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知道,也許徐太醫說的對,欒國沒有檳榔,為爭取給董和治病,云初不得不果斷地推翻徐太醫的定論,想起檳榔傳入中國后主要在海南、臺灣、云南、福建等地栽培,預示便直接說檳榔生長在欒國南部。
就不信徐太醫敢說他走遍了欒國,看遍了欒國的一草一木!
聽她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眾人也信了幾分,但聽到最后一句,不覺都怔住了。
這是一個當家奶奶說的話嗎?
別說她寡居,就算董愛活著,也不允許她去和個男人當堂辯方的,傳出去成何體統!
太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強壓著心頭的不滿,淡淡地說道:
“你未出閣時參加詩會,是萬歲允的,好歹詩會上都是些名士才子,也不算辱沒了你,如今卻是不同,不說你已經嫁人,單說這行醫之人都出身低賤,怎可當堂辯方,沒的辱沒了國公府的體面…云初以后再不許如此任性,眼見斷七了,你也該進宮謝恩了,趁這兩日清閑,正好給你請個嬤嬤學習宮廷禮儀,到時云初記得多用些心。”
雖沒指責云初失禮,但太太當眾說要請禮儀嬤嬤,無異說她沒規矩,尤其言談中對大夫赤luo裸的鄙視,讓云初臉上陣陣發熱,一口氣血堵在胸口翻騰起來,身子晃了晃,被如煙一把扶著,才沒失態,感覺如煙的手心傳來一陣清涼,像只小手柔柔地梳理著她胸口翻滾的熱浪,漸漸的云初平息下來,長出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聽耳邊傳來一絲極細的聲音:
“七爺的病自有老爺、太太,與您無關,四奶奶不要再爭了,氣傷了身體,您不也常教導奴婢凡事要忍嗎?”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
如煙竟會這個!
轉臉看向如煙,聲音徐徐傳來,卻不見她嘴動,只向她眨眨眼,心下詫異,云初人也冷靜下來,正思量著要不要堅持,卻見鐘姨太說道:
“太太說的是,以四奶奶千金之軀,怎能隨便和人辨方,只七爺的病拖不得,如今連徐太醫都醫不了,既然四奶奶能治,不如讓她試試,總比這么干耗著強些。”
惦記著兒子日日遭罪,見云初如此自信,鐘姨太的心又活起來,依她的意思,云初自然不能出去和徐太醫辨方,但她的藥也沒什么害處,那南瓜子誰都吃過,治不好董和,也治不死人,不如索性讓她試試,這才小心翼翼地勸了起來。
聽了她的話,太太也為難起來,如果徐太醫說云初的藥能用,那么,即便治不好董和,責任也落不到太太頭上,但如今就不同了,徐太醫說藥不能用,她堅持用了,治好了她臉上有光,一旦有個閃失,是她點頭同意的,一個黑鍋立時扣到了頭上,鬧不好會落下殘害董家骨肉的嫌疑。
董和畢竟不是她親生的,這“責任”可是要比他的命重的多!
但眾目睽睽之下,云初信誓旦旦地說能治好董和的病,現在鐘姨太又出面求,她硬攔下了,以后董和好了也就罷了,果真董和不治而亡,鐘姨太一定會怨今日她攔著,耽誤了為董和醫病,怕是這殘害骨肉的罪名她還是背上了。
思量了半天,太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見云初面色平靜地立在那,越發埋怨她多事兒,還是自己的親外甥女,怎么就瞧不透自己的心思,鬧出這么個難題,她倒沒事兒人似的,在那兒瞧熱鬧!
進退兩難間,姚闌說道:
“姨太說的不假,七叔的病耽誤不得,既然妹妹說能治,不如就讓她試試…”
見姚闌也跟著起哄,太太的臉有些掛不住了,目光陡然犀利起來,卻見姚闌輕輕一笑,接著說道:
“媳婦知道,徐太醫祖輩幾代行醫,號稱神醫,他不點頭,太太自是不敢點頭的,畢竟是老爺的骨肉,干系重大,一旦有個閃失,誰也擔不起。”
這話可是說到了心里,太太面色也緩和下來,點頭道:
“闌兒說的對,你可有何法子?”
“媳婦倒是有個法子,就怕太太聽了又說不妥,埋怨媳婦。”
太太笑罵道:
“就你猴精,有什么好法子快說,治好和兒的病是正經。”
“依媳婦之見,既然徐太醫已進了內宅,太太不如命人把前廳用簾子隔開,讓四妹妹隔簾與他辨方,妹妹能說服徐太醫更好,如徐太醫堅持妹妹的方子不能用,也自有老爺處置…那徐太醫隔著簾子,見不到妹妹,自然也不會傳出什么不好的話。”
不愧是姚闌,四兩撥千斤,輕輕幾句話,既沒丟國公府的體面,又把麻煩踢給老爺,不僅太太,其他人也都連連點頭。
太太沉思了半晌,點頭稱道:
“也虧闌兒想的出,別人要是有你一半的精明,能事事體諒我的苦心,我也足了”
說著,太太別有深意地看了云初一眼,轉頭吩咐喜梅道:
“你去回稟老爺,就是四奶奶要和徐太醫辨方,讓人把前廳用簾子隔開。”
喜梅應了聲,匆匆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進來回道:
“回太太,老爺也同意四奶奶隔簾辯方,前廳已經布置好了,請四奶奶過去。”
云初神色一輕,抬頭看向太太,見她如此興奮,太太暗嘆一聲,終是年輕氣盛,不知這背后的兇險,事到如今,內心雖對云初有幾分回護,也是騎虎難下,只柔聲說道:
“老爺同意了,云初就過去吧,只你記的,凡事不可太好強…”
想到眾目睽睽之下,不易說得露骨,說到這兒,太太強打住話頭,只擔憂地看著云初。
聽了這話,瞥見太太眼中的憂色,云初也能感覺出太太的愛護,擔心她治不好董和闖了大禍,只是,她們之間跨越了千年,不同的觀念,不同的目標,不同的禮教思想,注定太太即使疼她,愛她,卻依然容不下她,是她追求自由的最大的絆腳石!
隔著紗帳,云初隱約瞧見堂上老爺對面坐著一位身穿石青色長衫,頭戴小冠的清癯老者。
與想象中的面目可憎、橫眉冷目不同,徐太醫卻是一臉的慈眉善目,像個壽星老。盡管如此,由于剛剛喜梅“不通醫理”四個字學的維妙維俏,云初已先入為主,對他的印象早打了折扣,自是沒有半分好感,隔著簾子,朝徐太醫的方向福了福,徐太醫忙起身恭恭敬敬回了一禮。
坐定后,云初伸手接過丫鬟遞過的茶,打開蓋吹了吹,輕呷了一口,抬頭看向外面,見徐太醫直挺著胸,正目不斜視地坐那兒不語,想是等著她發問。
盡管老師說做人要有禮貌,要尊老愛幼,但云初心里有氣,對徐太醫自然少了幾分恭敬,輕咳一聲,云初冰冷地說道:
“徐先生對七爺的病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