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經過了這些日子,獵殺尸靈的各族妖仙已成功剿滅僵尸,并初步確認沒有蔓延的可能性,那由妖仙所拉出的封鎖線也將解散,犬戎族各支族自然也可以西返。
遠在東方小島上的焰華與眾小得知消息,自然準備返回與親族會合,不料剛回大陸,就發現饕餮、磨齒者兩頭古妖還在沒完沒了地大戰。焰華忍不住過去看熱鬧,正看得心癢,考慮要不要湊上一腳時,卻在戰場周圍發現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跡。她湊近一嗅,馬上分辨出沈洛年的氣味。
不會被吃了吧!那滴麒麟胎血豈不是浪費了?自己可還有要事托那天狐的男人辦呢!焰華吃了一驚,忙找三小與沈洛年聯系,山芷、焰丹得知此事,當即嚷著要來探視,羽霽雖然沒吭聲,卻也沒表示反對。焰華一方面是不放心,二來本就要把山芷、羽霽送回給窮奇、畢方兩妖族,當下與沈洛年約定,帶著眾小西返,準備順道與他碰上一面。
至于歲安城那端,得到這消息的時間比焰華慢了許多,但恰好也在這時傳訊。眾人本來是正對著封鎖線西行,畢竟越靠近所謂的「尸靈區」,越不容易被犬戎族發現,但封鎖線一除,妖仙四散,犬戎族大隊西返,這安全處反而顯得危險,吳配睿當然馬上指示部隊行動,準備往南進入牛頭人的地境。
當東方晨曦初起時,眾人穿過一片叢林,一條大河橫在眼前,雖說妖族疆域并沒有什么明確的分界,但一般來說,河對岸那大片原野該算牛頭人的地盤,犬戎族縱然蠻橫,對于耿直蠻勇、數量不少的牛頭人仍有一定的尊重,到那兒多少能讓他們增點顧忌。
此時也沒時間弄船,眾人砍下幾株樹干,簡單地綁在一起,飄上御炁一催,就這么往南渡去。
牛頭人的地盤,草原面積遠比叢林遼闊,若犬戎族當真派人追來,在這一無遮掩的地方很難逃脫,所以眾人雖一夜沒睡,吳配睿也不敢在這河畔草原休息,領著眾人方向一轉,對著西南方位奔。
奔出沒多久,被圍在隊伍中間保護的沈洛年,突然開口說:「快來了。」一面往東望去。
眾人跟著望向東方,卻什么都沒看到,但吳配睿仍一揮手,示意眾人減速停下,一面說:「沈凡,你是說仙獸族?」
「嗯。」沈洛年點了點頭說:「她們快到了,剛剛正問我位置。」
「那我們就在此稍候吧。」吳配睿說。
「你們可以繼續走。」沈洛年說:「我和她們碰面之后,再追上去也可以;若是拖太久,我自己回歲安城。」
「她們會送你去歲安城嗎?」吳配睿問。
三小大概是肯送,但她們長輩應該不會允許吧?沈洛年搖頭說:「該不會。」
「你傷勢未愈,自己一個人行動不安全。」吳配睿說:「我們在一旁等候就是了,若這些仙獸道長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你也可以轉達。」
既然他們愿意等,那就隨便了。沈洛年此時已經感應到焰華等人的妖炁,他對眾人點點頭,飄到十余公尺高處,往東方迎去。
過不多久,焰華等人果然在東方天際出現。這些飛行自在的仙獸族速度本來就快,雖然有幾個道行不夠、速度較慢的小麟犼,卻被沒耐心的焰華鼓炁推動,一路沖了過來。
眼看沈洛年飄浮空中,焰華這才稍感安心。她扔下小鬼們,沖近了仔細一看,雙目一亮說:「人類!已經引炁了?」
沈洛年點頭說:「這還要多謝祖姥。」
焰華得意地咧開大嘴,笑了片刻才突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忙說:「你是被磨齒者傷的?怎會沒死?那時已經引炁了嗎?但就算引了炁,也該頂不住才對啊。」
這可有點難回答。沈洛年皺眉說:「那時還沒引炁,怎么沒死我也不清楚,可能和魔法有點關系。」
「魔法?我聽說過!可是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聽說和仙界精靈有關?有這么厲害嗎?」焰華好奇地一連串問。
