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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快線已通,喧囂待涌 如果李肆沒有講和之心,就慫恿李肆重扶明室,這是康熙交代給孔尚任的爛招,對此孔尚任沒有一絲隱瞞,因為這爛招本就是他孔尚任的真實心聲。
屈明洪屈承朔父子上書里提得特別清晰,就是先扶明室,再行禪讓,讓英華拿得名正言順的道統。
如何處置朱明的政治地位,這就是橫在李肆前面,擋著英華這一國再上一步的門檻。
屈氏父子乃至不少官員該是真心扶英華,但這個方向卻蘊含著危險。危險就在于,孔尚任的心聲,怕是英華治下眾多文人心中最佳的選擇,他們絕對會借著這個機會再掀波瀾。
此時雖已是康熙五十六年,前明遺士也幾乎死絕了,但其影響卻還很深。譬如呂留良,此人文集處處追思前明,所作皆倡華夷之辯,因評點科舉時文而揚名士林,甚至有人稱之為“呂子”。在世時并沒得太多責難,死后才因雍正遭了災。
清初順治康熙時代,士林對前明懷念之心尚重。滿清對此思潮的處置頗有技巧,至少是順治和康熙兩代皇帝的手腕比較靈活。一方面是堅決的留發不留頭,在表面上求得治下足足的恭順之姿,另一方面文網還相對較疏,遠不如雍正乾隆時期細密。
如此形勢,一方面順治和康熙前期,天下并未完全平定,三藩和臺灣未納入治下,后期康熙又粉飾仁治,下面官員投其所好,不太深究人心。
另一方面更重要,滿清歷來宣稱前明非自己所亡,而是闖賊亡明,自己還是替天行道,滅了闖賊,為大明報了仇。在這個報仇過程中得了天下人心,大明原有的天下自然就變成大清了。
有了這番基調,滿清初時對追思前明的思潮就不好下狠手作大清理,崇明貶清的自是絕不留情,可間接隱晦地表達思明之心,順治康熙都沒有刻意大織文網,阻絕如此思潮。否則錢謙益之流的怨艾之作,早就把他等送入了地府。
康熙之所以會丟出這個爛招,是看透了明末乃至南明史,同時也是對李肆治下人心局面有了初步認識。李肆抑儒興工商,那被抑的孔儒就是他康熙的盟友。雖說在華夷之辯上有分別,鼓噪而起的是求北伐的聲浪,李肆卻絕不會任由他們主導了形勢。否則李肆之權,工商之利,就要被儒士握住。由此李肆必然會打壓北伐之勢,從而讓康熙緩上一口氣。即便不能亂了英華一國,但爭到幾年安寧日子,已遂康熙所愿。
對李肆來說,朱明問題本不是難題。扶起一個朱明宗室為帝,再從他手中禪位,隨手而為。朱明已亡五十多年,李肆怎么也當不成曹操。
可問題就在于,從尋帝、立明到禪位,整個過程環節頗多,也很是費時。立起來的傀儡朱明皇帝本身就是一塊招牌,還不知要如何動搖英華治下人心。而以此招牌聚集起來的人心,跟李肆本身所凝人心,這兩股可是湊不到一起的,到時會撞出怎樣的火花,讓形勢朝何處發展,李肆雖掌軍隊和工商,甚至也掌一部分讀書人,卻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確保沒有分毫意外。
如果只是自身內部鼓搗,事情還很單純,可孔尚任自北面而來,掀起這么一股聲浪,李肆對人心的主導就更弱了一層。
所以李肆很后悔沒把那孔尚任半途解決掉,現在他身份非同一般,已經很不習慣形勢不在自己的掌控中。當然這念頭也只是想想,料理孔尚任還有太多手段。
見李肆眉頭一直皺著,段宏時笑了:“有關此事,我們早有所料,籌碼也均在手中。不過是過場而已,又何必在乎細節。過場走完,大義到手。步子再細,調門再準,心存異心之人,還是會尋得紕漏,既是作戲,就求不得渾然無懈。”
李肆看向段宏時,微微有些訝異,段宏時無奈地道:“你啊,向來都是肆無忌憚的,怎么一出戲就畏首畏尾了?本就沒什么規矩,你想怎樣就怎樣,只要有立帝禪讓這事就好!”
李肆歪歪頭再想想,終于釋然笑了,是啊,自己好像顧慮太重了,對壇壇罐罐考慮得太多。自己所造的未來,不就是一個隨時破舊,又隨時造新,能與時俱進的社會么?
“那就辛苦老師你了…”
李肆起身,鄭重地向段宏時行禮,老頭坦然受了,然后眼神恍惚起來。
“此事老夫也終于能交代出去了。”
此時于漢翼和羅堂遠進了涼亭,李肆心說,看來還得委屈孔尚任繼續當托。
交代于漢翼不必再緊盯孔尚任之后,羅堂遠匯報說,從北京到廣州的信鴿線已經可用,緊急消息最快四日能到,就是可靠性還不高。
通訊是一樁關鍵技術,很可惜,以李肆那貧瘠的知識,可搞不出無線電報,甚至有線電報他都懵懵懂懂,電話什么的就更別想了。
所以在聯絡手段上,李肆只能暫時把希望寄托在傳統的信鴿上,很早就啟動了“技術攻關”。但就是這么一樁“技術”,也因華夏歷史上沒有成熟體系,進展頗為艱難。直到青浦舉旗后,得了實際地盤,在治下細細查訪,才尋得一些訓鴿人,慢慢有了成效。
隨著天地會和軍情處的發展,對聯絡手段需求越來越迫切,李肆也不斷給予投入,到年中終于形成規模,卻還只限于短途聯絡。
現在李肆放出了茹喜,插手北面滿清內局,建立南北信鴿線就成為當務之急,可這難度就驟然猛增。這條線路是靠著多段短途線拼起來的接力線,可靠性自然不是很高,但總比沒有強。北京的消息,往日最快也得十來天收到,現在能縮短一半多,已經能解決很多問題。
聽到這個消息,薛雪起身拱手道:“那雪也該北行了。”
李肆問道:“北行兇險,你可真考慮好了?”
