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沈洛年一愣笑說:“你不是這種人。”事實上沈洛年雖然完全沒想到此事,但張如鴻剛剛若真露出貪念,他也不會不知。
“呵呵,你倒是放心,我其實有點心癢呢。”張如鴻把刀扔回給沈洛年,一面笑說:“這件事可別再這么老實對人說了,萬一以后有人看上你的武器,不就麻煩?你完全沒學過功夫就能有這種表現,這武器若給高手用還得了?”
這其實也只是把輕而堅固的武器而已,不過說了張如鴻大概也不信吧?沈洛年苦笑了笑,收了起來。
“既然這樣,我再怎么教你也沒用了。”若靠器械之助才有這種能耐,速度上自然沒什么修煉成長的機會,張如鴻有點喪氣地說:“得研究適合你的招法才行,這等見到賴爺爺再說吧。”
被開革了?沈洛年說:“那明天不用上塔了嗎?”
“暫時不用了,只要依照我教你的訣竅,遇敵觀炁看破虛實、專心於防守,敵人沒這么容易靠巧招打贏你,但是你沒適當的攻擊功夫,想反攻也沒這么容易,除非對方中計和你硬拚。”張如鴻雖有點泄氣,仍仔細地解釋說:“記住了,你的怪力要用在必殺的那一剎那,別像上次和我交手一樣,一碰上武器就全力猛砍,否則對方若開始提防你的力量,反而不容易得手。”
確實沒錯!沈洛年連連點頭,他這才想起,當初正是交戰到最后突然悟出增重的功夫,才偷襲般地打敗敖旅,若他有所防備,未必真能打贏…賴一心也曾叫自己先隱藏著化散炁息的能力,才容易一擊傷敵,看來也是一樣的道理。其實所謂的功夫,除了鍛煉之外,也得花頗多心計,硬打硬砸可不行。
既然自己沒有功夫可以用…沈洛年突然說:“若是不會被打得手忙腳亂,我可以用魔法攻擊。”
“咦?”張如鴻吃了一驚說:“你一面打架還可以念魔法?怎么可能?攻擊的也行嗎?”
上次狄韻似乎也很吃驚?
沈洛年愣了愣才說:“應該可以。”
張如鴻其實早就知道,上次蒙面過招,沈洛年正是一面戰斗一面念妥那蹩腳風栘咒的,只不過風栘咒畢竟是最短、最基本的咒語,能施法也不算太奇怪,卻從沒想到沈洛年居然可以使用攻擊魔法。
當下張如鴻大喜說:“那明早我們還是上塔練練吧!魔法可不好躲哩,嘖嘖…你會哪些咒語啊?啊!別告訴我,這樣比較好玩。”
“呃…”沈洛年尷尬說:“如鴻小姐,我攻擊咒語還沒背起來。”手拿雙刀可不方便翻書,而這幾天都忙著練習武藝,沈洛年根本就把那本寫著魔法的記事本忘了。
“還沒學會啊?”張如鴻誤會了沈洛年的意思,失望地說:“你確實也才剛學會魔法不久,那還是等以后吧…”
沈洛年本想解釋,想想又閉上嘴,魔法易放難收,拿來過招不很妥當,而且不小心損耗太大又會頭痛,還是能免則免。
“咦,這么快?沈凡,你等會兒喔。”張如鴻突然一笑轉身,走開幾步,冒出一股歡喜的情緒笑說:“阿杰,怎么今天怎么早?”
沈洛年知道,張如鴻口中的阿杰,也就是張如鴻的營副——蔣杰。
這兩個星期,張如鴻也不是第一次在沈洛年身旁與蔣杰用輕疾聯系,沈洛年雖然還沒見過那人,卻已經知道張如鴻對蔣杰十分倚重,而看張如鴻每次提到蔣杰透出的氣息,沈洛年心里有數,除非張如鴻自作多情,否則兩人應該是處於相戀的狀態下。事實上,張如鴻也從不諱言兩人關系不同,不過這不關自己的事,沈洛年也從不多問。
張如鴻笑嘻嘻和蔣杰談了片刻,停下對話后,回頭對沈洛年吐吐舌頭說:“差點忘記,明天除夕,司令討報告的時間快到了,沒空玩啦,他們要來找我匯整資料。”
“那你忙吧。”沈洛年說:“這幾天多謝了。”
“不用客氣!”張如鴻開朗地笑說:“你記得找小韻學攻擊用的魔法,我們再來過招!”
