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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一章 貼、身、心、腹

  聽到安荑說出,統帥歲安城六十余年的司令葉瑋珊召見,沈洛年和狄純對望了片刻,狄純湊近沈洛年耳旁,低聲說:“躲不掉了吧?你終究還是得去見瑋珊姊。”

  “過了這么多年了,加上我留了一臉大胡子,她看到也未必認識。”沈洛年也低聲說。

  狄純卻不這么認為,但是見安荑錯愕地站在一旁,她也不便多說,只搖搖頭站起低聲說:“我先回去了,記得來找我。”

  “你要走了?要不一起去?”沈洛年還是有點害怕見到葉瑋珊,頗想拉著狄純壯膽。

  “不,你自己去。”不知為什么,狄純冒出了一股感傷混合著無奈的氣息,她不等沈洛年多問,搖搖頭繞過安荑,飄出門外,縱身間雙臂成翅、翻出披肩,只見她雙翅一展,那嬌小的身子騰空而起,向著東方擎天塔飛去。

  這丫頭——不對!這女人就這么跑了?沈洛年愣了片刻,這才轉向呆望著自己的安荑,一面有點尷尬地說:“怎…怎么?”

  安荑卻也是驚疑交錯,十圣之一的燕仙狄純,個性內向含蓄,向少與人接觸,為什么會和沈凡如此熟稔?聽到他受傷居然從擎天塔上飛下探視,而兩人不只是打打鬧鬧、交頭接耳,沈凡更是一點都沒把狄純當成長輩,甚至燕仙離開之際,仿佛竟有幾分難分難舍之意?而韻小姐每次提到沈凡的表情確實也很古怪,又一直不承認兩人之間有關,莫非沈凡的戀人不是狄韻,竟然是…竟然是…

  安荑正有點不敢想下去,突然聽到沈洛年對自己開口,她回過神說:“既然燕仙阿姨離開了,我這就回復賴將軍…”

  “等一下。”沈洛年忙說:“他們怎么說的?”

  “賴將軍說,若你身體許可,司令要回司令部和你見面。”安荑望望沈洛年,頓了頓說:“你沒什么問題吧?就左手受傷不是嗎?”

  “不,我受的傷可多了。”沈洛年忙說:“跟他們說我需要休養,見不得人。”

  “什么見不得人?”安荑瞪大眼說:“你要我蒙騙司令?”

  “才不是騙人的,看!”沈洛年右手袖子一拉,一道長達十余公分的劍傷霎時裂口,紅色鮮血馬上咕嚕咕嚕地冒了出來。

  痛死了!沈洛年連忙把袖子蓋了回去,一面齜牙咧嘴地說:“我身上這種傷口有五、六道耶,你要檢查嗎?”

  光靈之術畢竟不如過去全身濃稠道息治療快速,何況沈洛年才剛開始施活化之術,傷口當然還沒好,只因有血飲袍蓋著,才不用縫合,此時未施凝止之術,這一掀開馬上傷口迸裂、血液飛濺。

  安荑見沈洛年袖中血液,仿佛翻倒水杯一般地淌出一大灘,她大吃一驚說:“怎會這樣?你…剛剛怎沒流血?怎么…血又停了?”

  “反正我不是騙人的。”沈洛年皺眉說:“你們一個個來找我啰嗦,我治得更慢了。”

  “那…我這就去回復賴將軍。”安荑正要轉身,突然目光一亮,轉身壓低聲音說:“韻小姐?您在哪兒?”

  兇丫頭要回來了?沈洛年吐了吐舌頭,只聽安荑低聲說:“是的,出了點事。”她看了沈洛年一眼,轉身往門外走,一面低聲說:“歲安城中出現身懷妖炁的刺客,清嬿小姐受了傷,您安全嗎?要不要我…是,我沒親眼看到…對…事情是這樣的…”

  說到這兒,安荑已經走出房外,后面說的話,沈洛年聽不清楚,不過狄韻如果已經種妥了蘇瑤,正打算從山口鎮回返的話,應該不用多少時間吧?

  過了好片刻,安荑再度走回房間,望著沈洛年說:“你身體既然還有傷,需不需要找人稍微看護?”

