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怎么可能有刺客?莫非是來埋伏黃清嬿的?上次在歲安城中已經打不過,在這充滿道息的擎天塔上,自己豈不是死定了?沈洛年吃了一驚,點地急閃間,身形往后急撤,一面探手腰間取刀。
那蒙面女子眼看正要撲空,一股炁息凝聚推動間,身形在半空中陡然加速。只見女子在空中奇異地一個轉折,銀光閃閃的槍尖正對著沈洛年胸前刺去。
“美納姿…咦?”沈洛年念到一半,被女子古怪的轉折嚇了一跳,口中的風移咒念不下去,急忙使著無聲步,一身化五,搖晃出五個身影,同時往后撤。
女子發現眼前人影突然增加,她立即扭槍斜穿過最左側的身影,同時一股巨力爆起,槍身如狂風般地往右急轉,以可怖的速度橫掃另外四道身影。
沈洛年這功夫畢竟不是真的幻術,造成的虛影其實是快速移位產生的虛像,而此時還沒布下風移咒,挪身移位都靠點地,分身距離并不太遠,蒙面女子這么一橫槍揮掃,沈洛年別無可避,身形再度凝聚為一,靠著時間能力扭腰躬身,避開這一擊,一面繼續往后急彈,同時冷汗直冒,大叫糟糕。
這女子一出現,沈洛年就知道不是上次那名刺客,除能力更強之外,兩人炁息、武器和招式都大不相同。之前那蒙面女子劍招變化萬千,難以看透,這次的刺客則是單純直接,但卻是極端地追求快狠準,每一招槍法都凌厲無匹,逼得沈洛年喘不過氣,否則也不會連風移咒都喊不出口。
賴一心當年也說過,武術有快狠準、巧繁變兩種不同的走向,這還不至于讓沈洛年太意外,可怕的是,這蒙面女子從出手到現在,居然沒有一絲殺氣、怒氣或殺伐之氣,仿佛心中一片空白,沈洛年完全感覺不出對方的想法。
過去不管多強的敵人,看到這仿佛幻術一般的分身術,大都會愣上一愣、微微一驚,眼前這心如止水的蒙面女子卻仿佛戰斗機器一般,毫無驚訝的反應,當發現沈洛年從一人變成五人的瞬間,她完全沒有遲疑,手中銀槍馬上轉變成以一對五的攻擊模式,只不過一個變招,眨眼就把沈洛年的身法破了,再度追殺過來。
沈洛年身法被破,勉強靠著時間能力和輕身能力,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扭腰挪身避過這一擊,馬上點地往旁側飛,想利用自己少見的閃折能力甩開對方。
這一瞬間,一股龐然炁息無端端地在女子身側爆出,只見紫光一閃,女子身形陡然扭轉追擊,竟在這種情況下高速改變移動方位,持續對著沈洛年胸前追刺。
沈洛年又吃一驚,這刺客若不是也會鳳靈的輕身功夫,就是迫出了極強大的能量,瞬間改變本身移動方向,沈洛年過去除了虯龍、懷真等高等妖仙之外,還沒見過誰有這種挪移身手,區區一個人類怎么可能辦得到?而這女子若有那種能耐,眼前只能靠著蠻力縱躍的自己,哪還躲得過?一照面就該死了不是嗎?
