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正要說話,瞧見云初專注地聽起來,就微微一笑,也跟著靜靜地聽起來。琴音悠揚婉轉,如鳴泉飛濺,繁花簇錦,繼而又細雨蕭蕭,纏綿悱惻,聽得眾人皆斂心靜氣。
“這是什么曲子,意境真美,纏綿中帶著淡淡的傷感…”如煙忘情地說道,“讓人聽了,有種難舍難棄的悵然…”
“這就是柳大師的名曲《黎神賦》,講述的便是黎神乘風歸去前對那段塵世情緣的難舍難棄…”翡翠笑看著云初,“這不算什么,都說董夫人的琴音勝過瑤池仙樂,要是用您的獨幽來彈,那意境才美呢…”
如煙不知云初有這么高的琴藝,更不知她還有一把獨幽琴,就詫異地看向云初,云初則心一動。
黎神賦!
她想起了一直被她藏在枕下的那本譜子,是陸軒送給她的,不認識古琴譜且只會彈鋼琴的她,從沒研究過那首譜子,不想竟有這么美的意境,這樣的寓意。
陸軒!
能把這曲子彈得這樣的入情,一定是他。
想起昨日在頤壽堂門前匆匆的一見,一陣從沒有過的悸動,云初的心撲撲地跳起來,抬腳就向外走,全忘了問翡翠一個小丫鬟怎會知道這首名曲。
如煙、如意雙雙追了上去:“四奶奶,您這是要去哪兒?”
沒有跟著去追,翡翠扭頭吩咐小丫鬟好好守在屋里,不許亂走,抬腳回了頤壽堂。
循著琴聲,云初轉過一個月亮門,果然,前面碧波蕩漾的水榭邊,一習白衣,如玉樹臨風,不是陸軒是誰?他溫文儒雅地盤坐在古琴前,修長的五指在弦間跳躍,流淌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斷腸…
扶住柱子,云初輕輕地喘息著,凝視著他眉宇間那股淡淡的清氣,那專注的神情,那深邃如黑潭般的眼,這光景,仿佛幾世前就曾有過,桃花樹下,她靜靜聆聽,他專情地彈奏,片片桃花在風中輕舞,只為她和他…
猛然,陸軒手指一滯,他回頭望去。
再一次四目相對,他笑,她也笑,晶瑩的眼底,笑意一點點地放大。
陸軒一把推開古琴,站起身來,生怕用了力,這夢境便會破碎般,輕輕的,他一步一步來到云初面前。她依舊一身素白,容顏卻清瘦了不少,看得陸軒的心一陣陣發緊,伸手就想去撫平眉間那股難掩的蒼涼。
手,硬生生地懸在了半空中,他們終不是從前了…
“云初,聽說你一夜沒睡,還好吧?”
低沉的語氣中透著難掩的關懷,云初心頭一熱,柔笑道:
“果然是你…文翰兄這么早就來了相府。”
“我…”
他來這撫琴,就是為了約她,她果然懂的,只是就這么被點破,陸軒的臉還是忍不住一陣發熱。
“老夫人病危,我們這些門生昨夜都滯留在相府,今晨才陸續離開…”
含笑著點點頭,云初不再言語。
不見的時候想見,見了面卻又無話可說,陸軒此刻便是如此,他癡看著云初,發白的手指緊緊地交錯握著,嘴唇翕動,竟想不出一句妥帖的話…
云初匆忙出來忘了加衣服,站在春寒中,她不由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收緊衣衫,陸軒忙解下披風,上前一步給她系上。
“…別站在風口里,云初來,我們到聞香亭里避風。”
感覺身上有了暖意,云初沒去聞香亭,她順著木質游廊緩緩地朝水榭中央走去,那里有一片初開的桃花,粉紅粉紅的,像倒映在水中的胭脂云。
猶豫片刻,陸軒快步跟了上去,側身擋著水面吹來的略帶著些寒意的風,和她并肩走著。
“…《欒賦》的編寫快結束了,翰林院編纂一校對,才發現里面屬你的詩詞最多,都想請你幫著校對一遍,順便填幾首新詞…”
“這兒…”
云初身子一滯,讓她校對?她哪知道那曠世才女都做過什么詩詞?
“我知道,國公府是牌坊門第,不準你拋頭露面…”見她為難,陸軒神色一黯,隨即又明朗起來,“編纂有這個提議,我原也沒抱幻想,不想昨夜姚相爺說,你才華橫溢,就這么埋沒在國公府,太可惜了…”他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云初,“…他想奏明萬歲,明正言順地請你去翰林院!”
姚相爺權勢中天,有他出面,或許她真能走出國公府,聽了這話,云初眼前一亮,隨即黯淡下去。
要她去校對什么《欒賦》,她哪會啊!
“…怕是沒那么容易。”
“你救了老夫人,連徐太醫都想求姚相爺奏請萬歲,請你在太醫院掛個虛職,以后有什么疑難雜癥,也好指點一二…”
太好了!
真能去太醫院,她走出國公府的愿望就不再遙不可及。
這事兒真要成了,她以后開藥鋪做生意,絕不供財神爺,專門供姚相爺,聽了這話,云初一陣激動,紅暈悄悄地爬上了兩腮,抬眼熱切地看向陸軒。
卻聽陸軒又嗤笑道:
“他真是異想天開,不過打賭輸了,認你做了師傅,竟想拿這兒來辱沒你,好在有我和姚相爺,怎能讓他得逞了…”
“你…”
云初哀叫了一聲,對上陸軒滿眼的真誠,質問的話卡在了喉間,狂熱的心頓時冷了下來,她忘了,欒國輕醫,醫道是下九流的行業,他又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和她,終是有著根深蒂固的差異,有著千年的代溝…
轉過身,云初又向前走,狀似無意地問道:
“…文翰兄也不喜歡我學醫弄藥?”
“云初喜歡看醫書,無聊時學學,在內宅給人瞧病就好”呆滯片刻,陸軒幾步追上她,嘴里低喃道,“…千萬不能去太醫院那種腌臜的地方,沒的辱沒了名聲…”又補充道:“姚相爺請你去翰林院校對《欒賦》,也是好意…”
看了他一眼,云初沒言語,陸軒又興致勃勃地道:
“…萬歲很重視《欒賦》的編寫,催著在太后壽辰前完稿,給太后做壽禮,姚相爺說,這次為大將軍籌糧,我功不可沒,《欒賦》如能如期完成,我便是首功,他會趁機向萬歲上奏,求…萬歲…恩準…”
說著,陸軒聲音低了下去。
云初好奇地停了一下:“恩準什么?”
“求萬歲…為我們…賜…婚。”
陸軒別過臉去,不敢再看云初,兩腮竟微微泛起紅暈,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人,很是可愛。
云初睜大了眼。
這…這太異想天開,一相情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