  “不用。”沈洛年搖頭說:“我自己會料理。”

  沈洛年的身分畢竟是號稱神醫的光靈師,他說沒問題,安荑也不敢質疑。她頓了頓說:“我已經回報賴將軍,你身負重傷,這時不便受召——另外,韻小姐和大魔導師正趕回城,韻小姐知道狀況之后,決定先去探清嬿小姐的病。”

  “咦?”沈洛年吃驚地說:“她去探病?”

  “不對嗎?”安荑問。

  “她們…這個…我以為她們關系不大好。”沈洛年抓抓頭說。

  安荑停了幾秒,才有點遲疑地說:“你覺得她們關系不大好嗎?”

  連安荑也不知道嗎?那臭丫頭城府還真深啊,不過安荑畢竟是狄韻心腹,多少也有點感覺,看來并不顯得意外——換個角度說,既然狄韻平常的表面工夫都有做,當然得先去探病,沈洛年當下搖頭說:“沒什么,我瞎說的。”

  安荑想了想才接著說:“我得回房等候韻小姐,隨她一起拜望清嬿小姐,關于這盒刀剪工具…”

  “對、對!”沈洛年醒悟說:“既然你也要去,幫我拿去還吧?”

  “在韻小姐面前歸還?”安荑凝視著沈洛年說。

  “沒差。”反正應該也瞞不了她,既然都得挨罵,不差這一件。沈洛年聳肩說:“省得我以后還得跑一趟。”

  “那么…你安心養傷,我先走一步。”安荑早些時候還有點擔心狄韻看到這方盒會吃醋生氣,但這時卻沒個準了,倒有點想看看狄韻知道后的表情。

  安荑回到女舍寢房,一面看著那個錦繡方盒,一面思考著該怎么對狄韻說明。等沒多久,門一開,穿著高腰長裙的狄韻快步走了進來;因為杜勒斯比較喜歡東方裝扮,所以狄韻若和杜勒斯見面,通常都會穿這類款式的衣服。

  “韻小姐。”安荑馬上站了起來。

  “安荑。”狄韻臉色紅潤,看來十分有精神,她掩上門,一面更衣一面微笑說:“我換件衣服就去看清嬿,知道她住在哪兒了嗎?”

  “知道。”安荑走近幫忙,接過狄韻褪下的長裙掛起說:“我已備好馬車,等在大門口。”

  “很好。”狄韻取出白色軍式短裙,一面解開暗扣一面說:“對了,知道我今天和叔叔出門的人有誰?”

  安荑微微一怔,思忖了一下才說:“經我告知的有——沈凡、雪莉、李營副,還有燕仙阿姨四人。”

  狄韻一怔轉頭說:“我媽下塔了?”

  安荑說:“聽說沈凡受了傷,阿姨下來探視。”

  狄韻眉頭一蹙,望了安荑一眼說:“他們倆說話時,你在旁邊嗎?”

  “不。”安荑搖頭說:“燕仙請我出去等候。”

  狄韻只想了幾秒,隨即搖搖頭沒再多問。她換上全套的白色軍便裝,這才轉身說:“我們這就去見清嬿——咦?那是什么?”卻是狄韻看到安荑轉身捧起一個沒見過的繡面方盒,不禁有點訝異。

  “這…應該是事故發生時,清嬿小姐遺落的刀剪工具。”安荑看著狄韻的表情,有點忐忑地打開方盒,露出里面的刀剪工具說:“沈凡要我幫忙轉交。”

  “清嬿隨身帶著這東西?”狄韻頓了頓,有些狐疑地說:“難道她幫沈凡理發嗎?”

  “還有整面。”安荑微微點頭說:“現在那把亂胡子整齊多了。”

  “…真有興致。”狄韻對方盒看了兩眼,臉上沒什么變化,扭身邁步往外走,一面說:“剛剛我和司令聯系,清嬿說去沈凡房間的目的,是為了談論一種叫作‘返祖癥’的新疾病,那病和道息對人體的影響有關,因為清嬿受傷需要休養,這件事情又挺急迫,司令要我整理沈凡和清嬿所知,往軍醫院匯送,倒沒說清嬿有順便幫那…幫沈凡修整發須。”

  安荑雖然感覺得出狄韻不大高興,卻不知道她氣到什么程度,當下不大敢插口,只靜靜地聽著。

  兩人走出宿舍,上馬車時,狄韻開口說:“安荑,剛剛你說,沈凡受的傷挺嚴重?”