沈洛年還沒想通,對方槍尖又追刺過來,這時沒時間分析,右手剛拔出兩把天仙飛翼的沈洛年,來不及轉交左手,直接揮刀對槍尖砍去。
對方速度雖快,沈洛年揮刀的速度卻也不含糊,眼看即將接觸,沈洛年全身質量倏然提高,刀槍在下一瞬間接觸,轟然一聲巨響,對方槍上凝結的妖炁,被沈洛年造成的巨大動量震散,硬生生被格開,女子身不由己,被那股巨力帶得一個不穩,飄開了兩公尺余。
雖然一招得手,但對方還是比自己厲害許多,沈洛年可不想拼命,當下由重轉輕、掉頭就跑。他一面將雙刀分持,一面急念風移咒,百忙中還瞄了手中那對天仙飛翼一眼,果然不愧是寓鼠族之寶,沒有炁息保護刀身的狀況下,強大物力與妖炁這么猛烈碰撞,卻是毫發無損。
可是那女子果然善戰,身形疾旋間化散了沖擊力道,倏然又爆出一股紫色炁息高速急推,剛剛才拉開的距離又快速縮短,那槍尖這次帶著強大紫氣逼來,速度比剛剛又快一倍。
果然剛剛手下留情?那紫色強大炁息是怎么回事?眼看槍尖快速接近,沈洛年雙足一踮,在風移咒作用下,身形化五,騰身飄飛。
這下和剛剛可不同了,既然用了風移咒,沈洛年每個分身距離的立即拉遠,女子變招橫掃,只能擊破兩個幻影,同時沈洛年覷了這個空隙,直往空中飛去。
逃到空中你總沒轍吧?沈洛年正得意,卻見女子炁息一托,飛身而起,居然向著空中追來,正是發散型高手的運炁之法。
沈洛年大驚失色,一連串化身身法展開,往高空急逃,一面喊:“媽的!姓張的渾蛋!我知道你是誰了!”
沈洛年若展開身法專心逃命,連虯龍族都抓不住他,何況人類?女子幾個撲空,眼看沈洛年越飛越遠,追之不上,而發散型畢竟不是千羽引仙,也不能久飛,她突然一轉身,收斂炁息往下落。
沈洛年目光往下掃,卻見穿著白色裙裝軍服的黃清嬿正從林間緩緩走出,而那蒙面女子正向著黃清嬿的方位飛射。
沈洛年暗叫糟糕,按道理說,黃清嬿身為發散型高手,應該已經察覺這兒的戰斗,不過萬一她以為擎天塔上沒有敵人,掉以輕心,一個疏忽說不定真被刺客殺了,當下一面往下急飛,一面喊:“清嬿小心!”
黃清嬿一抬頭,卻沒露出意外的神色,仍是平常那云淡風輕、不喜不怒的模樣。她和蒙面人目光一碰,右手甩出匕首,騰身后飛,一顆熾紅炁彈在匕首前凝結,對著女子轟去。
那女子閃都不閃,就這么對著充滿爆炸力的炁彈沖,當炁彈炸開的那一瞬間,蒙面女子渾身紫光一閃,頂住了這一下轟擊,她身形雖不免稍挫,卻連衣服都沒炸破一絲,跟著女子舉槍一揮,重新聚炁,又向著黃清嬿殺去。
但就這么一頓,沈洛年已經迫近。他側身而飛,右手在前,那仿佛短薄鋸齒刀般的天仙飛翼,正對著女子后心直刺。
蒙面女子似乎早等著這一招,就在沈洛年接近的那一剎那,她倏然槍尾急收,從左腋下后發先至,高速頂向沈洛年胸口。
銀槍長度可遠比天仙飛翼長,若這么直劈下去,自己會先被那尖尖的槍尾撞飛;沈洛年一愣,身形古怪地在空中倏然而止,一面揮刀急格,反正這時他已經確定,用天仙飛翼和對方武器硬撞,吃虧的不是自己。
不過對方似已預知沈洛年的動作,那回收的槍尾居然只是虛招,吞吐之間女子身形一旋,槍腰一振,已經轉了過來,她槍尖突然抖出一片如夢幻般的眩目槍花,高速吞吐穿刺著,對沈洛年上盤壓來。
媽啦!這女人怎么從快狠準突然變成巧繁變?沈洛年兩手短刀亂揮,對方卻總是先一步撤開,就是不和沈洛年雙刀接觸,而那條槍影卻又追著沈洛年胸口急點不放,逼得沈洛年往后急飛、化身逃命,一面大喊:“清嬿還不快跑?”