倒是不用找狄韻,不過真得去翻翻記事本,選個適當的攻擊魔法背起來。沈洛年點頭說:“那么我回去了。”
“等一下。”張如鴻說:“阿杰他們就要來了,碰個面認識一下,過段時間大家得相處一陣子呢。”
“相處一陣子是什么意思?”沈洛年愣了愣。
“小韻還是沒跟你說啊?”張如鴻眨眨眼說:“看不出來她這么守規矩?那我還是別多說好了。”
那黑心丫頭才不是守規矩,其實是信不過自己…沈洛年只聳聳肩,沒繼續追問。
兩人沒等多久,張如鴻目光往外轉說:“來了。”
外側通道上出現了五個穿著勁裝、快步走入的人影,兩方這一碰面,四名女子奔了過來,圍在張如鴻身旁,一面笑嘻嘻地說個不停。
那四女沈洛年不陌生,她們是張如鴻的四名女性隨官,這陣子早上常常見面,也算是認識,不過沒怎么和沈洛年說過話。
至於另外那人,是個挺俊的年輕白種男子,個兒不高,頂著一頭輕柔的褐發,他偷望了沈洛年一眼,不知為何透出一絲擔憂和害怕的氣味,隔了幾公尺遠就停下來。張如鴻目光一轉,喊說:“阿杰,干嘛站在那兒?”
她把槍扔給隨官,走過去輕輕一拉,握著那人的手向沈洛年走來,一面說:“這是沈凡、這是蔣杰,你們交個朋友吧!”
那男子臉微微一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他站定后輕輕抽開了張如鴻的手,對沈洛年微微行禮說:“神醫您好,我是蔣杰。”
是害臊嗎?沒想到這人臉皮挺薄的?和張如鴻完全相反,不過他官階比自己高,倒是挺客氣,居然搶著先行禮?沈洛年自己雖然不懂禮貌,對有禮的人倒也不會排斥,當下點頭回禮說:“蔣營副你好。”
見沈洛年表情毫無異狀,蔣杰和張如鴻都是微怔,兩人對看一眼,又同時疑惑地望著沈洛年,不只是他們兩人如此,連那四名女性隨官也都詫異地望了過來。沈洛年感覺不大對勁,詫異地說:“怎么了?”
“你見過阿杰嗎?”張如鴻開口問。
“沒啊。”沈洛年看了蔣杰一眼說:“怎么?”
“咦!”張如鴻瞪大眼說:“你好奇怪,怎么一點訝異的表情都沒有。”
“如鴻小姐怎么這么說…”蔣杰卻皺眉輕聲說:“這樣很好啊。”
“不是要你叫我如鴻嗎?”張如鴻哂然笑說。
“不要。”蔣杰微微嘟起嘴,轉過頭說。
這段對話可有點古怪,沈洛年意外之余,多打量了蔣杰兩眼說:“你們說身高嗎?也還好啦。”卻是蔣杰比沈洛年還矮半個頭,而張如鴻身材高挑,卻比沈洛年還高了小半個頭,這樣女高男矮的一對確實少見,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止身高啊!”張如鴻詫異地說:“你不覺得阿杰是個漂亮的大美女嗎?”
“美女?”這人不是男的嗎?沈洛年微微一愣,仔細打量,這才發現外貌看來只有二十出頭的蔣杰,身材纖細、膚色白皙、五宮鮮明秀氣,一頭服貼輕柔褐發削薄剪齊,表情居然還有點兒靦腆,單就外貌來說,除了頭發稍短之外,還真像個秀麗的貌美女子。
但身為鳳靈之體的沈洛年,對別人的外貌若不特別留意,連美丑都未必注意,怎會管他像男人還是女人?沈洛年已漸漸習慣藉著觀察體態、骨架來判斷對方的性別,確定對方是女子之后還有可能多看兩眼,但這人雖瘦,卻是胸肋寬、骨盆窄,毫無曲線可言,一看就知道是十足十的男子,既然是男人,他當然沒花多少心思觀察。
看清之后,沈洛年哂然說:“確實挺漂亮,但男人畢竟還是男人,怎能叫他美女?”