  “是。”安荑坐上駕駛座,一面輕抖韁繩一面說:“雖然他以光靈之術壓抑下來,外表看不出,但似乎傷勢不輕。”

  那老渾蛋飄起來快得嚇人,居然有人能在歲安城中傷到他——那刺客當真戴著闇神之鏡?會是哪兒來的?誰會干這種事?

  狄韻思索的過程中,安荑一直安靜地策馬緩馳。城內有一所培訓醫官專用的軍醫院,雖然沒有圓足醫院這么有名,也是歲安城內有數的大醫院之一,距離司令部當然也不算太遠,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兩人已經抵達。

  當狄韻下車時,安荑忍不住說:“韻小姐。”

  “嗯?”狄韻微笑轉頭。

  “燕仙阿姨和沈凡本來就認識嗎?”安荑終究還是忍不住想問。

  狄韻笑容微斂,轉頭說:“你看到了什么嗎?”

  安荑遲疑了一下才說:“他們兩人,好像很熟很熟的朋友一般,燕仙阿姨…很少和人這么親近。”

  狄韻想了想,低聲問:“還有呢?”

  狄韻越問,安荑越是不安,她咽了一口唾沬,這才有點干啞地說:“我看到燕仙阿姨握著沈凡的手,靠得很近說話,看來…很關心他。”

  “你剛不是說…我媽要你出去等候?”狄韻說。

  “這是燕仙阿姨叫我出去前看到的。”安荑低聲說:“我后來進去稟告事情時,燕仙…坐在沈凡床旁,雖然很近,倒沒有什么接觸。”

  看到的時候是這樣,沒看到的時候呢?還敢說兩人沒關系!既然如此,那個叫什么“真”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那渾蛋原來也是個花心老頭!狄韻暗暗咬了咬唇,在心中罵了幾句,這才回頭微笑說:“這事晚點再說,我們先去見清嬿。”說完轉頭,領著安荑往醫院大門走去。

  卻說留在屋中養傷的沈洛年,雖然知道晚些時候狄韻八成又會來找自己算帳,這時倒也沒空為此擔心,此時總算安靜下來,得快點兒把傷治好,否則那蒙面女子萬一回去越想越火,又跑來找人泄忿,自己可打不贏。

  仔細算算,除了第一道手臂上的傷口之外,身體上還有四、五道劍傷,靠著每日有限的光靈之術和那微弱的道息,一晚上恐怕是治不好,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這么過了幾個小時,隨著天色漸漸昏黑,趴在床上的沈洛年背部傷口表面也緩緩地收合,直到傍晚時分,門口那兒突然傳來敲門聲,一女子聲音從門外傳來:“沈凡長官?”

  又是女人,自己最近跟女人特別有緣分?不過這聲音倒是沒聽過。

  可是安荑走之前,把那扇破門塞得緊密,緊緊靠在門框中,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瞧不進里頭,沈洛年正在治療,不想爬起,當下裝睡不理會。

  怎知那人不死心,又敲了敲門,這兩下大力了些,門再度往內翻倒,轟隆一聲又砸在地上。

  怎么又來了?沈洛年苦著臉轉頭,卻見門外站著個頭發束在腦后成髻,戴著一副方形木框眼鏡的妙齡女子。她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長袖白衣裙裝,上身披了件紅色外袍,身側背個方盒,正吃驚地睜大眼睛說:“這門…”

  “怎么了?”“怎么了?”門外四面傳來呼喝,又有不少人沖出門外查看。

  “對不起、對不起。”女子四面鞠躬,有些慌張地說:“我不小心弄倒了門。”

  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眾人瞪了兩眼,看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也不好多說,又慢慢散開。