兩人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交戰,已經一追一退地沖出了十余公尺。沈洛年這一轉頭開溜,女子可就又追不上了,她目光一轉,又回頭揮槍,似要對黃清嬿沖去。
而那方黃清嬿剛舉起匕首,突然微微一皺眉,身體微靠在一旁樹上,也不知道是頭暈還是生病,總之臉色不大對勁。眼看女子殺近,黃清嬿只能施出爆閃身法,倏然間往側面沈洛年那端飛射。但這么一來,她似乎更支持不住,白色短裙下的那雙筆直玉腿一軟,蹲跪了下去,而刺客也跟著轉身沖去。
黃清嬿的身體有異狀?這時每個動靜都只是一瞬間事。沈洛年眼看不妙,沒時間多思考,先一步攔在黃清嬿身前,眼看著刺客那槍仿佛綻開的花朵一般,數不清的槍尖對著自己刺來,沈洛年不知該怎辦,只好把時間能力催高,不管是實招還是虛招,兩把刀追著每道槍影亂劈。
但沈洛年只是轉折變招的動作快,極速未必比對方快,連虛招都要應付,自然是空門大開,沈洛年一面抵擋,一面暗叫這次死定了,卻沒想到這么左支右絀地支持了十幾槍,對方的長槍卻只在自己胸腰面門前晃來晃去,好像早該刺上,卻又一直沒刺上。
突然間,那蒙面女子長槍一收退開兩公尺,嘖了一聲說:“好!”
好什么?沈洛年兩把刀還舉在身前,怒沖沖地罵:“姓張的女人!我還以為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啊!”蒙面女子挺胸笑說。
“你還…”沈洛年正想罵人,身后黃清嬿突然輕喚了一聲:“沈凡。”
沈洛年側身回頭有點焦急地說:“你怎么還不跑?快去叫人…”說到一半,沈洛年卻說不下去了。
卻是沈洛年發現本來蹲跪著的黃清嬿,已經神態輕松地從地上站起,一點也不像正被迫殺的模樣。
沈洛年愣了愣,轉頭看看已拔下蒙面罩,那一頭短發、笑嘻嘻的張如鴻,又回頭看了看臉上帶著歉然笑容的黃清嬿,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沈洛年怒火一沖,惱羞成怒地說:“媽的!搞屁啊!很好玩嗎?”一轉身,扭頭就飛了出去。
黃清嬿和張如鴻都沒想到沈洛年這么大脾氣,兩人對望一眼,張如鴻正吐舌頭,黃清嬿連忙飄起追趕,一面喊:“沈凡,聽我解釋。”
沈凡卻不理會了,就這么往塔外飄,一路飛了出去。
黃清嬿追出了數十公尺遠之后,眼看到了擎天塔的邊際,她可不敢這么往外飛,只好飄落在塔沿的圍墻上,看著沈洛年越飛越遠;同一瞬間,一個指頭大小的小黑點,從隱蔽處騰空而起,追著沈洛年的身影飛去,正是一直隱身跟在附近的凱布利。
而這一人一妖,也不降落,就這么飛出歲安城,一路往西南方的河濱森林區飛遠。
黃清嬿還記得那小黑點,當時若不是那黑點拖了一瞬,自己和沈凡恐怕已經死了;那似乎是什么昆蟲類的妖物,難道沈凡也懂縛妖派的法門?
這時張如鴻已經前腳后腳地趕到,她落在圍墻上,看著沈洛年的遠去身影,嘖嘖稱奇說:“他怎能飛這么快?只靠魔法嗎?”
“不知道。”黃清嬿微微皺眉說:“我也是第一次看他飛…怪了,除有合神之鏡的杜勒斯爺爺之外,哪有魔法使敢在歲安城低空高速飛行?不怕太耗魔力嗎?”
“但他用的只是幾乎感覺不到炁息的初級風移咒呢。”張如鴻說:“我聽到他古里古怪生硬地念咒語,很慢,聽起來沒加上強度咒。”
“是嗎?”黃清嬿說:“聽說是小韻教他魔法的,所以上次才因提出捕捉赤濤的辦法而立功。”
張如鴻皺眉說:“但魔法學校沒這人資料啊,難道他教了就會?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聽人把風移咒念得這么蹩腳。”
黃清嬿也不明白,望著沈洛年消失的方向,沉吟著沒說話。
張如鴻想了想,卻是好笑地說:“他脾氣好大,玩玩就翻臉了,你剛要是別裝跌倒就好,他說不定不會氣你,只會氣我。”
黃清嬿搖頭輕嘆說:“雖然我們都沒出全力,但我的炁息若和你沖突太多次,會引來別人注意的,若是哪個長輩好奇來查看不就麻煩了?誰知道連在擎天塔上你也追不上他…逼得我們演戲。”
張如鴻聳聳肩說:“現在怎辦?”