「其實我也不大明白…」沈洛年還不知該怎么回答,慢一步的三小已經飛到,焰丹和羽霽也就罷了,背著小釘耙的山芷,卻已經撲到沈洛年懷中,紅著眼眶,緊抱著沈洛年說:「剩飯!剩飯!剩飯!」
「小芷怎么了?」沈洛年看山芷的情緒不對,忙低頭問,山芷卻沒回答,只顧著緊抱著沈洛年。
「小芷聽說你被強大古妖打傷,很擔心。」焰丹飄近,關切地說:「你傷好了嗎?」
「已經好多了。」沈洛年安撫地拍了拍山芷的背說:「別擔心,我不是沒事嗎?」
「還真了不起。」羽霽卻在一旁翻白眼說:「連古妖都殺不死你,我看你怎樣也死不掉了。」
至于焰丹的三個妹妹也是前腳后腳飛來,三個大小不同的小麟犼,擠在焰華身后,正上下打量著沈洛年。她們一面彼此推來推去,一面低聲嘰嘰咕咕地討論,研究著如何找機會咬一口,看此人是否真如大姊說的厲害。
被這群小鬼擠到中間,焰華也懶得多說了。她望著沈洛年說:「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當然。」沈洛年說。
焰華這才滿意地點頭說:「那就好,你還差太遠,打不過古妖的,等千百年后,光靈契約值滿了也許還有機會自保,比如放點強光嚇嚇它們之類的。古妖比較笨,騙退了就是。」
沈洛年一愣說:「光靈契約值?不是已經提早滿了嗎?」
「那是光靈基于與麒麟一族過去的良好合作經驗,提前讓你運用炁息,不是真的滿足光靈要求。」焰華說:「當真滿足的時候,光靈會主動教你高級咒術的使用方法。」
原來光靈之術的攻防技巧要到那時候才能學?難怪艾露不會…不過千百年也未免太久,加上自己平常的運用,恐怕會更久,這種事就不用期待了。沈洛年正思索著,突然北方一陣轟然破空聲傳來,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一群帶著強大妖炁的仙獸正從北方飛來。隨著距離接近,眾人看得清楚,空中有四頭成年畢方、四頭成年窮奇,正兩兩并排往南飛,而最末尾的兩頭畢方,身上各背著兩名帶著妖炁的綠衫人形,應該也是某種妖族所化。
而在這十二名強大妖仙身后,另有七頭麟犼,正以兩前五后的編成方式往這兒飛來。
焰華扭頭說:「除了我家的娃兒們之外,畢方和窮奇這兩個支脈也都來了。」
「另外那四個老人家呢?」此時已經漸漸看得清對方的形貌,那四人都是古袍高冠、一縷長須,看來頗老,不過這份裝扮,沈洛年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云陽一族的四名妖仙。」焰華說:「這幾十年,有十個云陽妖仙站在那蛟龍浮島的入口鎮守。這次尸靈之亂則派來四人,現在大概是請畢方、窮奇順路送他們回去。」
原來是云陽!難怪看得面熟。至于「蛟龍浮島」,莫非指的是虛懸在九回山外的山口鎮?沈洛年狐疑地說:「那不是虬龍在管的嗎?怎叫蛟龍浮島?」
「那種浮島只有計家蛟龍會造。」焰華說:「大概是敖家拜托他們幫忙的吧,地面道息不足,妖仙們住那兒才舒服。」
原來如此。沈洛年眼看眾妖仙逐漸接近,突然心中一凜說:「這可是牛頭人的地方,云陽來這兒沒問題吧?」
「那可是妖仙。」焰華哼哼說:「一般的牛首族上去幾百個也只是送死,何況周圍你哪兒看到牛首族了?停留片刻無妨的。」
這倒也是,沈洛年不再多問,而此時眾小除山芷之外,都向著自己母親那端迎去。沈洛年見狀,拍拍山芷說:「小芷,媽媽來了呢。」
山芷似乎情緒已經平穩了,她有些害怕地偷看不遠處焰華一眼,這才爬到沈洛年肩上,扭身抱著他腦袋,騎在肩膀上說:「走!找媽咪、奶奶、曾奶奶、玄奶奶。」
這么多代啊?看來窮奇、畢方和麟犼不同,基本上是一脈單傳,不過當初聽山芷媽媽山馨的說法,雖然她只生一個,但似乎想多生也不是不行…而焰華既然提到「支脈」兩字,也許另外還有別的窮奇或畢方家族吧?