  按道理來說,沈洛年門窗毀損,人又受了傷,若是其它軍官,早該有朋友過來協助搬遷或照顧,但沈洛年在這兒住了十天,對人一直愛理不理,雖然一開始因為他“神醫”的身分,頗有些人愿意對他釋出善意,但見他毫無反應,加上他接連立功,身分又特殊,不免有人認為他輕高我慢、恃寵而驕,排斥他的人漸漸變多起來。群體效應下,連本來對他和善的人也不免避而遠之,此時自然無人理會。

  不過沈洛年卻頗適應這種遭遇,百多年前,除了白宗那群人特別古怪之外,他一直都是過著這種沒朋友的生活,也不怎么介意。眼見女子一個人愣在門口,沈洛年瞄了她一眼說:“什么事?”卻沒打算爬起來。

  他身后傷口正以光靈之術催促愈合,這時爬起來又要扯動肌肉,這女人一來不認識;二來不像軍中長官,不用在意。

  “沈長官,您好。”女子行禮說:“我是被派來幫您治療和上藥的。”她穿的那身白衣,正是軍醫院護士的穿著。

  難道是安荑看了傷口之后不放心找來的?沈洛年多望了女子兩眼,這么仔細一看,他才發現這女子約莫只有十八、九歲,倒是身段窈窕、正值青春年華,帶著淺笑的嘴角還有個笑窩,若把那有點累贅的木框眼鏡拿下,說不定也是個少見的美女。

  不過沈洛年本是鳳靈之體,外貌美丑對他來說意義不大,就算站在純欣賞的角度,他最近可真是看多了美女,也不差這一位,所以沈洛年關注的,倒是這女子透出的怪異情緒。

  那似乎是有點狡詐、試探、疑惑混在一起的氣味?但又不像說謊,似乎真是來替自己上藥。

  那股心情反應大概和自己無關,說不定這女孩之前剛和某人起了爭執,正在心中計劃著報復吧?沈洛年正想表示自己不用治療,但心念一轉,突然想起,若自己不受治療的事情傳到了葉瑋珊耳中,豈不是連累了安荑?

  女子見沈洛年沉吟著不說話,她目光轉向地上那灘血,又開口說:“我可以進來嗎?聽說沈長官受傷挺重。”

  沈洛年想了想說:“我正用光靈之術治療,不需要幫忙。”

  “長官不是受了好幾道劍傷嗎?難道不需要縫合包扎?”女子不等沈洛年答應,跨過門板往內走,一面說:“聽說光靈之術雖能凝止血脈,但不縫合包扎也不能活化治療啊。”

  這話說得沒錯,只不過別的光靈師可沒有血飲袍。沈洛年想了想說:“我有自己的辦法——不過讓你包扎好了,不用縫合。”這樣一來對方可以確認自己的傷勢;二來也不用多受針刺,以后還得拆線麻煩。

  “不用縫合?”女子有點意外地說:“不怕下次上藥時傷口繃開嗎?”

  “不怕,我自有辦法。”沈洛年根本沒打算上第二次藥。

  女子也不勉強,走近微笑說:“就照長官的意思吧。”

  當下女子扶起沈洛年,協助他脫衣,這時沈洛年已將“活化之術”收停,改使用“凝結之術”,免得剛要愈合的傷口又裂了開來。之后沈洛年將火浣袍與血飲袍一起褪下,將那幾道劍傷展露,仔細算算,除手上那道裂口之外,背后、腰間還有五道大小不一、或刺或削的劍創。

  除此之外,沈洛年身上可有不少大小傷疤,最岔眼的該是胸口那條明顯曾深入體內的大肉疤,而最匪夷所思的,則是繞腰一圈的浮起肉丘,正是當初被刑天攔腰砍斷的痕跡。

  女子眼鏡下那雙靈動的大眼睜得老大,望著那些傷痕片刻,似乎想問又問不出口。

  “快點吧。”沈洛年轉過身,面對著窗戶說:“大部分的傷都在后側面。”

  女子一怔,連忙打開身旁的大方盒,拿出紗布繃帶棉花,開始料理沈洛年的傷口,一面在身后說:“我確實聽說過光靈之術可以凝止血脈,卻不知道可以自由移動戰斗。”