“得去找他道歉。”黃清嬿搖頭說:“我知道他個性有點倔,但只要道歉就沒事,不過沒想到他就這樣飛走了,連說都來不及。”
“他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呢,怎么道歉?”張如鴻說。
“我有辦法…”黃清嬿轉回頭看著張如鴻說:“我們的約定呢?”
“算他過關,那小子真有意思,動作也快得詭異,我會去問賴爺爺的。”張如鴻望著黃清嬿說:“但他可是小韻的手下,你不怕以后吃虧嗎?”
“這是兩回事。”黃清嬿望著張如鴻說:“人才就這樣放著,難道你不覺得可惜?”
“也是。”張如鴻瞄了槍尖上,那道硬生生砍入金屬面中的刀痕,嘖嘖說:“這是什么怪力?雖然我沒用全力,居然能把我的凝訣炁息擊散?還好我及時截斷炁勁,否則說不定會受內傷…而且一個沒學過功夫的人,居然有這種反應速度和眼力?想到他學會功夫的模樣,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一定還要好好和他打幾次!你可得記得順便幫我解釋,我是好人咧!”
黃清嬿輕笑說:“我會解釋的,但他未必會答應和你比試啊。”
“總有辦法的。”張如鴻目光一轉說:“莫非你不要洪治平了?打算選沈凡當對象嗎?”
黃清嬿一怔,白了張如鴻一眼:“胡說什么?我只是覺得這年輕人不會功夫太浪費了。”
“是嗎?”張如鴻笑說:“不然沈凡怎么叫你名字?不是你讓他叫的嗎?”
黃清嬿搖頭輕笑說:“他這人挺不慣禮數的,我也就隨他去。”
“不慣禮數啊?”張如鴻撇撇嘴說:“那似乎不大合適,何況脾氣這么大…可惜呢。”
“嗯——那脾氣不行的。”黃清嬿輕喟搖頭,轉身說:“走吧,我得快點去道歉,他那種個性,拖越久越不好。”
張如鴻跟著轉身,和黃清嬿并肩而行,一面說:“他對你呢?你為他做這些,不怕被誤會嗎?”
黃清嬿側頭想了想,搖頭笑說:“別擔心,沈凡對我沒興趣,每次見面都急著想趕我走,和他在一起其實挺輕松。”
“沒搞錯嗎?怎么可能?趕你走?這還算是男人嗎?”張如鴻不可置信地說:“他可是明知道打不過我,還是擋在你面前,一直叫你跑呢,上次不也是這樣才受傷?夠有情有義了——所謂的趕你走,不會是害臊吧?”