雖然當初山芷奶奶山蔭說過別找她們,但她們自己跑來可怪不了人吧?反正也不可能把腦袋上的山芷甩開,沈洛年無可奈何地往那兒飄去。
山芷母親山馨這時并沒變成人形,她看到沈洛年,高興地吼了一聲,飄近一個直立縱身,巨掌搭上沈洛年雙肩,那顆大頭正對著沈洛年臉孔湊了過去。
若不是已經引入了炁息,自己受傷的身體可接不住這下虎撲。沈洛年一面凝聚炁息、一面輕重轉換,輕巧地接下山馨這一撲,這才抱著那巨大虎軀苦笑說:「山馨輕點,我身上還有傷。」
「剩飯會痛啦!笨媽咪!」山芷大吼大叫。
「吼?」山馨有點疑惑地飄開,望著山芷詢問了幾聲。
「現在要叫他剩飯!」山芷笑咪咪地說:「剩飯和古妖打架,沒死,厲害!」
且不管這對母女怎么扯,另三頭窮奇正對著沈洛年圍上。她們目光中雖然也透出欣喜,卻同時顯露了顧忌的神情,其中山蔭先回頭低吼了幾句,另兩頭窮奇對看一眼,似乎又多了幾分驚奇。
這三頭窮奇之中,沈洛年只見過奶奶山蔭,至于另兩個,他仔細看去,其中一頭窮奇龐然妖炁凝聚在體內,比山蔭更為強大,就算赤濤和敖旅那種等級的妖仙也頗不如;而另外一頭,沈洛年完全感應不到妖炁,只隱隱感覺到一股強大、兇猛的威勢,似乎比焰華還勝一籌,與當年龍王母給自己帶來的壓迫感,竟有些相似。
而畢方那一面,四個羽霽長輩和窮奇也差相仿佛,不相上下。沈洛年不禁暗暗咋舌,這世界天仙可不多啊,難怪這種仙獸族不用生太多,且不提出生后就直沖妖仙境界,隨著歲數增長,自然而然就能成就天仙,加上兩族成為好友、互相扶持,當然沒什么妖族敢惹她們。
此時那看來最強大的窮奇突然回頭吼了一聲,另一面,最強大的畢方扭過頭,一面飄近,一面回應了兩句,兩方一陣對話后,那畢方突然瞪了沈洛年一眼,跟著一昂首,扭開頭不吭聲,而窮奇則突然在空中側滾了好幾圈,猛然一聲歡欣的長嘯,似乎滿肚子得意。
這一聲長嘯可把眾人的對話都打斷了。畢方一族跟著飄近,羽霽也飛到山芷旁邊問:「玄奶奶們怎么啦?」
「看到剩飯,就變這樣。」山芷歪著頭看著兩個長輩,似乎也不理解。
羽霽想了想,也不多問,回頭看著沈洛年說:「欸,云陽老爺爺找你。」
沈洛年一怔,望向那在畢方背上盤坐的四名老者,低聲說:「哪位找我?」
「誰找你都一樣啊。」羽霽白了沈洛年一眼說:「你不知道云陽多體同心嗎?」
倒是忘了此事。沈洛年尷尬地干笑兩聲,轉身向著羽麗、羽青飄去,一面對著她們身上的云陽說:「前輩有事指點?」
眼前的云陽除了更為強大之外,和當年見過的差異不大,那樹皮般滿是皺紋的老臉,仿佛幾百歲般地蒼老,而那古式服裝,更是完全沒有改變,看來這百年間,云陽恐怕和人類接觸不多,沒學到什么新的流行服飾。
「仙狐懷真之友——沈先生。」其中一名云陽緩緩地說:「我族發現從東方回歸的犬戎族中,有數萬戰士正轉向這方位追來;另外,也有數萬犬戎族戰士正快速往西岸奔馳,準備乘船出海,打算繞到諸位的前方,所以特來通報一聲。」
又追來了?有完沒完啊?這千軍萬馬到底該怎么逃?而且他們怎么知道自己這行人的方位?到底是誰通風報信?若不是對方看懷真面子來通報,自己還不知道呢;若真被犬戎族包住,就算有吳配睿等人在,大概還是得全軍覆沒。沈洛年正頭痛,一段距離外的麟犼祖姥焰華,突然說:「人類小子,聽丹兒說,除了我碰到的那兩次之外,你們一路上還遇到好幾次犬戎族攻擊?」
沈洛年不明白焰華的意思,仍老實地說:「是。」
「你們大概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人盯著吧?」焰華往東南方遙望,哼聲說:「你們第一次到我族境內,我就發現那家伙在外面張望;后來在小島那兒,那家伙被我趕走,沒想到這會兒又來了。」
「有人盯著我們?誰?」沈洛年大吃一驚,自己身為鳳靈之體,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不知道,上次追去沒追上,看樣子不比我弱,但我也不怕他!」焰華說:「隔著兩百余公里,你感覺不到很正常,不過那家伙比你們強多了,怎不干脆直接宰了你們?」
竟有天仙等級的敵人在跟蹤?隔這么遠自己當然感應不到;原來天仙感應的范圍如此之大,難怪一行人逃來逃去總有人盯著…但正如焰華所言,那人怎不直接出手?