  其實凝止之后身體那部分就僵化了,沈洛年能繼續戰斗靠的是血飲袍,不過沈洛年當然不會跟這陌生女子解釋,只望著窗外嗯了一聲,沒理會。

  女子見沈洛年不說話,也不再多問,快速地幫沈洛年療傷。她先涂上藥水、藥膏,以紗布貼上傷口,再一圈圈地把沈洛年身子纏上固緊。

  一段時間后,沈洛年上半身包滿了紗布,女子才要治療手臂時,門口那兒,出現了一個穿著女性軍便服的嬌小身影。她手中提著個薄木方盒,先仔細打量了屋內的兩人幾眼,這才踩上門板往內走,一面露出微笑輕喚:“沈凡。”

  沈洛年和那眼鏡女子同時回頭,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還沒開口,女子已經站起行禮說:“韻小姐。”

  來人正是狄韻,她瞄了沈洛年一眼,微笑對女子說:“你是…?”

  “我是軍醫院的護士,來幫沈長官治療的。”女子忙說:“馬上就可以包扎好了。”

  “麻煩你了。”狄韻望著沈洛年手臂上那一條剛涂上藥水的大裂口,又望了望他滿身的紗布,她秀眉微蹙,看著沈洛年柔聲說:“你既然傷成這樣,怎不讓安荑找人幫你治療?護士小姐是誰請來的?”

  小惡女又在演戲了,不過有外人在,倒也隨她——說也奇怪,這丫頭雖然還是隱隱有火,但似乎沒有很生氣?還有一點挺陌生的情緒…那是感謝的氣息嗎?這臭丫頭也會感激嗎?她感謝什么?感謝自己救了她死對頭嗎?沈洛年正想之不透,聽到狄韻最后一句,有點意外地說:“不是你們叫來的嗎?”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同時轉向那位戴著眼鏡的女子。女子一怔,笑著說:“我也不清楚啊,上面吩咐我來的,說不定是清嬿小姐?”

  聽到黃清嬿的名字,狄韻臉上雖依然是甜甜的笑容,但火氣卻馬上冒了起來。她掃了沈洛年一眼,走到一旁桌旁,放下方盒坐下,一面說:“護士小姐,麻煩你快些兒,我還有事情得和沈凡談。”

  “是,韻小姐。”反正只剩下右臂,女子當下動作加快,快手快腳地包扎。

  “這藥…是正常的藥嗎?”沈洛年突然說。

  女子一怔抬頭說:“當然,怎么了嗎?”

  “你在哪間軍醫院任職?”沈洛年問。

  女子正好把紗布纏妥,她臉龐微紅,掩嘴輕笑說:“長官問這做什么?您女友不是很多個嗎?今天晚報登得好大呢。”

  “呃…”沈洛年忍不住瞄了瞄冒出殺氣的狄韻一眼,咳了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女子拿起沈洛年放在一旁的衣袍,笑說:“我幫您穿上。”

  “我自己來。”沈洛年接過,將套在一起的火浣袍與血飲袍穿上,但他目光仍盯著女子上下,似乎頗有點疑惑。

  女子收妥了藥箱,對狄韻行禮說:“韻小姐,我先離開了。”

  “請慢走。”狄韻微笑說。

  女子走到門口,突然一頓回身說:“沈長官,若醫院又派我來換藥的話,我們就又能見面了。”說完女子一笑轉身,娉婷而去。

  沈洛年和狄韻對望一眼,兩人誰都沒吭聲,就這么沉默了片刻。沈洛年目光一轉,聳聳肩,回床上趴下。

  這渾蛋居然敢不理我!狄韻終于忍不住開口:“喂!”

  “干嘛?”沈洛年趴著說。

  狄韻卻沒繼續說,轉頭拿起放在桌旁的斜背包和魔法袍看了看說:“這衣服破成這樣…不好縫了,換一件吧。你的東西只有這一包嗎?”

  不是想罵人嗎?沈洛年有點訝異地轉頭,望著狄韻說:“是啊,怎么?”

  “換個地方住。”狄韻放下魔法袍,提著方盒、拎起背包說:“還能走嗎?要不要找人來抬你?”