黃清嬿想了想,終于皺眉說:“他可能…個性善良?”但這話卻說得頗有些沒把握。
“是嗎?不像。”張如鴻皺起眉頭,不怎么認同,眼見到了岔路口,她轉身向著另一個方位掠,舉槍一揚說:“我去了。”
“拜托了。”黃清嬿揮了揮手,扭身向著擎天塔的出口飄去。
半個小時之后,黃清嬿與狄韻帶著各自的隨官與三十多名官兵,一行人穿著迷彩勁裝、全副武裝,策馬奔出歲安城,向西南方森林區奔去。
黃清嬿的辦法,當然就是靠狄韻尋找沈洛年,反正狄韻既然有湊合兩人的意圖,請她幫這種忙,應該不會拒絕。
狄韻果然一口答應,得知沈洛年因故飛出城外,而黃清嬿又急著找他,雖然心中頗有些訝異,臉上倒是笑瞇瞇地答允;而這時刺客的威脅還沒解除,兩人周圍都配備了至少一小隊的官兵,以避免又出意外,當下近四十人一起策馬,由西南方出城。
黃清嬿猜得沒錯,狄韻尋找沈洛年的方式正是靠縛妖派的影妖,而黃清嬿這一找上門,狄韻也馬上想通,沈洛年會知道影妖的事,八成是黃清嬿猜出來告訴他的,不過兩人卻誰也沒提影妖的事,反正彼此都心里有數,當下只簡單對答幾句,隊伍便由狄韻領軍,照著沈洛年的位置奔去。
縛妖之術,能使受縛之妖和縛妖主的心靈感應相通,而影妖無智,沒什么感應可以回饋,只能知道與縛妖主的相對位置。也就是說,狄韻可以知道沈洛年和自己相隔多遠、在哪個方向,再搭配上高人一等的距離感與地形認知,就可以判斷出對方的正確位置——所以當時狄韻才會知道沈洛年從圓足醫院被人帶去千窟崖。
千窟崖本是黃清嬿常去的地方,那陣子因為洪治平的事,黃清嬿又常跑圓足醫院請益,兩件事一湊,狄韻自然猜得出發生什么事,所以馬上叫雪莉來抓人。
當時她還沒打算撮合兩人,否則也不會派雪莉去打擾,但如今雖有這念頭,主要還是想整沈洛年,根本不認為黃清嬿會有興趣,所以今日發生這種事,倒是讓她十分意外,而若不是有點帶著想看好戲的心態,狄韻才懶得出城去找沈洛年。
一行人逐漸接近了西南方的河濱森林區,突然間,狄韻一聲呼嘯,止住了馬隊,與狄韻并騎的黃清嬿,轉頭說:“近了嗎?”
“不是。”狄韻眨眨眼說:“他跑了。”
“跑了?”黃清嬿一怔。
“突然過河了。”狄韻往西望去,也有點意外。
過河?黃清嬿沉吟說:“千窟崖附近有個小漁港,不難借到船。”
“讓部隊留這兒。”狄韻接口說。畢竟那大群部隊,主要是在道息不足的歲安城中保護兩人,離城后反而用途不大。
黃清嬿微笑說:“小韻,多謝你了。”
“沒什么。”狄韻笑說:“走。”
兩人都是見事明快的人,當下領著部隊到了小漁港,讓部隊與馬匹都留在此處,只把自己的隨官帶著。借了一艘小舟后,黃清嬿匕首輕揮,炁息催動,推著小船穿過藍瑤河,向西岸破浪沖去。
狄韻的隨官,除沈洛年之外,就是安荑、雪莉和羅鏡,黃清嬿的四名隨官中,兩名被刺客刺成重傷,仍在醫院治療,此時只帶著姜希鳳、余憲馨兩人,就這么七人…或者說六人一猙,渡河而去。
很快地抵達了對岸,眾人將船只系妥,這兒道息更足,眾人體內炁息強度漸增,速度也跟著變快,在狄韻率領下,追著沈洛年的方位飛掠。
這兒是高高低低的丘陵地形,不時有小片林地,又奔出一段距離后,領頭的狄韻突然輕噫了一聲,在一座小丘陵頂端揮手,讓眾人停了下來,一面對著黃清嬿說:“沈凡又跑了。”
又跑了?黃清嬿不禁有些意外地說:“他看到我們嗎?”
“不像。”狄韻也有些納悶,其實沈洛年隔著好幾公里就先一步開溜,仿佛感應到眾人追來,但他既然沒有炁息,又如何感應?不過這部分的考量,狄韻不想說出口,只頓了頓說:“也許是意外,他折往南了,我們再追一程。”
黃清嬿點點頭,追著折向的狄韻,繼續往南飛縱。
至于后面的幾名隨官,只隱約知道兩位小姐出來的目的是找沈凡,但為什么要找?怎么找法?卻是沒人清楚,眼看狄韻領著到處亂跑,眾人心中疑惑更深,不過此時身旁有外人在,實在不適合多討論,大家只好把疑惑擱著,閉嘴緊迫。
又追了幾分鐘,狄韻卻發現,眼看只剩三公里左右的距離,沈凡卻又溜了,這次他卻是折而往東,又飛了好一段距離。
狄韻望了黃清嬿一眼,再度停下,落后半步的黃清嬿一怔,跟著停步,一面說:“又跑了?”
