立于寰宇。雖五胡亂華,蒙元肆虐,以至滿清入關,華夏仍在!歷代君王,續我華夏蓋千秋,萬古追九…”
樂聲再起,李肆向這一圈君王牌位三跪九拜,這不是在祭天,而是在祭歷代帝王。
“不合禮…不合…”
梁載探嘴歪眼斜,撫著胸口,指著臺上的李肆就想喊叫出聲。太不合禮!三皇五帝竟然下了神位,跟歷代君王在一起,而中冇央神位竟然不是昊天上帝,而是無名之位,這是什么意思?更過分的是你李肆憑什么祭歷代帝王?
“拜!”
他沒機會喊出聲,儀衛高聲呼喊如漣漪一般,由內圈的禁衛、侍衛傳到紅衣將士傳到藍衣內衛,再傳到最外層的灰衣巡警。
官員們都跪下了,一層層的人潮如倒伏麥浪,也跪下了,民人們雖不知究里,但官兵的呼喝卻不敢違逆。而拜下之后,李肆那悠悠話語再在心中嚼著,竟也覺出了一絲肅然,這是在拜歷代的皇帝呢。
梁載探被兩個充當儀衛的禁衛壓了下去,再難開口,就跟著天堂這十數萬人一般,向困丘上那歷代君王牌位跪拜而下。
再起身時,人們就覺像是整個人也淡淡洗禮過一番,心中已存清靈。
“上古三代,以圣而王天下,王擇賢而治天下…”。
接著李肆說到了三代之治,上古三代,堯舜禹,君圣臣賢,人人安居樂業,萬民各取所需,淳淳然而自樂。
“三代何以大治?不過是人心清靈!人心何以清靈?德自在人心。人德自在,天道既顯,道冇德一體,人人圣賢。”
“三代之下,秦行郡縣,天下脂膏歸于一,億兆之動束于一,天下苦一久矣!”
接著李肆就說到了秦始皇,他這句話,屈家父子等新儒都下意識地點頭,這不僅是三賢的共識,甚至是晚明諸多文人的共識,就連梁載探等老儒都不由自主地慨嘆一聲。
“黃碩王三賢有論,君王乃天下大害,得一之君王,一言決億民生死,一念定社稷安危,怎能不是大害!?”
李肆這話激起一片抽氣聲,屈家父子等新儒更是激動難止,說得對啊!三賢不就是這般認為么?以一治天下之君王,天下也就系于君王于一身,身家國一體,方有華夏這千年來來回回的動蕩難安。
“我華夏自秦而下,雖有強漢盛唐,繁宋朗明,國柞延三百年,可民人相安之時,從不過百年!天命輪轉間,生靈涂炭,滿目瘡癆,更任夷秋入華夏,毀我衣冠,穢我人心,這得一之君,怎能不是大害!?”
到此時,以三賢派為核心的讀書人,都覺李肆竟然是完全站在他們一邊了,但去”,…
對華夏歷史的總結,在李肆之前,就已有了很多定論。段宏時和李肆所看透的儒之錮,文人們自己也有所認知,他們將問題歸結為郡縣制,歸結為獨攬權柄的君王,從某個層面上看,這兩種觀點是一致的。
區別在于,黃顧王為代表的晚明文人,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復封建,廢郡縣,行井田,同時虛君,靠學校,也就是熟讀圣賢書的儒士治政,以德治天下。
這當然不是李肆要說的,所以下方范晉、劉興純、蘇文采、彭先仲和李朱綬等心腹一黨,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他們雖未懂得透徹,可跟著李肆這幾年下來行事種種,都很清楚。
李肆是不可能走上那條路的,他劈出了一條新路。
“但我華夏,億兆之民,萬里之疆,又何能無王而治?士農工商貴賤貧富,又有何人能聽得眾民言,看得眾民生息,為眾民謀福?故我華夏,無君不立!”