  “能走。”沈洛年微愣坐起說:“換地方?”

  “這房間毀成這樣,還能住人嗎?”狄韻瞪了沈洛年一眼說:“而且你既然已經受傷,萬一兇手又來找你怎辦?”

  這丫頭兇歸兇,倒真是心思細密,人還沒來,已經把事情辦妥了?沈洛年頗有幾分佩服,就這么隨著狄韻身后走。

  行出房外,只見屋外一整隊士兵守候著,看來是為了防范刺客臨時配置的,狄韻對士兵們打了個招呼,讓他們隔著一小段距離,尾隨著兩人。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體恤沈洛年的傷勢,狄韻走的速度倒不快,沈洛年看著狄韻那宛如孩子的嬌小背影,不禁有點想問問狄韻,今日到底是不是去種蘇瑤了?

  不過見她此時心中情緒十分復雜,許多種絕不該并存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此起彼落,互相競爭,連沈洛年看了都覺得眼花,想必狄韻心中一定十分混亂,在這種情況下,問了大概也是挨罵,不如不問。

  但走著走著,沈洛年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要到哪兒去?”卻是狄韻帶著沈洛年,一路往外走,居然走出了男生宿舍區,沈洛年可不能沉默下去,若把自己抓去女舍住,那可是一定要拒絕的!

  “到了就知道。”狄韻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

  沈洛年見狄韻走的方向,似乎不是女舍,倒也安下心來,就這么隨著狄韻繼續前進。

  走過校場,很快就到了司令部最東側的主要建筑物——“道武大樓”,那是遇到戰爭時,葉瑋珊發號施令的地方,也是平時軍團運作的樞紐之處。司令部中的房舍只有這一棟蓋了四層,就算在歲安城中,也算是比較少見的高樓層建筑物。

  狄韻走入一樓大門,邁過穿堂,直穿建筑物后院空地,那兒有一個司令部的后門,一樣有官兵守衛著,看到狄韻與沈洛年,同時行了一禮。

  狄韻微笑回禮之后,繼續往外走,司令部后方的路雖然不窄,卻似乎很少有人經過。道路對面有片小住宅群,占了約莫數百公尺寬、數十公尺深的一個區域,這區域周圍用矮籬圍起,里面是一排排造型類似、各自獨立的花園斜頂別墅型木屋,這還不奇怪,古怪的是除大門那兒有四名站得筆直的官兵之外,這建筑群四角都有哨站,周圍還有兩個兩個一組的部隊策馬巡邏,而且人人荷槍實彈,拿著火藥類武器,仿佛這兒是什么達官貴人、重要人物的居所。

  狄韻領著沈洛年走到大門口的守衛室,四面官兵行禮的同時,馬上有個穿著尉級軍裝、滿臉堆笑的微胖中年女子大步走出,挺胸對狄韻行了一個軍禮說:“韻小姐!”

  “瞿大姊。”狄韻含笑回禮說:“不用這么客氣。”

  “應該的、應該的。”瞿大姊滿臉堆笑,轉頭看著沈洛年說:“這位一定是今日奮不顧身、英勇救人的神醫沈凡?”

  這話可讓狄韻聽得不很順耳,她停了幾秒,才勉力維持著笑容說:“正是,瞿大姊收到通知了嗎?”

  瞿大姊看著沈洛年胸口和左手上的層層紗布,點頭說:“當然,司令已經通知了,神醫既然身上有傷,要不要人手幫忙?”

  “不用了,瞿大姊。”狄韻說。

  “那么我這就領兩位進‘將宅’。”瞿大姊手上提著一大串鑰匙,伸手請兩人往內。

  “大家辛苦了。”狄韻露出笑容,對門口官兵都點了點頭,并安排妥那群護衛士兵之后,這才領著沈洛年,隨瞿大姊往內走。

  狄韻看沈洛年左右張望、一頭霧水的模樣,低聲說:“‘將宅區’,是將官或歲安城重要事務官與家眷在城內居住的地方,周圍看管嚴密,比司令部內的宿舍安全。”