“嗯。”狄韻這時可以肯定,沈洛年絕對有辦法測知眾人的位置,難道他也放了影妖在誰身上?這也不大合理,如今大伙兒運炁奔行,體表多少都帶著炁息,影妖雖因沒有形體不怕物力攻擊,但若遇上炁息,無炁的小影妖卻比紙片還脆弱,若真有,早該被散化了。
黃清嬿卻有點頭痛,這個怪力神醫的脾氣也太大了些,她雖然有心栽培人才,卻沒時間玩這種捉迷藏的游戲,黃清嬿正考慮放棄,卻聽狄韻說:“實在有點怪了…清嬿,沈凡是做了什么丟臉的事情嗎?”
這也有些道理…脾氣大的人,或多或少也有點臉皮薄,發現被騙之后,除了生氣之外,可能也會覺得丟臉吧?也許這才是他一直跑的原因?黃清嬿苦笑說:“其實是我做了錯事。”
“哦?”狄韻一肚子疑惑,表面卻笑說:“我雖然是沈凡的上司,如果你覺得不便告訴我,不說也沒關系的。”
黃清嬿遲疑了一下說:“算是私務吧,我因為某個緣故…仿佛戲弄了他,想道歉,他卻已經跑了。”
這女人還是不肯說!不過兩人才見面幾次,居然會出現“戲弄…”種詞匯?見鬼了,沈凡那老渾蛋有這么高明嗎?狄韻心中正暗罵,卻見黃清嬿搖頭苦笑說:“也罷,他若真不愿意原諒我,那也沒辦法…還是回去吧。方便的話,以后麻煩幫我轉達一下歉意。”
沈凡這招“欲迎還拒”是不是用過頭了?雖然還搞不清楚兩人怎么起爭執的,但讓黃清嬿放棄就太可惜了,狄韻心念一轉說:“清嬿,我倒有個想法,想試看看。”
“什么想法?”黃清嬿微笑說。
“我覺得沈凡可以感應到我們的炁息位置。”狄韻說:“雖然…距離稍遠了些,不大合理。”
“有這種事?”黃清嬿抬頭四面望了望說:“不是飛在空中看到嗎?”
“不,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地上。”狄韻說:“若我們把炁息壓抑收斂接近,他沒能察覺的話,就代表是借著炁息感應。”
光靈師能借著炁息感應嗎?黃清嬿沉吟說:“試試無妨,那么…我們先假裝往回走?”
狄韻點頭接口說;“之后讓安荑她們保持著炁息往漁舟那兒去,我們兩個收斂了炁息回頭去抓沈凡。”
黃清嬿略作思索,點頭說:“就這么辦。”
兩人都是聰明女子,很快把方案定了下來,當下回頭執行。安荑等人知道兩人要撇下隨官,都大吃一驚,紛紛表示不妥,不過這兒畢竟是城外,既然有兩人聯手,就算刺客應該也討不了好,而除非沈凡與刺客有關,布置了陷阱,否則眾人這么胡亂跑來跑去,刺客想追蹤都不容易,又如何出手?
幾個隨官當然辯不過兩女,最后只好聽命。數分鐘后,黃清嬿與狄韻收斂炁息,兩人腳下那過去向少染塵的綠色高筒軍靴,就這么一步一印地踩著黃泥地,向山林間奔去。
沈洛年與其說惱怒,確實不如說是惱羞,他早知道自己沒有這些女人聰明,但真被戲弄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他萬萬沒想到,黃清嬿為了這種事情,居然拉出了狄韻,帶著總數將近四十人,聲勢浩大地跑來找自己。
干嘛帶這么多人來?難道自己丟臉丟得還不夠嗎?沈洛年當時火氣未消,感覺對方越來越近,當下就往河對岸飛去,
而既然溜了一次,之后自然是順理成章,幾次之后,對方似乎終于放棄離開,沈洛年觀察了一陣子,這才安心了些,散了風移咒,放松身子,躺在一片光禿禿的枯黃草皮上,望著天空發呆。
從當上這光靈師開始,就一直過著這種麻煩生活,為了懷真,這點犧牲也不是不行,不過這種曲折委婉的做法根本不合自己的個性,當初若想辦法打探出龍宮的位置,借著道息闖入龍宮,直接去找龍王母問話,會不會更快一些?