眾女詫異的同時,蔣杰一喜,往前蹦出一步,兩手緊抓著沈洛年右手,高興地說:“你真這樣覺得嗎?”
這動作就有點女性化了,沈洛年訝異地望著蔣杰說:“不對嗎?難道你不是男的?”
“我當然是男人!”蔣杰開心地說,臉上的笑容還挺甜的。
張如鴻突然一拉,把蔣杰拉回身邊,攬在身旁笑說:“別碰其他男人,小心吃虧。”
蔣杰臉一紅,掙開張如鴻的手臂,站開半步說:“如鴻小姐別胡說,神醫不是那種人。”
“真的嗎?”張如鴻望著沈洛年笑說:“很多男人看到阿杰都會毛手毛腳耶,想引他進入某個禁忌的園地!”
蔣杰臉紅未褪,聽到這兒,忍不住白了張如鴻一眼,低聲啐說:“如鴻小姐別亂說,我沒那種興趣。”這副神態,還真有點像女孩兒嬌嗔的模樣。
“放心,我也沒興趣。”沈洛年苦笑說。
“啊!聽清嬿說過你不喜歡她?”張如鴻眨眨眼說:“難道你比較喜歡看來壯碩剽悍的女人嗎?”一面還指了指自己。
扯到哪兒去了?沈洛年搖頭說:“我不是不喜歡清嬿。”
“哦…早說嘛!”張如鴻拖長音,笑看著沈洛年。
沈洛年看張如鴻那調侃的氣味,不由得有點尷尬,苦笑著說:“如鴻小姐,沒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張如鴻突然望著蔣杰說:“阿杰,你的劍呢?”
蔣杰一怔說:“門口收著。”
“對了,外客不能攜武器進入…”張如鴻回頭對沈凡說:“你要不要和阿杰練練?我叫他們去拿把劍來。”
沈洛年微微一愣,一開始還以為張如鴻在開玩笑,仔細看看,卻又不是,他詫異地說:“過招嗎?”
“對啊。”張如鴻笑說:“阿杰比我更適合跟你練,他可厲害了。”
沈洛年先是一怔,隨即想通,看來蔣杰正是走巧繁變的快劍路線…也就是他們一直要自己學的功夫,當然,若不論威力,單是比快、比巧,劍法自然優於長槍,不過能讓張如鴻自認不如,看來這美少年可不僅僅長得漂亮而已。
“別這樣。”蔣杰卻微蹙眉說:“才剛認識過什么招?這樣太沒禮貌了。”
“有什么關系?”張如鴻笑說。
“如鴻小姐,您還沒看卷宗呢,今天還有得忙。”蔣杰低聲說。
“呃!”張如鴻輕輕一拍頭說:“差點忘了正事,沈凡,我看下次好了。”
“好。”沈洛年點頭說。
張如鴻轉身要走時,蔣杰回頭對沈洛年很客氣地說:“神醫,我們先告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洛年把他當男人,他似乎對沈洛年很有好感。
沈洛年這時對蔣杰的外貌多留意了點,看他那張女孩臉果然十分甜,一點也不像男人,不禁好笑地說:“蔣營副,叫我沈凡就好。”
“好的,沈凡。”蔣杰低下頭,小聲地說:“您也叫我阿杰就可以了。”
“你們倆怎么這么投緣?”張如鴻停在數步外,回頭笑說:“沈凡,可不能打我家阿杰的主意啊。”
“如鴻小姐!”蔣杰臉龐泛紅,頓足越過張如鴻先走。
張如鴻哈哈一笑,對沈洛年揮了揮手,追著蔣杰去了。
沈洛年不禁莞爾,真不知道這兩人怎么湊上的?雖然說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不過張如鴻選了外表這么特殊的男友,看來當真是不想當司令了…而蔣杰不只是身材纖細、長相秀麗,言行也稍微女性化了點,倒不知道是在什么樣的環境下長大?