  “那我們怎能搬來?”沈洛年也低聲問。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狄韻淡淡地說:“司令擔心還會有人來襲擊我們,所以要我們領隨官遷入,還加強了這周圍的警戒。”

  這兒地方不大,很快就到了狄韻被安排的房宅,那是第三排的一間木屋,這屋子倒沒什么特別的,里面很單純地配置了一大四小五間房,還附上客廳、衛浴、閣樓與地下室,而基本的家具床褥都已經準備齊全,隨時可以入住。

  瞿大姊開了門,簡單介紹了一下房屋內外便主動告辭。狄韻送走這位將宅區的事務官,關上門回頭看著沈洛年片刻,才把方盒和背包放在桌旁說:“你身體有傷,先吃了飯吧,然后早點休息。”

  原來那是晚餐?小惡女倒是準備周到,沈洛年走近,打開來望望里面的食物,有點意外地說:“‘東亞餐館’的炒飯?”那炒飯旁的配菜可眼熟了,不是自己常去的那間嗎?小惡女怎么知道的?

  “嗯。”狄韻只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沈洛年之后,她開口說:“安荑和雪莉正在整理我們的行李,我也去幫忙,你吃飽了自己休息養傷。”一面打算轉身離開。

  沈洛年看狄韻這樣轉身要走,可是渾身不對勁,忍不住說:“欽,等等。”

  “又怎么了?”狄韻轉回頭,眉頭微豎,透出半分怒意。

  沈洛年張開嘴啊了半天,卻似乎不知該怎么措辭,狄韻失去耐性,一扭身說:“沒事我走了!”

  “好啦,我說了。”沈洛年終于說:“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忍著不罵我——但是既然這么想罵就罵吧,看你這樣好辛苦啊。”

  狄韻一呆,忍不住一頓足罵:“你神經病啊?欠罵嗎?”

  “我也不想啊。”沈洛年皺眉說:“但是你憋得很痛苦不是?而且有話就直說吧,就算是只想罵我,不想跟我道謝也沒關系。”

  狄韻一呆,詫異地退了半步說:“你怎知道我想跟你道謝?你這笨蛋哪有這么聰明?”

  沈洛年確實不知道原因,不過被人這么說還是挺不樂意。他哼了兩聲說:“到底要不要說?”

  “好吧。”狄韻雙手喉胸,在一旁藤椅上坐下,瞪著沈洛年,怒沖沖地說:“多虧你…救了清嬿,謝了。”

  這算道謝的態度嗎?不過沈洛年也不計較了,只詫異地說:“為什么謝我這個?”莫非狄韻有“敵人一定要自己打敗”的奇怪毛病?

  “你不知道?”狄韻一呆說:“那為什么知道我會向你道謝?”

  “亂猜的。”沈洛年拿起湯匙,吃起炒飯,一面說:“我以為你很討厭清嬿,不是嗎?”

  “果然是笨蛋。”狄韻白了沈洛年一眼說:“若清嬿當真死了,誰有好處?”

  沈洛年一呆說:“好像是你,不然就是另外那個短發的?”

  “總算沒笨到極點…”狄韻哼了一聲說:“如鴻和清嬿關系向來不錯,她對競逐司令職位這事興趣不高也是公開的秘密,有刺客襲擊清嬿,不管她死或沒死,都是我嫌疑最大,何況我今日剛好不在城內?就算找不到證據,這件事也會成為跟著我一輩子的陰影,他日若真讓我當上司令,恐怕也坐不安穩。”

  “對啊!”沈洛年一呆說:“那不是糟糕了?”

  狄韻白了沈洛年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但是我的‘貼、身、心、腹’卻出手救了清嬿的命,還因此身負重傷,我當然沒嫌疑了。”

  貼身心腹?啊,這可有點不敢當。沈洛年左手輕拍大腿,哈哈笑說:“原來如此!真該跟我道謝。”

  “還笑!渾蛋!”狄韻雖然知道于理應該感謝,但是想到居然是自己貼身隨官出手幫了清賺大忙:心情上還是十分不樂意,何況她也很不愿承認沈洛年算自己心腹,當下怒沖沖地叫:“干愈讓清嬿幫你理發?還跟她鬧紼聞,害安荑也被寫進這種低級三角戀里去!你把我的臉都丟光了!理發誰不會?偏偏找她?”