問題就在于,就算是人類社會,這么蠻干對方大概都會翻臉,何況是妖族中地位尊崇的虯龍族?鬧翻了是一回事,若沒法達到目的,不就白鬧了?
可是別說那個潑辣的雙面小惡女狄韻很難伺候,連看來溫婉聰慧、善體人意的黃清嬿今天也來搞自己一下,這種日子當真是過不下去…媽的臭狐貍,哪天要是受不了了,別怪我不去找你!
話說回來,剛剛黃清嬿干嘛讓張如鴻裝成刺客來欺負自己一下?而且那女人的功夫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發散型,卻拿著槍近身攻擊,還是詭異的凝訣炁勁,更夸張的是——凝訣因為結構緊密結實,本就是破壞力只稍遜爆訣的一種強大炁勁,主要的缺點就是速度太慢,但那女人卻快得詭異,戰斗到一半,會突然冒出一股強大力道大幅增快她的速度:再加上那種心無雜念、反應明快的戰斗模式,比當年的賴一心還要可怕。而且她還沒怎么使用道咒之術呢,難怪每個人都說三個候選人之中,張如鴻戰斗能力最強,賴一心到底是怎么教的?嚇死人了!
沈洛年正思考著,突然他心中一驚,翻身跳起,目光轉向西北方掃了掃,雖然什么都沒看到,他還是馬上往東南跑,一面口中默誦:“美納姿…”
卻是狄韻和黃清嬿的炁息雖已收斂,不容易引起沈洛年注意,但只要距離一近,沈洛年仍會察覺狄韻的精靈存在,他注意力這一集中,仍能微有感應,馬上發現兩女正在林間遮遮掩掩地接近,當下立即打算施法開溜。
“沈凡!站住!”他這一動,狄韻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
同一瞬間,黃清嬿爆出炁勁,以爆閃身法越林加速沖來,一面大聲說:“讓我說完話再走!”語氣中竟是帶了點怒意。
狄韻也就罷了,沈洛年還沒見過一直保持溫雅端麗的黃清嬿這么大聲叱喝,不禁微微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黃清嬿紅唇微微噘起,似乎真有點兒生氣,眼看除了她倆,周圍沒有第三個人出現,加上狄韻畢竟是頂頭上司,當著黃清嬿面不理會她的命令,恐怕當真得鬧翻…想了想,沈洛年終于停了下來,不大甘愿地轉身面對著黃清嬿。
黃清嬿這才松了一口氣,落在沈洛年面前的同時,回頭遠遠看了狄韻一眼,不禁有點暗暗好笑。
狄韻也正對黃清嬿得意地一笑,卻是剛剛一路上,她才對黃清嬿提過建議,表示對沈凡若太客氣,他反而懶得理會,還不如兇點比較有效云云,黃清嬿半信半疑之下,剛剛果然把聲音放大,語氣重了些,沒想到這一吼,沈凡還真的停了下來。
黃清嬿見狄韻似乎沒打算接近,看來是要讓自己方便說話,她回過頭看著正皺眉的沈洛年,想想這人既然不能客氣,那只好試著兇一點,她又板起臉說:“沒事先通知你是我不對,但若非如此,如鴻沒法確認你的實力啊!我們…我們這么做當然有原因,為什么…連解釋都不讓我解釋?”不過黃清嬿又不像狄韻常常在心底練習,兇起來頗有點結巴。
沒想到沈洛年卻不回答,只愣愣地看著自己,黃清嬿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又板著臉繼續說:“你知道嗎?只有如鴻能跟外公碰面,要她幫忙,這個…當然,嗯…她想要先了解你的狀態啊!”