回到屋中,這時雖然天色漸暗,狄韻等人卻還沒回返,沈洛年點起油燈,取出那本記事本,往后面幾頁翻了過去。
最基本的石術——“巨石咒”,倒不困難,寫成中文只是簡單的四個字:“菲胡·歐索”,不過單純的初級咒語威力自然不大,還得配上強度咒才成。
其實背起這些簡短的咒語并不困難,只不過對於一般魔法使來說,除了咒語不容易念得準確之外,咒語銜接處的音調轉換和拿捏更是一大難關,雖說沈洛年和精靈溝通程度極高,這些關卡可輕輕松松地邁過去,但就算如此,每次施法仍必須從起始咒、強度咒再配合上適當的法咒一路念過去;幾段不同的咒語結合之間,要是稍微停頓或思考,往往就得重念,所以若不是看著慢慢念,就得把整套咒文從頭到尾念熟,而不是各自背起來之后,隨意組成即可。
雖然巨石咒只不過是四個字音,但配上起始咒與不同強度咒之后,就等於長度不同的四個類似咒語,若不夠熟練,緊急時說不定就會搞混了,沈洛年當下口中默誦,記憶著這些法咒。
就這么過了枯燥無味的兩個多小時,沈洛年忍不住扔下了記事本,躺在床上休息。精智力過人的他,倒不會這樣就疲累了,卻對這種無聊的背誦過程十分厭煩,而且雖說是練習魔法,卻又不能真照著施咒的念法來念,否則就會真的消耗魔力,轟出落石,但這么分段練習,當真施法的時候,又怎么能順利地湊在一起?
其實還是看著念最輕松了…但是戰斗時手中拿著雙刀,又怎么作弊?就算只拿單刀,也不方便翻頁啊,要不要乾脆把想用的幾個魔法抄在手上,這樣可能還方便一點?
其實初級、一級能打傷的敵人該也不用“巨石咒”了,抄上二級和三級的如何?先前曾去城外稍做測試,二級會出現個比人還大的石塊往下落,三級則會出現仿佛車子大小般的巨石塊,若離城遠些可能會更大吧?不過對於妖怪和人類高手來說,這種單靠重力作用的咒術威力實在不夠大,從高處施術當然可以增加威力,但對方卻會更容易閃避,打下到人也是白饒…如果像杜勒斯的“隕墜咒”一樣,并非自由落體般地降落,不只威力更大,對方也更難閃避,難怪那小子會叫作大魔導師,果然有幾分本事。
沈洛年想到這兒,又翻了翻筆記本,找到所謂的“推栘咒”,如果“巨石咒”加上三級“推移咒”,就算沒“隕墜咒”的威力,應該也有類似的功效吧?
不成,沈洛年又搖了搖頭,自己咒語念不快,推栘咒慢慢念完,石頭早就掉地上了,還是必須學會結合在一起的咒語才行,卻不知道新咒語是怎么創的,用這些精靈語言嘗試組合成新魔法嗎?這可不能亂試,一個沒弄好,馬上就會把自己的魔力耗盡。
如果用“落石陣”會不會好些?雖然石頭小了些,耗魔又大了些,可能比較容易砸中對方?就算一下打不死,至少方便上去補個兩刀。
不對、不對,自己當初想用巨石咒,就是不想讓敵人零零碎碎受苦,若是把補刀也算上去,風術、火術說不定還比落石陣有效率,尤其這兩種魔法的耗用方式,似乎和石術的系統不大一樣…
想到這兒,沈洛年又記不清了,打開書來前后翻看,這才確定,各法咒除了初階多是造成固定少量的效應,在強度咒的作用之后,各自系統都有所不同,其中火術屬於“固定威力型”的魔法,風術則屬於“比率耗魔型”的魔法,石術則是“固定耗魔型”。
在千軍萬馬的大型戰場上,這二種魔法雖然各有優點,但對魔力比大多數人豐沛的自己來說,能瞬間消耗現存九成以上魔力的三級風刀術,該是威力最強大的一種,只可惜風術都是大范圍、非固定目標的攻擊模式…看來看去還是固定威力型的火術比較適用。
不過固定威力型的魔法當然也有缺點,當初狄韻就是怒火攻心下,不慎在魔法效應極低的歲安城內使用火術,才會魔力耗盡而昏迷。
話說回來,這些魔法當初到底誰創的?怎么每一套系統的規矩都不同,這樣豈不是找人麻煩嗎?
沈洛年正胡思亂想,大廳門突然被人砰地推開,跑步聲和呼喊聲一起傳了過來:“沈凡!快出來。”一面已經趕到了沈洛年門口前。
雪莉?她怎會一個人回來,不會是出事了吧?沈洛年詫異地起身開門,一面打量雪莉的神色和氣息。
“衣服怎么亂成一團?”雪莉伸手把沈洛年衣服拉撐,一面笑嗔說:“你睡覺都不脫外衣的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雪莉雖急,似乎并不怎么慌,看來沒出事,沈洛年稍安了心,一面隨她動手拉挺自己的衣服,一面說:“什么事?”