  “呃…不是我找的…”道謝完開始罵人嗎?沈洛年還沒來得及解釋,狄韻又罵:“你這臭男人,看到美女就搖著尾巴湊上去,清清嬿也就罷了,剛剛那護士你也一臉色樣,當著我面居然還敢開口調戲…”

  “喂!等一下!冤枉!”沈洛年打斷說:“我會問,是因為發現那護士似乎和刺客有關。”

  狄韻一呆說:“又胡扯什么?”

  “她說不知道誰派她來是騙人的,肯定不是清嬿。”沈洛年說:“若不是安荑也不是清嬿,還會有誰?”

  這渾蛋又怎么知道的?不過這人似乎真有看透人心的古怪眼力,連自己都瞞不過他,倒也不能一味當他扯謊。狄韻壓下怒火,皺眉說:“就算都不是,也可能是別人啊,比如司令,或者——我媽?”

  “所以我才又問了兩句。”沈洛年說:“我問那藥有沒有問題,她就已經有點慌了,當我問她在哪兒任職,她雖然笑咪咪地損我一下避開這問題,但其實心里更慌。”

  狄韻本還以為那兩句都是調笑的語言,這才知道沈洛年為什么這么詢問。她凝視著一臉坦然的沈洛年:心中暗暗詫異,除非這人做戲的本領高明到能騙過自己,否則還真能看透人心?昨日上山口鎮他也做過類似的事——狄韻沉吟片刻后開口:“你剛不把她的真面目掀開,是怕刺客躲在附近?”

  “嗯。”沈洛年點頭說:“我本來就打不過那刺客,現在又受了傷,若她沖進來順便殺了你,我可沒法跟你媽交代。”

  不提狄純還好,一提狄純,狄韻整個火氣都上來了。她抓著桌上的背包對沈洛年一扔罵:“渾蛋,你還敢說我媽?你跟我媽…你跟她…”

  這下自然扔不到沈洛年,他捧著飯盒閃開,看狄韻咬牙切齒地說不出話,沈洛年詫異地說:“干嘛這么火?我跟你媽怎樣了?”

  狄韻卻突然想到,安荑看到的部分還算不上證據,這時可不能打草驚蛇,她咬牙哼了一聲說:“刺客派那女人來做什么?這么好心幫你裹傷?”

  “不知道。”沈洛年搖頭說:“怎么想也想不出來,動手那時明明想宰了我。”

  狄韻蹙眉思索片刻,點頭說:“我知道了。”

  “真的?”沈洛年有點意外地說:“為什么?”

  狄韻緩緩說:“清嬿剛剛提到,你擋住刺客時,明明被劍傷了好幾下,但除了左手被妖炁炸傷之外,身上中劍處卻一直沒流血,她本來還以為你有什么護身寶物!后來聽司令轉達安荑的訊息,知道你也身負重傷,才明白這是光靈之術的妙用。”

  雖然其實不是因為光靈之術,倒也不用解釋。沈洛年說:“你的意思是…那女人是來確認我有沒有受傷的?”

  “嗯。”狄韻說:“若歲安城中真有這種寶衣,說不定我們三人都有,那她也不用想來刺殺了。”

  這丫頭雖然兇惡,倒真比自己聰明,自己怎樣也想不通的事,她眼睛轉轉就明白了。沈洛年挖了兩口飯,點頭說:“原來如此。”

  “若把紗布拿掉,你看起來真不像是個傷者。”狄韻瞄了沈洛年一眼說:“要不是我也有看到你手臂上的劍創,可能也不信!看不出你這渾蛋雖笨,倒是個硬漢。”

  沈洛年心里有數,自己以輕化狀態移動身軀,盡量不挪動肌肉,加上血飲袍有效地使傷口完整密合,痛楚自然大幅降低,倒不是什么真正的硬漢,不過贊美之前既然加了句“渾蛋”,倒也不用客套了,他哼哼說:“好啦,輪我問了!你種了蘇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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