「我是可以再幫你趕走那家伙一次。」焰華說:「但如果犬戎族已經知道你們的大方向,這么前后包抄…你還有可能逃得掉,其他人不行的。」
無論如何得先跟吳配睿等人商量,看看該怎么逃。沈洛年嘆口氣說:「多謝各位,我這就去和其他人商量。」
此時羽霽祖母羽青突然開口嗶了一串,隨著輕疾翻譯,沈洛年不禁大喜,原來畢方說的是:「也沒幾個人…我們本就要回山口鎮,反正要帶上云陽,順道帶你們回去吧?」
這就太好了!沈洛年連忙點頭,另一面焰華則說:「也好…敖家管的地方,我可不想去,娃兒們!該走啦!」
沈洛年一呆,這才想起焰華和大部分虬龍不大對頭,正想著該不該多謝兩句,卻見焰華已經往外飄起,同時其他十頭大小麟犼跟著上浮,當然,其中也包括了背著一把寬劍的焰丹,她此時正騎在那三頭小麟犼中最大一頭的身上。
焰華也不多打招呼,見孩兒們都已飛起,她仰天嘯吼一聲說:「妳們先走,我轉轉就回去!」跟著一扭頭,對著東南方沖去。
莫非這位祖姥打算去驅趕那藏頭露尾的天仙?沈洛年正望著焰華快速遠去的身影發愣,又見另一邊,坐在二妹身上的焰丹正對自己輕輕揮手,一面比了比耳朵,示意用輕疾聯系,而那三頭小麟犼,也正偷偷摸摸地打量著自己。
焰丹在妹妹們面前似乎矜持、穩重了些?沈洛年微笑比劃,表示了解。只見焰丹開心地點了點頭,這才一拍二妹長頸,往西一指,三頭小麟犼同時歡叫一聲,追著長輩們向西方飛去。
「下去帶人吧。」羽青說:「早點回去。」
下方除洛年之外,只有十一人加一猙獸,成年畢方與窮奇的龐大身軀就算坐個五、六人都不覺擠迫,只要稍微安排,很快就能飛回歲安城,只不過窮奇除洛年之外,對其他人類沒有好感,恐怕只能找畢方幫忙。
眾仙獸下落的同時,沈洛年正打算把這好消息告知眾人,不料這一落下,那玄奶奶級的天仙畢方,突然妖炁暴起,身形一閃,高速往眾人沖去。
這一沖,可把下方眾人嚇得雞飛狗跳,這股龐然妖炁,且不說眾人聯手也抵擋不住,就算擋得住,還沒來得及起心動念,妖炁已然及體。眾人閉目待死之時,卻又發現那股妖炁已消失無蹤,而那頭龐大的成年畢方,正穩穩站在蔣杰身前,一對圓圓的大眼正盯著蔣杰,她那雙巨翅,還在緩緩收攏當中。
嚇壞的眾人紛紛往外退開,只有蔣杰一個人僵立在原地,此時另一個天仙級的窮奇也飄落在一旁。她繞著蔣杰嗅了嗅,居然欣喜地怪吼一聲,似乎對蔣杰頗有好感。
窮奇居然也頗有興趣?蔣杰可不像「不可理喻」之人吧?就算是,也不該是畢方先有興趣。沈洛年連忙飄落,一面抓著自己腦袋后面的山芷問:「小芷,怎么回事?」
「不知道!」山芷轉頭對不遠處的羽霽求救說:「小霽?」
羽霽也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但她看著蔣杰的神態,卻也有點怪異,只見她歪頭想了想,旋即轉身飄下,落在蔣杰不遠處。