“剛剛韻小姐去見司令,匯整報告。”雪莉說:“司令知道你身體已經無恙,說要見你,快跟我來!”
“呃?”沈洛年一呆說:“一定要去嗎?”
雪莉一怔,注異地說:“說什么胡話?當然一定要去,快,別讓司令等。”她扯著沈洛年的手臂,把他往外拉。
“等一下。”沈洛年讓開雪莉的手,回房拿起了一件前些日子新領的魔法袍,急急忙忙地套上。
雪莉倒沒想到,沈洛年還記得換上制式服裝,她點點頭輕笑說:“換上也好,沒想到你平常看起來沒大沒小,知道要見司令也會緊張呢。”
沈洛年確實緊張,但和雪莉所揣測的原因自然不同,火浣袍雖然遮住了血飲袍,但形式還是大同小異,說不定會被認了出來…讓葉瑋珊看出自己身分雖然沒什么大不了,但總覺得頗尷尬。
沈洛年穿妥后,望了望掛在一旁的方鏡,這才注意到,這陣子沒理會發須,又變得一團混亂了,不過這樣可能更容易隱瞞吧?
“別看了。”雪莉催促說:“司令可是很忙的。”
反正不管怎么躲,總有一天會碰上的,媽的!真被認出來又怎樣?沈洛年深吸一口氣,隨著雪莉走出門外,快步向著司令部的方向前進。
出了將宅區,過條馬路就是司令部,而且馬上就到了司令部樞紐處的“道武大樓”。雪莉帶著沈洛年走入,順著樓梯往四樓直行,這時天色已晚,還留在司令部工作的人并不多,但一路上仍有好幾組守衛分別駐點和繞行,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囑咐,看到雪莉和沈洛年,倒沒人過來多問。
雪莉領著沈洛年繞入四樓中央一個方廳,又是一道往上的階梯,原來在這兒上方又增建了一層,只因為增建的范圍不大,從其他地方下容易發現。
這樓梯口,建了一扇厚實的木門,有一小隊官兵守衛著,安荑、羅鏡也在,除了他們之外,黃清嬿的那兩名隨宮,姜希鳳、余憲馨也在一角等候著,但倒沒看到張如鴻的隨官。
余憲馨和姜希鳳看到沈洛年,兩人表情也頗不相同,余憲馨那張圓圓的臉透出笑意,對沈洛年點了點頭;至於姜希鳳,因為黑種人膚色的關系,那雙大眼更顯黑白分明,正瞪了沈洛年一眼,卻又忍不住輕笑了起來,雖然初識時兩人曾有些芥蒂,但姜希鳳個性本就率直開朗,在沈洛年救了黃清咽與另兩名隨官后,那些不愉快早已煙消云散。
見雪莉領著沈洛年抵達,木門前,一個身材結實、長相平凡的中年男子越隊走出,目光掃過沈洛年淡淡地說:“雪莉尉官,這位就是被稱為神醫的沈凡沈尉官嗎?”
