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許熙白色的衣衫,隨風而起,而他如墨的長發,披散了滿肩。
朝陽在他身上投下了斑駁的陰影。
許熙久久望著沈紫言離去的方向,不欲離去。過了許久,才自嘲的笑了笑。
不過是一個執念,誰知道竟銘記了那么久…
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可惜如今看來,那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這一生,注定有那么一個人,有那么一些事,無法忘懷。
自問在朝堂上如魚得水,游刃有余,卻偏偏栽在了這一個情字上。自問修煉的刀槍不入,卻被沈紫言擊中,最為軟弱,或許也是最渴望被擊中的心的角落。沉寂里只聽見銀杏樹暗處的黃金葛,綠葉肆意抽發,微微的“噼啪”聲,幾乎涌出綠色火焰。
可是他從來沒有后悔過,揚州的那一次初見,已經成為他二十多年的記憶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如滿月一般的人生,看著光輝,但是那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這樣,缺憾并滿足著。
大運河畔,楊柳依依,是他們共同擁有的記憶。
就為著這一點交集,他情愿付出一生的光陰。癡也好,傻也罷,于他而言,又有何干?
如放飛群蝶,哪怕是錯過了,也總是記得漫天蝴蝶飛舞的斑斕。
或許,這也是一種圓滿。
最是年少青澀時,不早不晚的邂逅。
這是一場不知不覺、因其緩慢而無從設防的陷落。
風來落英如雨。
許熙唇角微勾,“紫言…”他輕聲呢喃,仰頭望天,璀璨的陽光傾瀉而下,披了他滿身。
沈紫言抿著嘴笑,目光灼灼的盯著杜水云:“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杜水云本是通紅的面龐此刻更是滾燙滾燙,扭捏的說道:“也沒有什么事。”話雖如此說,雙手卻是無意識的絞著褙子的下角。
沈紫言心中會意。
過了片刻,才漫不經心的說道:“我聽說這間寺里,求簽很靈驗。”杜水云心里咯噔一跳,滿臉的慌張,“是,是嗎?”這副神情自然被沈紫言盡收眼底,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怎么,你去求簽了?”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三嫂嫂。”杜水云泄氣的說道:“的確是去求簽了。”面紅耳赤的,就連脖子都染上了一層紅暈。沈紫言暗暗笑了笑,壓低了聲音,戲謔的笑:“難不成是去求姻緣了?”
“三嫂嫂!”杜水云大吃一驚,嗔道:“您莫瞎說!”沈紫言含笑,斜睨著她,一臉的不相信。杜水云終于妥協,手指不住絞動,“的確是去求姻緣了…”聲音漸漸低不可聞。沈紫言出嫁前,何嘗不是忐忑不安,坐臥不寧,對于她的心情,很有幾分體會,也就會意的說道:“是上上簽吧?”
杜水云含羞點頭,“寓意極好…”“那就好。”沈紫言笑了起來,“日后你和徐二公子,和和美美的,相敬如賓。”杜水云羞得頭也不敢抬,弱聲弱氣央求:“好嫂嫂,你可千萬別同娘說起這事。”
“說這事做什么?”沈紫言滿臉的理所當然,“只我一個人知道,便罷了。”杜水云目含感激,“嫂嫂,我就知道你不會笑話我的。”沈紫言攜了她的頭,淺笑:“這事在我看來再正常不過,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杜水云目光微閃,笑道:“我就說三嫂嫂和三哥是天生的一對妙人,三哥形勢不拘泥,肆意妄為,三嫂嫂也是心胸開闊,不輸男兒。難怪三哥成日里和三嫂嫂在一起說悄悄話兒。”沈紫言撫額輕笑,“女子的心思,總是比男子來得細膩些。”話未說完,頓了頓,“什么叫成日里說悄悄話?”
杜水云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是經常見著三哥和你交頭接耳的,也不叫旁人聽見…”沈紫言橫了她一眼。二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后面的山房。福王妃正靜靜的坐在窗前,飲著茗茶。
見了她二人來,忙說道:“快來坐下。”看著沈紫言,問道:“可有累著?”沈紫言知道她擔心自己腹中孩兒,忙說道:“不過是四周走了走,也無甚累意。”福王妃點了點頭,又轉頭問杜水云:“你到哪里耍玩去了?”
“娘——”杜水云拉長了聲音撒嬌,“就是見著稀奇,到處看了看…”福王妃懷疑的瞅著她,“可沒有闖禍吧?”杜水云這下不依了,身子扭了扭,“娘您總是不放心,這空明寺來來去去也就這么點地方,我還能捅破了天不成?”說著,又朝著沈紫言使眼色。
沈紫言不由覺得好笑,還是笑著打圓場,“水云離開了一陣子,便尋到了我,這其中也沒有多少時間,更何況,水云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一席話說的杜水云直點頭,看著福王妃,眉梢微挑,“娘,您看到了吧,三嫂嫂也這么說!”
福王妃無奈的戳了戳她的額頭,笑著搖頭,“就知道拿你三嫂嫂出來作伐子。”杜水云挽著福王妃的胳膊,吃吃直笑,暗中又對沈紫言眨了眨眼睛。眼看著時近正午,福王妃也不在寺里用素齋,徑直帶著她姑嫂兩個,回了王府。
沈紫言在福王妃處用過午膳,覺得有些午困,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換上了一身家常衣裳,渾身上下都松懈了下來。正端著杯子吃茶,就聽白蕊說道:“夫人,西院的姚姑娘求見。”自姚非魚回來那日,杜懷瑾雖提過給她一個名分,可福王妃怒不可遏,這事就耽擱了下來。
至今姚非魚的地位仍然不明,秋水幾個丫鬟,索性就稱姚姑娘。
沈紫言一怔,隨即露出了一抹笑意,“讓她進來吧。”該來的,總是逃不掉。
自姚非魚進府,沈紫言便知道,會有這么一日。與其暗地里揣摩她的心思,不如就這樣,面對面的,正面交鋒。現在姚非魚名義上是杜懷瑾帶回來的女人,雖說還未確定在府中的地位,可有些不知輕重的婆子,已經開始到她門下討好巴結了。
這也是一個契機,可是讓沈紫言看清楚,自己身邊的這些下人,到底是有多少知道分寸的,又有多少是那墻頭草兩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