此時不只是羽霽,連其他幾個畢方都圍了過去。就在這時,一股強大威勢,突然從那天仙級畢方體內泛出,奇怪的是,這股威勢中卻不含一絲妖炁,仿佛沒什么攻擊力。
雖然沒攻擊力,卻帶著一股讓人難以承受的壓力感受,圍在蔣杰身旁的其他畢方,紛紛往后撤,一般人類當然是撤得更遠,只有洛年和那天仙級窮奇還在周圍。
這是…某種精智力的運用方式嗎?沈洛年雖感覺自己勉能抵擋,但這是因為自己并不是壓力的中心,而中心點的蔣杰如何能承受這股力道?只見蔣杰全身冒出大汗,渾身上下微微顫抖著,蒼白臉孔上那對無神的眼睛,仿佛被人控制住一般,緊盯著那頭畢方。
「妳對阿杰做什么!快停下。」突然一股炁息暴起,對著壓力中央沖去,卻是張如鴻終于看不下去,暴起道咒之術,御使著長槍往內沖。不料她剛剛一動,那本在周圍輕松繞行的天仙級窮奇,閃身間尾巴一勾,轟地一聲,張如鴻連人帶槍被甩出十余公尺。
張如鴻在空中幾個翻滾,倒是毫發無傷地落地,眼看還要再沖,瑪蓮倏然一個爆閃,擋在她身前說:「丫頭別動!不像壞事。」
張如鴻一怔,隨即醒悟,若對方真有惡意,只要稍微多用點力,自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但正所謂關心則亂,她望著表情痛苦的蔣杰,不免有些患得患失的憂心。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妖炁從蔣杰體內爆出,同一瞬間,那股威壓仿佛約好般地同時消失。蔣杰壓迫感一失,倏然騰身而起,高速往空中沖去,直飛出百余公尺,這才回過神來。他速度一緩,飄浮在空中,有些惶然地往下望。
「鼻比!」天仙畢方開口叫了幾聲。
雖不知其他人開啟了輕疾翻譯功能沒有,沈洛年早已交代輕疾完全翻譯,此時畢方喊的是——「沒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洛年飛近蔣杰問:「有什么不舒服嗎?」
蔣杰愣愣地看著沈洛年,呆了片刻才搖頭說:「沒…沒有,很舒服、很有精神,好像換了個身體。」
「沒事就好,下去吧,她們看來沒有惡意,這似乎是另一種藉精神力催動返祖的方式,所以你的妖炁也變化了。」沈洛年陪著蔣杰往下,突然有點訝異地說:「可是你的妖炁,好像…」
「怎么會這樣?」突然羽霽一聲大叫打斷了沈洛年。
沈洛年回頭往下望,看了一眼滿肚子怒氣的羽霽,而那天仙級畢方似乎透出一股尷尬的氣味,不遠處的天仙窮奇卻似乎樂不可支,又在地上打起滾來,那龐大身軀這一滾,又把周圍眾人逼開老遠。
這一瞬間,沈洛年突然領悟。蔣杰體內那股妖炁,正帶著畢方一族的氣味,原來他體內竟是畢方血脈!