“是,克林校官。”雪莉規規矩矩地說。
克林校官對沈洛年點頭說:“司令吩咐過了,請沈尉官直接上去。”一面轉身推開那左右開啟的厚重門戶。
雪莉回頭對沈洛年說:“你自己上去吧,韻小姐和司令都在上面。”
自己一個人上去嗎?沈洛年見安荑也對自己點了點頭,轉頭望向那有點陰暗的向上階梯,活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頸部關節,踏步往前走了進去。
才剛踏入階梯,身后的那扇木門就嘎咿呀地關了起來,沈洛年也不多想,就這么往上邁步,掀開階梯末端的一串珠簾,走入司令部的第五層。
上面是個寬約五公尺、長約十公尺的木造長方形房舍,木屋左右壁面掛著幾盞燈火,映照著里面每個人的身形。沈洛年目光望去,看到狄韻、黃清嬿兩人在前方分立,也許是聽到了沈洛年上樓的聲響,兩人都回頭看了沈洛年一眼。
黃清嬿倒真是好一陣子沒見了,兩人目光相對,黃清嬿目光在沈洛年頭發、胡子上轉了轉,不知足感嘆還是責怪地莞爾笑笑,又轉回頭去。
至於狄韻,這陣子雖會碰面,兩人卻很少多說什么,她手下可以信賴的人手不多,為了看公文已經花了很多心力,更沒時間理會沈洛年,而狄韻不找他,沈洛年自然不會湊上去挨罵。
不過這時狄韻望過來的目光,卻多少有點擔憂,沈洛年大概也知道她在煩惱什么,但現在擔心也沒用了,沈洛年對狄韻聳聳肩,目光轉過,向著房屋另一端望去。
只見兩女前方數公尺外,有個一公尺高的木造平臺,臺上有張堆著數疊卷宗的方形大桌,桌后正坐著統治歲安城六十余年、人稱女帝而不名的歲安軍團司令——葉瑋珊。
她和黃清嬿、狄韻一樣,也穿著制式的女性白色軍服上衣,不過她在軍服外,又披了件暗紅色的絲綢袍狀短披風,并在胸前扣了兩個扣子,至於下半身是不是一樣的白色短裙,被桌子隔著倒看不出來。
沈洛年目光轉到了高處葉瑋珊的臉,見她云髻高聳,發上插著支短銀釵,白玉般的頸部上,是張成熟美艷的玉顏,此時那雙明亮如星、似曾相識的大眼,正凝視著自己。
兩人目光一對,熟悉的炁息中卻帶著不熟悉的情緒,若從那百年大夢蘇醒之后,先遇到葉瑋珊,沈洛年恐怕不免呆愣半晌,正如當初發現艾露身分時一般,但此時他已分別與艾露、侯添良、狄純碰過面,更遠遠看了葉瑋珊數次,心中早已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沈洛年輕嘆了一聲,別開了目光,行禮低聲說:“司令。”
“沈凡,過來這兒。”狄韻語調輕柔地喊了一聲。
沈洛年轉過頭,見她正微微招手,似乎要自己走近一些,那雙大眼透出一絲焦急。
這兇丫頭在葉瑋珊面前倒是挺乖的?本來有點黯然的沈洛年,不禁暗覺好笑,一面走近狄韻,一面不自覺地微微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倒是惹得狄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等沈洛年在狄韻身后站定,臉上帶著一抹淡然笑容的葉瑋珊才緩緩開口說:“沈凡,數周前,與犬戎族交戰以及應龍赤濤的幾次事件,你表現得很好。”
她果然完全認不出自己了?雖然此時是黑夜,這屋中燈火搖曳也不易看分明,但以葉瑋珊的目力來說,該不會看不清楚才是…沈洛年這一瞬間雖然有些安心,卻不禁又有點兒失望,低著頭說:“沒什么。”
狄韻忍不住暗罵,這渾蛋果然上不得臺盤,連該怎么答話都不會!她輕咳了一聲開口說:“司令,沈凡來自山野,不明禮儀,還請見諒。”
葉瑋珊也不知有沒有生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后,望向黃清嬿說:“另外,舍身保護清嬿之事,也是大功一件。”
既然剛剛那樣回答還不夠禮貌,不如閉嘴,沈洛年這次就沒應聲了,不過卻見黃清嬿回頭看了自己一眼,神色頗有點古怪,除了一絲感激的情緒之外,還莫名多了些嗔怪,又仿佛壓抑著什么念頭。
沈洛年正莫名其妙,卻聽葉瑋珊又說:“人稱你怪力神醫,你身為光靈師,醫術想必受傳自圓足教,但不知所謂的怪力是從何而來?據我所知,光靈師并沒有這種能力。”
可不能說“關你屁事”…沈洛年盡量保持語氣平穩地說:“這是天生的。”雖然沈洛年不是沒想過可能會遇到這種問題,但卻一直想不出更好的說法,他也不是那種很愿意為這種事費神的人,想來想去想不出來,也就只能這樣回答了。
但這話畢竟還是頗為不妥,眼前狄韻和黃清嬿同時冒出了有點擔心的情緒,不過黃清嬿的氣息比較偏向關切,狄韻卻多了點怒氣。
而坐在高臺上的司令葉瑋珊,雖是多了點疑惑,倒沒有發怒,她表情沒什么變化,望著沈洛年說:“你既然醫術高明,想必能解釋得清楚,你為什么天生能如此,與其他人的差別在哪兒?”
