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許熙的喜訊時,沈紫言著實吃了一驚。
她原以為,這一天遙遙無期,或者,是根本沒有那么一天了…
心里為他高興的同時,還有些淡淡的悵惘。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不知為何,心底某個角落,竟覺得有些失落。相比起她復雜的心情來看,杜懷瑾反倒是十分高興,不僅送到了一份厚禮,更是毛遂自薦,陪著許熙前往揚州娶親。
沈紫言將杜懷瑾這種難得一見的助人為樂的精神,歸納于此人終于放下心來,杜水云不用將兒子過繼出去這件喜事。當然,還有別的方面的話,沈紫言刻意不去想,只將此事,埋在又深,又冷的心中。
然而那個人,或許就可以這樣,忘了自己吧。
再見到許熙時,是在他成親的那一日。沈紫言獨自立在回廊上,看著許熙,一身大紅色喜服,站在喧囂的人群中,卓爾不群。這樣的許熙,以前似乎從來沒有見過。
陌生而遙遠。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臉上卻不見一絲笑容,眼眸似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許是察覺到她的氣息,猛的一下轉過頭來。四目相對的剎那,竟覺得有些蒼涼。沈紫言微微一笑,竭力使自己的神色看起來自然平和。
院子中的許熙,卻是直愣愣的盯著她,仿佛癡了一般。
賓客中有人覺得不對,順著他的目光朝這邊望來。沈紫言忙后退了幾步,接住回廊下的花木,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卻覺得有一道灼熱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四處張望了一番,就見杜懷瑾立在臺階上,正直直的看著她。
沈紫言慌忙扯出了一絲笑容。
“三嫂嫂!”杜水云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水云!”沈紫言轉過身來,微笑的望著她,有心尋一個借口掩飾自己此時的不安,卻發現平時那些聰明伶俐,到了此時,全然不奏效。許多話到了嘴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嫂很像你。”杜水云眼里突然泛起了奇異的光芒。
沈紫言微微一愣。杜水云說的,若不是福王府的大夫人,那就只能是許熙的新娘了…
頓時目瞪口呆。
實在不知道,杜水云何來如此一說。
“三嫂嫂,你不用瞞我。”杜水云眨著眼睛,笑了笑,“我進了許家三年,若是連這點事情也看不出來,可算得上是白白在宮中耍玩了那么久了。”沈紫言沉默著垂下頭,沒有說話。的確,杜水云嬌生慣養,偶爾任性不假,可她到底是郡主,又從在宮里玩耍,耳濡目染的,自然有一份察言觀色的本事。
不過,她方才所說的…
“家母也是揚州人。”沈紫言淡淡笑了起來,“人有相似,也是最正常不過了。”杜水云目光微閃,卻也并不挑破,“我們去坐席吧,只怕那邊已經開始尋找了呢。”不用再就著這個話題議論下去,沈紫言也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當即應和道:“今兒個可得好好吃些才是。”姑嫂二人又恢復了平常的氣氛。
只不過,那女子居然和沈紫言相似一事,始終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也罷,也罷,只裝作渾然不知便罷了。
就當做今天,她從來沒有聽杜水云提過此事,更沒有見過那位許大奶奶…
和杜水云并肩回到了廳堂上,見著滿屋子的夫人奶奶,有些是見過的,也有些是從未見過的。看見她出現,不少夫人們都來同她打招呼,“福王妃近來可安好?”沈紫言尚未回答,就聽有人笑道:“福王妃含飴弄孫,不知道多逍遙自在呢!”沈紫言也跟著笑了起來,“若不是這樣,我如何能見各位姐姐呢?”
就見許夫人領著一位穿著茜紅色褙子的人過來,笑著介紹:“這是慕容家的二夫人…”沈紫言正詫異間,杜水云已笑呵呵的解釋道:“就是我大嫂的嬸嬸。”原來是揚州的慕容家…
揚州的慕容家,可以算得上是與沈紫言的外祖寧家相提并論的人家,都是百年的老世家了。彼此之間偶爾也有些往來,也有千絲萬縷的親戚關系,只不過十分疏遠,已經不大走動了。
沈紫言這時才發覺自己有些可笑,來參加喜宴,卻連新娘是哪家的女兒都不知曉,實在有些失禮。忙欠了欠身,笑道:“久仰慕容家大名,想不到能在金陵城見到您。”那位二夫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面上還有淺淺的梨渦,看起來是個機靈的,“這是我們二奶奶的三嫂吧?早就聽說是個美人,沒想到今日見了,更覺得比傳聞中美上三分,莫不是天仙下凡吧?”