薛雪一臉義無反顧的決然,“雪自老師那學足了政論和權謀之術,國中之政盡在天王掌握,雪就到北京城去,親眼看,親手作,有知有行,方是學問之道。”
李肆點頭,薛雪正是他繼茹喜之后,再押到禛身邊的又一顆棋子,由薛雪真正代替自己,主導北京城皇位之局。
他想到什么,笑道:“你取個化名,就叫鄔先生吧,可惜…”
看了看挺立的薛雪,他搖頭道:“可惜兩條腿都是好的。”
段宏時卻是皺眉,他不僅有些不放心薛雪的安全,對北面之事也不如李肆那般有信心。
“儲位之事,變數太多,你何以如此肯定,能把握住機會?”
李肆搖頭,他不敢肯定,現在歷史改變太多,可就因為如此,他才要下足力氣。
跟李肆相比,縮在暢春園的康熙卻是再度找回了自信。
“如朕所言,那李肆果真就是個滿心銅臭的貪吝之徒,朕看他跟昔日汪直、鄭芝龍相差無幾,無非是野心更大,器具更利。”
暢春園澹寧居,康熙一邊翻著一疊報紙一邊說著。這報紙跟朝廷邸報和京報不同,竟是大開張,字跡又滿又密,偶爾還夾著版畫。他手里一份報頭是《士林》,書案上還有《英華通訊》、《白城學報》、《越秀時報》和《正氣》。
康熙早知南面盛行“小抄”,而且跟大清治下不同,這小抄是英華官府允準,甚至還有管制章程。而且每類小抄售賣份數都以萬計,分發到兩廣福建湖南乃至云貴,因此很易得到。
原本地方和朝堂都不大敢提這事,因為這些小抄上的內容實在“駭逆聳聞,滿紙獸語”。可英華一國的消息都能從這些小抄上看到,當康熙要各地搜集這些小抄,呈遞上京時,臣子們也沒有多嘴。靠著這些小抄的消息,康熙不僅能知道英華治下有什么動靜,甚至都能看到英華周邊各省的戰情。比如云南馬際伯對昆明的攻擊,戰況在報上一清二楚。
“孔尚任辦得好!南蠻就為立朱明事而鬧得不可開交,一國竟又現亂象!”
幾份報紙看下來,康熙臉上已有淡淡紅暈,就從這報上所述來看,南蠻人心分崩,亂成一團。
孔尚任在《士林》發表時文,先是承認自己在新會所言是學問不精,悟理不明,才有什么大小仁之說。接著他說自己已幡然悔悟,明白了華夷之辯的道理,就覺得該在南方重立大明。
不止《士林》,《越秀時報》和《正氣》等報紙都在響應孔尚任的號召,呼聲滔滔,大有一國文人都心懷故朝,要重立朱明。
這番輿論,若是朝堂一般人看了,保準膽戰心驚,可康熙不驚,因為他還看到了南蠻官報《英華通訊》以及《工商快報》等報紙上的文章。
《英華通訊》自是在打著不著痛癢的官腔,只說天王府定會順應民意,讓大家不要為此紛爭。而《工商快報》等商人報紙,卻是在叱罵士子高談闊論,袖手務虛,不明國事,更有罵得狠的說儒生禍國,東林黨即將再現。
康熙無比開心,丟個孔尚任過去,南蠻賊人心就亂了,那李肆雖然打仗利害,整治人心,卻終究是不如朕哪。
儒生自是想借朱明這塊招牌,壓下李肆抑儒的魔爪。可工商不愿見這國政又被儒生把持,畢竟那李肆之國全賴工商,工商也倚李肆而得利。儒商相爭,李肆還有心北進么?怕沒個幾年收拾局面,是挪不動步子的。
“皇上睿識…”
這段日子,一直陪在康熙身邊處置事務的張廷玉格外沉默,可辦事也更加細致利索,批簽厚厚本章的同時,還不止失禮,讓康熙自言自語。
“衡臣啊,這段日子,你出力甚多,朕再拔你…吏部侍郎,對著朝堂,說話也能有份量。”
康熙還是個厚賞之人,對張廷玉越發看中,又提拔了一下。
“臣惶恐,何德何能,連受皇上提拔。以此年資居朝堂之位,臣福薄不堪受,還望皇上收回成命!”
張廷玉真被嚇住了,趕緊跪伏退卻。這段日子接連升官,已是紅得發紫,篤信謹言慎行的他,又受了李光地一番教誨,就覺得這般幸進,絕不是好事。
康熙隨口道:“朕金口玉言,豈有收回之理?你且受著,別說什么福薄,你可是朕的兒子都該大用的臣子。”
張廷玉汗流浹背,現在他聽到儲位之事就心驚膽戰,還不知是怎樣一番景象在未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