沒想到說了這一串,沈洛年卻突然說:“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什…什么?”黃清嬿問。
“你明明沒生氣,干嘛裝生氣?”沈洛年一臉迷惑地說。
被識破了?黃清嬿臉龐紅了起來,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應對,遲疑了一下,她才頓足輕嗔說:“都是小韻,不!都是你啦。”不過這次的抱怨,可就頗為真心誠意了。
“什么啊?我怎樣了?”沈洛年詫異地問。
“小韻說要對你兇,你才肯聽話。”黃清嬿臉龐羞紅未退,轉開頭低聲說:“不然你一直跑,都不肯聽我說話。”
為什么女人害羞起來總會突然好看三分,讓人有點心癢?沈洛年一面忍不住偷瞄那張透著淡淡桃紅的芙蓉玉顏,一面好笑地說:“少聽那丫頭胡扯,我只是討厭別人表里不一,才不是欠罵。”
表里不一?黃清嬿看了狄韻一眼,又回頭看著沈洛年說:“那么我好好地跟你說,你不會再跑了吧?”
“都被抓了還跑什么?”沈洛年聳聳肩說:“要不要坐下說?”
黃清嬿一愣說:“小韻還在等,我不會說太久…”
“管她的!讓她罰站。”沈洛年已經自顧自坐下,一面低聲抱怨說:“臭丫頭!居然帶人來抓我!”
黃清嬿見沈洛年已經坐下,這么一站一坐反而不便說話,她遲疑了一下,隔著沈洛年半公尺處側身坐下,這才說:“我那天回去考慮了一段時間,關于你學功夫的事情,大概只有找我外公——武尊,才有辦法。”
沈洛年沒好氣地說:“是啦、是啦,他很厲害我早就知道了。”
“但是外公沒住在擎天塔,除如鴻能定期和他老人家見面之外,我并不方便主動聯系。”黃清嬿接著說:“而如鴻也沒有惡意,她的意思是想弄清楚你的能力之后,才告訴外公…但又怕直說你不愿盡力,所以才假冒刺客,試探看看。”
“這也就算了,你居然假裝跑不動,害我…”沈洛年瞪眼說到一半,頓了頓才轉口罵:“媽的!我還以為死定了!”
“真的很抱歉,如鴻必須在塔上才方便出手測試,我怕你這一跑,下次就沒機會了。”黃清嬿說到這兒,突然想起這人確實是在自恃必死的狀況下,依然擋在自己面前,而且這是第二次了…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傷口,黃清嬿看著沈洛年片刻,突然說:“沈凡…你愿不愿意考慮調整一下語氣和態度?有時若稍微客氣一點點,對你的未來也許比較好。”
“嘎?太麻煩了。”沈洛年揮手說:“我這隨官反正當好玩的,又不打算升官,得過且過就是了。”
黃清嬿思考了幾秒,開口說:“嗯,修改本來就不容易改,那就罷了。”
這美女剛剛透出的氣味,怎么有點兒怪?沈洛年多看了黃清嬿兩眼,卻見黃清嬿那平穩淡定的心緒中,只留下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失望與惋惜,剛剛那一絲看不清楚的部分,已經消失了。沈洛年正迷惑,卻見黃清嬿又微笑接著說:“總之,如鴻已經答應詢問外公,應該不久后就會有好消息…今天的事,可以原諒我嗎?”
沈洛年本就不是個很會記恨的人,既然黃清嬿這么誠懇地道歉,他也氣不起來,這才說:“算了,反正你也沒惡意…不過拜托以后別再搞這種花樣了。”
“保證不會。”黃清嬿一笑站起來說:“我們出來了這么久,城內說不定會擔心,一起回去吧?”
沈洛年點點頭跟著站起,隨著黃清嬿往狄韻那兒接近。狄韻倒也沒多說什么,微微一笑,和黃清并肩向著保守派小船的地方飄,與安荑等人會合之后,渡過藍瑤河,領著部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