這么說來,當年有畢方和人類生下孩子?高傲的畢方一族,竟然和人類相戀?沈洛年不禁啼笑皆非,難怪羽霽無法接受。
別說羽霽不能接受,窮奇和畢方們早已圍著兩個天仙,妳叫我吼地低聲吵成一團,連山芷都放下了沈洛年,湊到里面嘻嘻哈哈地湊熱鬧。
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見她們語聲放低,其他人當然不便靠近偷聽,只好分別退開,而張如鴻早已把蔣杰拉到一旁全身檢查,這時也顧不得他是否害臊了。
眼看那兒一團混亂,吳配睿目光一轉,走近沈洛年身旁,低聲說:「沈凡,另外這幾位是…哪一族的妖仙道長?莫非是多體同心的云陽?」
「正是。」沈洛年說到這兒,想起正事,連忙把云陽帶來的訊息說了一遍,又把焰華發現有天仙追蹤的事告訴眾人,這下眾人才明白,為什么一直躲不開敵人的追擊。
說到最后,沈洛年才說:「不過我不大了解的是…對方為什么不親自下手?否則我們早就死光了。」
「說不定是友非敵?」一陣沉默過后,奇雅突然說:「也許行蹤泄露另有原因,那天仙沒有敵意?」
「確實。」吳配睿沉吟說:「若天仙等級的妖怪有心對付人類,別說這小小的隊伍,所有離開歲安城息壤區的人類恐怕都難逃一死,擎天塔也早被拆了。」
「但是除了沈…沈凡家族之外,還有誰與天仙相熟?」奇雅望著沈洛年說。
自己認識的天仙也不多啊…莫非是懷真?想到此處,沈洛年猛一驚,但又覺得不可能,懷真可沒有自己那么別扭,不會玩這種把戲,若發現自己的身分,早就沖過來撲倒自己叫著抓抓了,哪會弄這么多花樣?
除此之外,就只有龍王母了。但一呼百諾的龍王母何等身分,又怎會做這種宵小盯梢的怪事?更別提如今龍宮關閉,龍王母哪有可能出來亂逛?
想來想去,沈洛年緩緩搖頭說:「我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
「祖母,我有另一個想法。」黃清嬿突然開口說:「若對方是敵人,基蒂團長恐怕就是被那天仙殺的;大魔導師之死,以及一些詭異的訊息說不定也是那天仙傳去魔法島的,畢竟天仙化人難以分辨,而以天仙之能,暗算基蒂團長更是簡單。」
吳配睿沉聲說:「那么…他為什么不直接對你們下手。」
黃清嬿還沒開口,狄韻已經先一步說:「制造內奸。」
「制造內奸?」瑪蓮微微一愣說:「韻丫頭,阿姨聽不懂,說清楚點。」
「也可以換種說法——制造內亂。」狄韻說:「內奸的其中一個可能,當然是被犬戎族收買,但這機會很小,一來犬戎族很少玩弄詭計;二來他們是想完全消滅人類,這奸細當到最后恐怕還是一個死,這么愚蠢的奸細恐怕不多,一般不會往這方向推測。」
奇雅點點頭說:「另一個可能呢?」
「另一個推測,就是歲安城高層中有人居心叵測,想藉妖族之手殺人獲利…若我們當真這么想,自然會彼此提防,甚至讓十圣間產生敵意。萬一在這幾次追殺中,我、清嬿或如鴻有人傷亡,存活的人難免受到懷疑…」狄韻說到這兒,頓了頓說:「也就是說,對方是故意不讓天仙直接出手,想間接造成歲安城內亂;直接殺了我們,反而不會真正影響歲安城穩定…我猜測,若我們當真陷入死局,說不定那天仙會突然出手,救出其中數人,以達目的。」
「妳也是這么想嗎?」吳配睿轉頭望向黃清嬿。
「是,祖母。」黃清嬿說:「我想,上次我被刺之事與這陰謀也有關系,若非沈凡恰好在場,恐怕已經造成影響;另外,根據記錄,饕餮其實還沒到蘇醒期,若當真有天仙在旁搞鬼,誘使饕餮找上幾位長輩,也不無可能。」
奇雅與吳配睿都緩緩點了點頭,當黃清嬿被刺的那一剎那,所有人幾乎都懷疑起狄韻,而當時杜勒斯身在城外,也無法驗證「闇神之鏡」的去向,若非沈凡恰好插手,而他又剛好擁有「狄韻隨官」的身分,真不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沈洛年卻正暗暗感嘆,這些女孩腦袋紋路想必和自己不同,一個簡單小訊息就能想出這么多推測,這種事情讓她們考慮就好。話說黃清嬿精智力恐怕也不少吧?小時沒學魔法真有點可惜…沈洛年本是不怎么喜好動腦的人,耳中雖然在聽,神思早已走到別的地方,他目光亂轉,恰好掃過云陽時,不禁有點疑惑,云陽的氣息,怎么突然變得有點怪異?