不過幾句話,就拉近了彼此的關系。
沈紫言也熱情的笑了起來,“我外祖家也在揚州,就在大運河不遠處…”那慕容二夫人掩袖而笑,“三夫人外祖家正是揚州鼎鼎有名的寧家,我們這次送親,還從那門前經過呢。”兩人說說笑笑的,看起來十分融洽。
許夫人放了心,朝著杜水云使了個眼色。
杜水云會意,走近一步,低聲問:“娘可有什么事?”許夫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叫媽媽們將牌擺上來,你三嫂可會打牌?”杜水云想了想,笑道:“三嫂似乎不大喜歡這些…”許夫人微微頷首,不再說話了。
杜水云忙吩咐下人們擺上桌子,笑問:“可有人打葉子戲?”就有幾位夫人應了一聲。沈紫言不擅長這些,只陪著那位慕容二夫人坐了下來,看著她打了幾圈牌,不時同旁邊的黃家的世子夫人說話。
自皇后誕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后,福王府和黃家的關系,也越來越近。也許是大家覺得皇后之所以產下兒子,是因為抱了杜子寧的關系。等到開席時,沈紫言就同黃家世子夫人坐在了一塊,哪知才吃了沒幾口,就覺一陣惡心,忙掏出帕子掩住唇,慌忙離桌而去。
同她一桌的幾位夫人都露出了詫異之色,面面相覷:“三夫人這是怎么了?”等到沈紫言歸來時,都紛紛關切的問:“是不是胃口不好?”沈紫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不是胃口不好,是有喜了。”那幾位夫人,有生過孩子的,都會意的笑了起來。還有人開始打趣:“福王妃可真是個躲懶的,兒媳婦有了身孕,還這么差遣…”
不過當一句笑話,一笑而過。
沈紫言下筷時就謹慎了許多,只嘗了幾口清淡些的素菜,也就不再動筷子了。
到了下午,仍舊是你一眼我一句說笑了半天,便各自散去了。
回府的馬車上,杜懷瑾出乎意料的,顯得格外沉默。沈紫言心里卻有些不安,說不準許熙直直盯著自己那一幕,正一點不差的,落入了他的眼中。這人看起來萬事不關心,可在這種事情上…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就聽杜懷瑾冷聲:“今兒個精神頭不大好呢。”這聲音,這語氣,分明是著了惱。沈紫言自然知道此時不能和他硬碰硬,能服軟則服軟,免得摸到了他的逆鱗,那可就更不好收拾了。
“大概是乏了吧。”沈紫言擠出了一絲笑容,溫聲細語的說道:“方才用膳的時候,還吐了一會…”此話一出,杜懷瑾立刻變了臉色,湊上前來,細細打量她,“你沒事吧?”哪怕是心里再有些不痛快,可對于她的關心,卻是真的。
沈紫言有心讓他急上一急,就托住額頭,輕聲說道:“也無甚大事,只是胸口悶悶的…”杜懷瑾忙吩咐趕馬車的廝:“你慢些趕車!別顛簸著了!”沈紫言順勢就靠在了他懷中,靜靜的依偎了一會,才問:“是不是生氣了?”
杜懷瑾正摩挲著她的后背的手停了下來,別開頭去,似在猶豫。過了好一陣子,才氣鼓鼓的問:“你們在院子里,含情脈脈的,我能不生氣?”“含情脈脈?”沈紫言頓時哭笑不得,“不過是對望了一眼,在你眼中就成了含情脈脈?”
杜懷瑾眉頭微挑,“日后你若是再用那種眼神看其他男人,有你好看的!”這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出來這樣的話。語氣雖然狠戾,可抱著她的雙臂依舊溫柔。沈紫言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你別裝模作樣了,說罷,想怎么樣?”
杜懷瑾掌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面頰,“還真是不能做戲…”沈紫言好笑不已,在他懷里尋了個最舒適的位置躺下,“你是不是閑得發慌了?”杜懷瑾面色微紅,狠狠在她唇上咬了幾口,才說道:“可我也沒扯謊,當時我見著你那樣望著他,心里確實不大痛快。”
沈紫言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我只當三郎心胸博大,原來也是這等氣性的…”杜懷瑾攬著她的腰,手臂緊了緊,輕輕重重的,啃咬著她瑩潤的脖子,“是啊,我就是氣性,你以后再招惹我試試?”
沈紫言禁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