沈洛年不禁一愣,沒想到葉瑋珊現在變得如此難纏,這問題該怎么解釋?沈洛年忍不住抓了抓頭說:“我沒仔細想過這問題。”
“沈凡!”眾人一愣中,狄韻回頭強笑說:“別開玩笑了,好好回答。”但那股怒火卻從雙眼透出,猛瞪著沈洛年。
瞪個屁,眼睛大嗎?臭丫頭!沈洛年回瞪了一眼,這才隨口胡扯說:“可能是因為…數代都住在道息比較豐沛的山上,產生的體質異變吧。”
這話其實還是有點牽強,否則為什么百年來只有一例?不過葉瑋珊卻沒追間,沉默了片刻又說:“魔法,是小韻教你的?”
這部分就比較好對答了,狄韻早就和沈洛年套好招,當下沈洛年點頭,說著早己背妥的內容:“是,韻小姐發現我缺乏自保能力,她又恰好想練習締約咒語與法陣,問了大魔導師后,就試著讓我與精靈締約,能成功我們都很意外。”
葉瑋珊自然早就聽過這一套說詞,她接著又問沈洛年:“小韻說,你對魔法咒語有天生的領悟力,這部分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其實這個問題,正是狄韻那套謊言的大破綻,一個人想成為魔法使,除了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魔力之外,也必須經過一定的語言聽說能力訓練,一個年紀已長,聽慣、說慣了某種固定語言的人,幾乎沒辦法突破這種困難,就算可以,也不是一年半載內辦得到的,狄韻想不出好藉口,最后只好把沈洛年說成咒語天才。
連狄韻都想不出好理由,沈洛年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說:“我也不清楚。”
“我基本上不想干涉隨官的任用。”葉瑋珊看了狄韻一眼說:“不過你能這么快取得小韻的信任,確實讓我有些意外。”
狄韻自然在心中暗罵,若非一連串巧合,外加去龍宮的諾言與母親的要求,又怎會讓這渾蛋男人一直做自己隨官?不過這時不能這么說,狄韻只能露出甜笑說:“啟稟司令,沈凡雖頗有些駑鈍,確實在各方面幫了我不少忙。”
誰駑鈍了?這臭丫頭解釋的時候還順便損人一下!沈洛年瞄了狄韻一眼,卻見狄韻也正偷瞪著自己,兩人目光一碰,同時看出對方心中的念頭,都不禁暗暗好笑。
葉瑋珊沉吟片刻,突然說:“根據你們的報告,返祖癥患者離開歲安城后,應該會使妖族因子發作,也未必會有什么缺點?”
“缺點就是仙化后,未必能返回歲安城長久居住。”沈洛年不敢多看葉瑋珊,依然低著頭說。
“若仙化到一半,有可能抑制嗎?”葉瑋珊問。
“不知道。”沈洛年說:“會怎樣變化還得看情況決定。”
“部隊中,無法仙化的變體者一共八人。”葉瑋珊說:“其中三人在學,兩人剛滿二十,只有三個人超過二十五歲,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三十二歲,卻還沒發作…包括洪治平在內的這二人,都是年輕一代官兵中的佼佼者。”
看來也有發作比較慢的?沈洛年說:“想治就要快點。”
葉瑋珊似乎早有腹案,緩緩說:“就讓他們三人參與這次任務,你出城后,隨時注意他們的身體變化,并依情況判斷需不需要治療…”
沈洛年詫異地說:“會去這么遠嗎?”想完整測試,得到完全不受息壤影響的地方,那意味著不只遠離歲安城,說不定還得離開噩盡島。
狄韻一驚,低聲說:“別胡亂插嘴。”
“呃…”沈洛年一愣說:“抱歉。”
葉瑋珊倒不以為忤,她望著沈洛年又說:“這樣才能弄清楚離開之后的變化,萬一最后非得住擎天塔才能存活,到時候特案處理。”
這倒也是,若了解變化后的結果,更便於判斷了…看來這次任務果然要離歲安城挺遠,卻不知道到底要到哪兒去?而這么一來,黃清嬿的副手——那個帥哥洪治平,暫時就不會被開革了吧?對他來說該是個好消息。
沈洛年正要點頭時,黃清嬿卻突然開口說道:“啟稟司令,沈凡不慣針灸之術,還需要助手幫忙。”
差點忘了!沈洛年吐舌頭說:“對,我不會。”
“軍醫院并未鉆研此術,針灸還是圓足醫院最享盛名…”葉瑋珊目光轉向沈洛年說:“沒有其他治療方式嗎?”