沈洛年剛把注意力集中過去,突見其中一名云陽妖炁暴起,身形轉化為樹形的同時,數十條藤蔓往前迅疾射出。
這可不像剛剛畢方的狀態,確實真正帶著敵意。沈洛年吃驚的同時,迅速取出不久前狄韻交還的天仙飛翼,旋身點沖,仿佛瞬間移動一般,出現在狄韻、黃清嬿兩人身前。
在沈洛年心中,敵人的目標若非三圣,就是狄韻等三人,而這六人中,狄韻、黃清嬿是最不擅長應付近戰的兩人,對方使用藤蔓攻擊,自己靠著時間能力、輕重能力加上近來聚起的炁息,也許可以應付剎那,只要過了這一瞬間,眾人反應過來,和這四名妖仙作戰,未必完全沒有機會,何況不遠處的畢方、窮奇兩族,也該不會袖手旁觀。
但就在沈洛年擋在兩人之前這一瞬間,卻發現那些藤蔓攻擊的對象竟是外圍不遠處,正對安荑大獻殷勤的梁乃均,只不過一眨眼工夫,數條藤蔓已經把梁乃均團團包裹,拉回云陽身旁,同時其他藤蔓一抖,看來正要插入梁乃均軀干。
這時沖過去頂多砍下幾條藤蔓,卻救不了人,何況沈洛年也不怎么想為這位啰嗦的語學家拼命,當下只喊了兩聲:「住手!你們這是干什么?」
沈洛年本來也是盡人事般地喊個意思,不料云陽當真停了下來,不過其他三云陽已攔在梁乃均之前,成四方形將他團團圍住,還都各自伸出了數條藤蔓纏上,看樣子就算出現個足以秒殺四云陽的強大天仙,也救不出梁乃均。
「沈先生,很抱歉,我們必須殺了此人。」其中一名云陽開口說。
「為什么?他做了什么?」安荑畢竟和梁乃均相熟,忍不住開口問,她實在不相信梁乃均會得罪這幾個強大妖仙。
「沒做什么。」云陽說:「我們尊重沈先生,所以依囑稍停,但希望沈先生了解,此人非死不可,否則我云陽一族危在旦夕。」
沈洛年皺眉說:「你們總要說個理由吧?他怎會做這種事?」
云陽還沒開口,被一圈圈藤蔓捆綁的梁乃均,卻先一步掙扎著說:「沈兄說得正是!我梁某一堂堂男子漢,自幼讀圣賢書,生平不做虧心事,不敢說懲奸除惡,至少懂得行善積德。我過去的人生問心無愧,未來自問也不會喪心病狂,又怎會與云陽一族的存續有關?你等身為植物妖仙,想必深刻了解花中四君之美、歲寒三友之節,這梅之堅毅,蘭之幽香,菊之…」
「等一下!」沈洛年頭痛喊了一聲:「先把他嘴塞住!」
這話云陽倒是十分贊成,當下一根粗大藤蔓塞入梁乃均口中,只聽他唔了幾聲,終于安靜下來。
「你…」安荑忍不住回頭望著沈洛年說:「怎么…怎么這么說?」
「不然沒法說話。」沈洛年皺眉說:「好吧,你們說說,他未來會怎么禍害你們?」
云陽倒沒打算賣關子,當下應聲說:「這人身懷牛族血脈。」
這話一說,其他人還不了解,沈洛年卻已經明白。云陽和牛族根本就是不共戴天,只要一碰面,馬上二話不說殺個你死我活,他們沒有立下殺手,愿意停下與自己分辯,已經是給了很大的面子。
眼見沈洛年張大嘴愣在那兒,狄韻忍不住走近兩步,低聲說:「到底怎么回事?牛族又怎樣?」
「云陽和牛頭人是死敵。」沈洛年轉頭說。
「那又如何?」狄韻一聽已知就里,當下開口說:「云陽道長,且不說這人是不是真有牛族血脈,他生而為人,日后依然是人,與牛族完全無關。自古鳳凰造人、體純而兼容,本就容易混入各族血脈,諸位不該將自己族內的仇恨延伸到人族之中,何況此時我們正在牛族地境,為此糾纏實屬不智,不如各退一步,暫且略過此事如何?」
這小惡女果然比自己有學問,說了一堆仿佛很有道理的話,還順便威脅一下,不過人居然是鳳凰造的?這倒沒聽過。沈洛年心中贊嘆了幾句,在旁應和說:「正是如此,快快放人!」
「不行,正因為人類體純而兼容,妖族血脈未現則已,若能顯現…」云陽說到這兒,突然一頓說:「總之此人非殺不可,就算今日我族四株泯滅于此也無悔。」
