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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不速之客

  和李肆當初閉關受阻一樣,段宏時的閉關也墨跡了好一陣才成行,原因是他要準備的東西比李肆麻煩。從買來的孤兒里挑選段宏時中意的侍童就是件麻煩事,更讓李肆頭痛的是,老頭點名要的什么浮山茶,他楞是沒找到,找人去老頭說的西牛渡茶鋪一問,原來是浮山坑一帶的種茶人在匪亂里掛掉了大半,這茶自然再沒辦法弄出來。

  “你說這世道,能不反嗎?連稱心的茶都再難喝到”

  段宏時氣鼓鼓地抱怨著,典型一個癮君子。

  “等咱們事成了,給老師你圈一個縣,全種上這什么浮山茶”

  李肆滿口胡掰地安慰著他,老頭嘟囔了好一陣,無奈地接過了藍山茶、嶂嶺茶一類的替代品。

  “對了,關于你的身份,為師走前曾經說過,現在想先聽聽你的想法。”

  段宏時提起了這件李肆一直掛在心上的麻煩事。

  李肆的想法很簡單,他可不想讀什么書,既然手里有金銀,那就學鐘上位捐個監生?

  “糊涂”

  段宏時皺眉叱責道:“你多大?鐘上位多大?弱冠之年,還是自己捐資,籍檔一路上去,你有萬兩銀子,也會被層層書吏給吃得一干二凈銀子還是小事,你這籍檔弄上去,為師如何能開口為你遞話?”

  李肆訝然,原來這個時代的捐納還不是光有錢就行,不僅要擔保,還要有家底和適當的理由,也就是合理性夠不夠。鐘上位之前是家有數十頃田的地主,投捐順理成章。可他李肆才十七歲,官府那除了三十畝田就再沒什么產業。要捐納的話,籍檔就得一路上到戶部,不是李朱綬這知縣能說得上話的。1

  李肆這籍檔一上去,每層書吏都會看出不對勁。當然他們可不是什么盡忠職守,而是借著這些不合理來刁難,到時候層層關系打通上去,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更會那留下一份疑點頗多的檔案。

  “再說這捐來的監生,歷來是官府眼里的肥羊,你若是事業再大一些,跨出了英德一縣的話,是個官爺都要來咬上一口。雖說你該有應對之法,卻還是架不住一地的麻煩。”

  段宏時這就是在為長遠考慮了,光是捐一個監生,窩在英德縣還安全,出去了就不是保護傘,反而會招來惡狗群狼。

  這可如何是好…

  段宏時搖著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有為師在,你考個秀才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

  李肆苦臉,考秀才?他不僅不想倒騰什么八股文,更有點精神潔癖,不想去考這韃子朝廷的秀才。

  “腦袋已經拖著一根辮子了,何必計較這些小節。”

  段宏時摸摸自己的辮子,教育著李肆。

  也是,不僅要豎起保護傘,自己身上還得套上一層防彈衣,在羽翼未豐之前,自己這點精神潔癖也只能讓下步了。

  李肆呆了好一陣,腦子里就轉著一個名字…洪秀全,那家伙可就是因為沒考上秀才而走上造反之路的,自己可好,為了造反而去考秀才。2

  “罷了,這下總該跟洪秀全不同了。”

  李肆無奈地定下了決心,他得考上秀才。

  只是今年的童試已經過了,要考還得到明年,總不成干等一年吧。

  “你尋那信得過之人,助捐上去不成?”

  段宏時無奈,自己這弟子,說到天道人理,腦子可真是當世無雙,可說到官場權變,卻是只呆頭鵝。

  李肆這時也醒悟過來,呵呵憨笑出聲。

  他這幾天大腦全浸在了天道一類的玄虛上,要朝那個方向上轉,還真是費勁。

  說到信得過,老奸猾段宏時的話里意思他很懂,那就是有了監生,甚至有了官身后,他還能控制住的人。

  恭送段宏時“閉關”后,李肆就開始尋思人選,要說信得過而且條件合適的人,也就關鳳生和田大由,可這兩人都不適合在外面拋頭露面,那么其他人…

  想了一陣,李肆忽然覺得,自己該將“信得過”的范圍擴大一些,或許是到了舉行第三次歃血為盟的時候了。

  只是…接著要吸納進來的人,真的能信得過嗎?

  回到自家,李肆腦子里就在翻騰著這樣的念頭,接著就在關蒄那日臻嫻熟的肘膝按摩技下呼呼入睡。

  “四哥哥可真是累得夠嗆,這才中午就又睡去了,以后可不要他再閉什么關。”

  關蒄憐惜地給李肆蓋上薄毯,屋外蟬鳴節奏悠悠,費了大勁伺候李肆的小姑娘打了個哈欠,順勢倒在李肆身邊,也跟著打起了小呼嚕。

  正是夏日午睡的時間,可李莊內堡外的那個小墟市卻比以前更熱鬧了幾分。鞋行推出了硬底涼鞋,二錢六分銀一雙,對那些苦哈哈的泥腿漢子來說,這價錢還是太貴,可在吃力氣飯的精英人士眼里,這鞋子著力穩實,又涼快又耐穿,投資一雙劃得來。所以來這買鞋的人絡繹不絕,更有浛洸、縣城甚至外縣行商來談批購的事。

  墟市里陌生面孔不斷增多,幾個服色鮮亮的漢子進了墟市也沒人注意,直到他們悄悄扯著人問話,這才引得周圍人張望過來。

  “關爐頭?他早不當爐頭了,現在是青田公司的司董,在這個李莊坐著第二把交椅。田鑲頭也早不做鑲頭,一樣是司董,算是第三把交椅。”

  聽到來人的問話,正在鞋行外打轉,始終下不了決心買鞋的劉瑞插了一嘴。

  那幾個漢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斜眼漢子上前搭話。

  “你可知他們在哪?”