這話現在說來,似乎是多此一舉,即便是三賢派,也沒有激進到不要帝王。但這話已是在為李肆的帝王統打地基,更是為著日后段宏時所料的形勢筑起防波堤甚至是在為更遠的未來,當社會開始劇烈蕩動時,留下一道人心和理上的阻攔索。
新儒們臉色黯淡下來,在他們心中,原本代表天下人的權力是他們的,是讀圣賢書人的,在他們的理想里君王只是國體,只是承天命的花瓶,是舊儒所尊之“君父。”是道冇德的象征。該是他們代表天下人治天下,現在李肆竟然徑直伸手來拿。他們想要虛君,李肆卻是在說“實君”。
“我華夏再起這君就不能再是握一之君!不再是受天下人奉養之君,而該如上古三代得道之君!”
這一句話道出,所有人屏息以待,不僅在期待李肆到底是要將這君王改造成什么樣子,也在等待,李肆要怎樣以此來接天命。
“上古三代之君,與內得天道而福澤萬民,與外,揮刀戈而辟疆逐虜。天道時進,君治隨進。君視民如手足,視國為公廷。民非君子無奉養之責,臣非君奴唯忠國事。君國非一體,天下非一家社稷非一姓…”
隨著李肆朗朗話語而出,道道無形狂瀾在所有人心中激蕩著,即便是鄉下草民,不是太聽得懂,可“君國非一體,天下非一家”這話卻是再明白不過,頓時就覺天地混淆,腦子一片糊涂。
“這說的是什么意思?這天下…,不再跟皇上姓了?”
“是啊,咱們這英華,是不是也不由天王作主了?”
“哪跟哪啊,我瞧著吧,天王的意思,好像去”,…他要當了皇帝,不再是什么都說了算,就有點悔”,…像是主著一家事的老爺子那般。”
民人嘀嘀咕咕著,讀書人則已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舊儒固然是不堪這番沖擊,新儒則更是糾結。他們想要虛君,可李肆卻是在矮君,削君。李肆所言之君,不再是君父,不再與一國同體,也不再背一國之德,而是實實在在,要行治權。
可他們卻難以責難李肆這番言冇論,圣賢所言之上古三代圣君,就是這般“賢德。”不以天下奉己,視一國為公,奉公而治,才有后世所追的三代之治。
屈明洪深呼吸,低聲向正失神的兒子和同僚道:“這難道不是好事?我等不再是臣子,而是臣僚!三賢之愿,雖不能復封建井田,興學校治政,卻是能掌得相僚之權,與君共治天下!”
眾人都是恍然,沒錯,這矮下來的君王,要治天下,終究還是得與讀書人分權。既已不是君父,既已非君國一體,讀書人與君王的關系,自然也就從原本的上下關系,變成了主僚關系,也就如上古三代的圣君賢臣一般,自有他們的一番作為。
李肆將他的華夏之君拋了出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樣的君王,又該怎樣接下朱明交回的天命?
接著李肆卻沒有談這個問題,而是談起了滿清竊占華夏的種種惡行,話題再發散,談到了當今寰宇,萬國林立,天道顯于機巧者紛繁難述。各國逐天道而各成一勢,華夏不再是過去那決塊傲視諸國的中冇央王朝。前有荷蘭人占臺灣,后有羅剎蠶食北疆,西面準噶爾也動蕩不安,歐人正滿地球亂跑,開疆辟地,華夏危機四伏,并非滿清一個大敵。
這番言冇論,若是在江南講,十數萬人里,準有一半人不以為然,若是在北京講,估計大多數人都要轟然發笑,可在這廣東,民人卻自有一番見識,沒見過洋人,洋玩意見得不少。很多人心中想的只是天王太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英華自己不也日新月異,自成一勢了么。
“而今新世,續道統,興華夏,我李肆所言的君王,你們要不要!?”
之后李肆高聲問著,禁衛和侍衛親軍高聲呼應,接著是官員,再是民人,十數萬人,一叮)“要”字,喊得半空云散,大地震顫。
“我李肆…”。
終于到這一步了,額頭已熱意難當的李肆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