對方連命都不要,這可難辦了。云陽一族多體同心,那同心距離不知多遠,若當真與對方翻臉,會不會讓云陽一族從此與人類成仇?這植物妖族形貌難辨,可是防不勝防,何況人類日子已經不好過了,怎能到處得罪人?狄韻眉頭微皺,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反正他也逃不掉了,我問個問題。」沈洛年突然說:「你們和牛頭人到底怎么結仇的?」卻是沈洛年心想,因時代久遠,牛頭人已經忘了當初結仇的原因,云陽一族既然多體同心,只要沒滅絕,應該都記得清楚才對。
果然云陽沉默半晌之后,緩緩開口說:「很久以前,牛族與龍族大戰,我族受人之托,于東陸南疆攔截牛首支脈二十萬兵力,迫使繞行。此族趕赴戰場之際,牛族已然大敗,牛族皇族血脈盡遭屠戮,而存留之牛首族支脈族長見勢不可為,含辱俯首,誓以龍族為尊,此脈方能得存…但牛首族卻從此恨上了云陽,此族當下繞行東陸,屠滅云陽數十萬株,直到己身元氣大傷后方返回南疆休養,此后兩族成仇,不滅不休。」
原來和當初的龍、牛之戰有關。沈洛年愣了片刻才說:「龍族既然托你們攔截,怎不阻止他們向你們復仇?」
「不是龍族托我們攔截的。」云陽說。
「嗄?」沈洛年一愣說:「不然是誰?」
「尤老。」云陽頓了頓說:「當時的牛族皇族族長。」
「呃?」沈洛年一愣說:「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們也不明白。」云陽搖頭說:「我族曾欠尤老一份很大的人情,既然他如此要求,我們只能照辦。」
「可能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沈洛年身后的黃清嬿突然低聲開口說:「尤老想為牛族留下一支血脈,才故意這么做的,只沒想到大戰后牛首族遷怒云陽,導致兩族成仇。」
這件事除了猜測之外,只能問死了不知多久的尤老了。沈洛年也不糾纏于此,想了想才說:「你們當年沒試著和牛首族說嗎?告訴他們是尤老的意思。」
「一開始有試著提起,但他們不愿對話,碰面便是死搏,久而久之,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云陽說。
這該怎么辦?沈洛年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就不能干脆不打嗎?」說完,他忍不住回頭望著狄韻和黃清嬿,她們若沒有什么好計謀,梁乃均是死定了,就算事后把這些云陽殺了,除了徒增冤仇之外,似乎也沒什么好處;而對沈洛年來說,與梁乃均的交情未必比云陽更深厚一些,他可不怎么想替梁乃均報仇。
狄韻等人當然也在思索,雖說云陽不辭千里報警,對己方有恩,但百年來和牛頭人相交,也有深厚友誼,何況人類勉存于這妖怪末世,連自保都頗不從心,對這兩大妖族間的沖突,更不該涉入,問題是他們手下抓著的人,除了倒霉擁有牛族血脈…加上啰嗦了一點之外,還是一個從小在歲安城長大的人類,更是歲安軍團的未來棟梁,又豈能不管?
眼看對方即將動手,狄韻心念一轉說:「且慢,云陽一族真想和牛頭人永遠斗下去嗎?」
黃清嬿也開口了:「據我所知,云陽一族移動較慢,那么與牛頭人作戰的過程中,恐怕多是被動防守,被對方聚眾圍殺。雖然云陽一族枝繁葉茂、遍布天下,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了局。」這一瞬間,黃清嬿與狄韻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黃清嬿目光掃過沈洛年,當下微微一笑,退了半步,交給狄韻處理。
云陽聽了兩人的言語,卻緩緩地說:「正因如此,此人才非死不可。」只見那條條藤蔓鼓起妖炁,正要刺入梁乃均。
「錯了!」狄韻大聲說:「此人正是云陽一族解脫的關鍵,萬萬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