  劉瑞搖頭:“很少在莊子里,據說都在忙什么生意。”

  斜眼漢子又問:“這莊子里還有誰說得上話?”

  劉瑞笑了:“誰?當然是第一把交椅的李肆,四哥兒了,只是人家是神仙,輕易不露面。”

  斜眼漢子施了個眼色,那幾人湊了過來,隱隱將劉瑞圍住,接著斜眼漢子就攤開手掌,烈日下,銀子的光亮投在劉瑞眼里,閃得他心中一跳,這坨碎銀足有三四錢之多。

  “你跟我說說,鳳田村原本的礦場封了,現在又在哪里開礦?”

  這話出口,再加上來人帶著官腔的外地口音,劉瑞的心臟跳得更高。

  “我…我不清楚,我不是這的人。”

  雖然銀子燙眼,劉瑞恨不得一手抓過,可他下意識地就感覺到危險,結結巴巴地敷衍著。

  那斜眼漢子皺眉,手掌握了起來,劉瑞又急了,轉頭四顧,卻從人縫里看到了兩個人。像是找到了另有價值的東西,他指過去急聲道:“那個小子叫田青,是田大由的兒子,那姑娘叫關云娘,是關鳳生的女兒,找他們問問應該清楚。”

  斜眼漢子看過去,正見到那秀麗少女跟一個婦人在前面走著,不遠的地方,畏畏縮縮跟了個少年。這漢子兩眼一亮,轉身帶著其他人就走,劉瑞點頭哈腰地跟了一步,臉爛笑著攤手,示意那坨碎銀的去處,斜眼漢子聳動喉結,呸地一聲,將一口濃痰吐在劉瑞手里。

  “入娘的廣州人”

  劉瑞臭著臉,一邊在地上抹手一邊對著那幾個漢子的背影罵著,他聽出了這幫人的口音。

  好歹抹凈了手,剛剛直腰,就聽到后面響起一陣抽氣聲,像是見著了神仙一般。劉瑞轉身,眼睛頓時也被閃花了,就見關云娘立在針線鋪子上挑著絲線,一串晶瑩剔透的鏈子,正在手腕上熠熠生輝。午時陽光灑下,被這鏈子閃射四處,隱隱透著彩光。

  不僅是劉瑞呆住,附近數十人都成了木雕,好一陣子,劉瑞附近有人清醒過來,夢囈般地呢喃道:“那是水晶琉璃還是龍淚珠這…這怎么可能?”

  另一人該是鳳田村人,呵呵笑道:“有什么不可能,四哥兒的寶物唄。之前四哥兒和關家的指親…現在看,四哥兒是打算把云娘也接進門了。”

  其他人也都回過神來,嗡嗡低語里,都夾著“李肆”這名字,更有人要扇自己巴掌:“早就說嘛,四哥兒怎會舍了關家大姐呢我之前怎么就那么嘴賤,還說著北面那何布商…”

  關云娘旁邊還是王寡婦,這會也是掩嘴低呼,好半天才低聲問道:“四哥兒真是要迎你進門?”

  少女此時沒帶面紗,正被周圍的人聲燒得臉紅,但她卻強自挺胸抬頭,絲毫不避眾人的目光,手腕更是刻意擺在外面,讓那水晶琉璃珠能顯得完全。聽到王寡婦問話,她矜持地一笑,話語頗為虛飾:“嬸子不要亂說,他可沒開口。”

  “這東西都給了,還不算開口?”

  王寡婦瞪圓了眼睛,根本不信她這話。

  關云娘浸在這道道目光和句句低語里,像是多日的委屈一洗而空,頭也抬得更高了。

  就在熱鬧之中,一旁的田青卻縮在另一個鋪子旁,臉上已然青白。渙散的眼神里,那串透明閃爍的鏈子就像是鐵索,穿透了眼睛,在來回磨礪著他的心臟。

  這水晶琉璃珠的震懾散至整個墟市,牽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又幾人沖進墟市時,幾乎無人注意。

  “入娘的水晶琉璃珠”

  一聲口音怪異的粗嚎把眾人的神智從那珠子上牽走,眾人看去,頓時臉色大變,幾個頭戴紅纓涼帽,身穿號衣,挎著腰刀的官差赫然現身,劉瑞更是再大抽一口冷氣,前面那個眼珠子瞪凸出來,就盯著關云娘手腕發呆的官差,可不就是剛才和他說話的斜眼漢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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