沈洛年心虛地避開葉瑋珊目光,低頭說:“我只知道這種。”其實若是問問輕疾,說不定會真有別的法門,不過當年在葉瑋珊面前“算命”太多次,沈洛年現在可不敢又來一次,而且若真有什么辦法能讓沈洛年自己操作,輕疾當初應該也不會建議針灸。
“那只好商請圓足醫院派人隨軍協助。”葉瑋珊目光轉向狄韻說:“小韻,這件事讓你去辦,為了安全起見,找一位愿意接受臨時引仙法的醫師協助,那人也暫時歸你管轄。”
“司令,我會盡快辦妥。”狄韻躬身說。
“好。”葉瑋珊說到這兒,露出微笑說:“小韻,沈凡還不知道任務細節?”
狄韻一怔說:“是的,司令,我還沒告訴他。”
“這兒有一封信。”葉瑋珊那白如玉筍般的右手食指,突然輕點了點桌面說:“是圓足教艾院長在半個多月前寫給我的。”
沈洛年一怔,看了狄韻一眼,卻見她望過來的眼神也透出意外,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葉瑋珊緩緩說:“艾院長信中表示,你雖來自山中,但一直都是獨自生活,與共聯、山民等組織毫無關系,也從沒去過山口鎮。百年前,她與你祖先頗有交情,過去這幾年她也一直看顧著你…如今你既然選擇投入軍旅,艾院長希望我能善用你。”
原來是寫這些事情?艾露還真是幫忙,沈洛年喟然輕嘆了一口氣。畢竟懷真不適合和人類長久相處,若自己當初并未昏睡百年,說不定終究會和能讓自己心動的艾露在一起,不過現在的她就和眼前的葉瑋珊一樣,對自己來說,除了久遠之前的記憶之外,幾乎等於是另外一個人,這些百年前的老友,也許只有狄純的變化比較少吧?
“艾院長品性高潔、救人無數,不但受萬民崇敬,更與我有百年交情,當年對歲安城重建醫療體系也出了大力,既然有她全力保證,我想…應該不用多慮。”葉瑋珊望著狄韻說:“這次的目的地,艾院長也十分清楚,更不用隱瞞沈凡,免得藥物準備上出了問題。”
“我明白了,司令。”狄韻低頭說:“回去我會詳細說明。”
“很好。”葉瑋珊低下頭,翻了翻卷宗說:“沒什么事就去吧。”
三人應聲之后同時后退轉身,沈洛年正隨著狄韻走,卻聽身后葉瑋珊突然開口說:“對了,沈凡。”
三人一怔,同時止步,沈洛年回身說:“什么?”
葉瑋珊目光仍在卷宗上,一面翻看一面隨口說:“你那位與艾院長交好的祖先長輩,叫什么名字?”她目光雖是看著卷宗,卻隱隱透出一股期待與不安的氣味。
沈洛年不禁暗暗叫糟,說來說去,她畢竟還是起了懷疑,只不知道葉瑋珊是懷疑所謂的祖先,還是懷疑自己?他愣了片刻之后才說:“我不知道。”
身旁的狄韻忍無可忍,詫異地說:“怎會不知道?”
兇丫頭這時湊什么熱鬧!沈洛年咕囔說:“我又沒問,誰知道這么多?”
“胡說什么!”狄韻瞪了沈洛年一眼低聲說:“閉嘴。”
在葉瑋珊面前和狄韻吵架確實不大妙,沈洛年心中微驚,連忙閉上了嘴,偷眼望向不知何時已經抬起頭的葉瑋珊。
卻見葉瑋珊正凝望著自己,似乎在這一瞬間透出了無數紛亂的思緒,有欣喜、有迷惑、有懷疑、有膽怯,喜怒交織、愛恨翻騰,但數秒過后,還是被一股謹慎冷靜的情緒壓抑了下去。葉瑋珊深深看了沈洛年一眼,目光轉回卷宗說:“不知道便罷了,你們去吧。”
狄韻松了一口氣,當下一扯沈洛年,抓著他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