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咳嗽?”沈紫言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加重了語氣問道:“大夫可還有別的話語?”沈紫諾微微一愣,搖了搖頭,“說是讓好生休養著,過段日子,也就漸漸好了。”沈紫言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方才還以為是肺癆…
沈紫諾又說道:“只是你姐夫成日想看來年三月的科考,真真是愁殺了人。”“姐夫有此番志氣,也是好事。”沈紫言溫言寬慰她:“若是姐夫高中,你也有榮耀。若是真擔心姐夫,不妨和他說說,橫豎磨刀不誤砍柴工,若是拖垮了身子,就是滿腹經綸,上不了考場,也是枉然。”
沈紫諾鄭重的點了點頭,“我會和他說的。”沈紫言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不光是這事,還有身邊幾個丫裂的終身大事,你也要早做打算才是。”頓了頓,見著周圍也沒有旁人,這才繼續說道:“你出閣前我是如何同你說的?你如今只照做便罷了。”
沈紫諾一連聲應了。
二人并肩進了福王妃的院子,林媽媽忙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福王妃忙命二人坐下,又笑道:“這時候不早了,我讓人置辦了一桌酒席,你暫且用過晚膳再走。”沈紫諾含笑推辭道:“王妃賜飯,原應吝惜,只是天色已晚,路上不好走,家中還有些事“”,
天寒地凍的,福王妃何嘗不知道路不好行走這一茬。也就不再勉強,轉頭吩咐林媽媽送沈紫諾出門。沈紫言微微一愣,原本打算自己親自去送的,然而福王妃如此安排,也不好點破,也就笑了笑,送著沈紫諾出了院子門便折轉了回來。
果真如她所料福王妃當真是有話要說。還未等她坐下,福王妃便問道:“你去安王府,結果如何了?”沈紫言便將安王妃所說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臨了笑道:“想不到這事這么順利。”“順利便好。”福王妃笑了笑,“這事成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不知為何笑容總有些勉強。沈紫言心知有事,也不主動問起,只靜靜的坐在一旁,等福王妃示下。過了好一陣才聽福王妃幽幽說道:“方才我收到消息,張氏在莊子上大口大口的吐血,看樣子是活不了幾日了。”
沈紫言心中微跳。
張舟就是二夫人。
到如今,不僅失去了榮華富貴,就連原本的地位,都被人不屑一顧。
這結果本就是預料之中的。
二夫人一個月前還被關在王府內,可福王妃對她實在沒有什么好感等杜懷瑜過世的風頭過去了些,便以二夫人癲狂為由,將她遠遠的送到了莊子上。只留待事情徹徹底底過去,便處置,想不到二夫人這么快就熬不住了。
說起來,也是杜懷謹當日下過毒藥的緣故。
福王妃大抵不知道緣由,只當是她病了。沈紫言并不想挑破這一事實,與其讓福王妃知道是杜懷謹下的手,不如讓福王妃以為是老天有眼而二夫人遭到了報應。這樣一來,她心里也好受些。
沈紫言就垂下頭,低聲問道:“娘打算如何?”福王妃臉上浮現了一絲悲愴之色,“如此歹毒的女人,死了也便死了。”沈紫言默然,低下頭沒有接話。心里卻在想,張家知道二夫人死了,會不會鬧上門來。想一想也是自己多心了。
莫說二夫人的娘家國公府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就是當真還在風頭上,二夫人也不過是一個庶女。國公府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得寵的庶女來得罪風頭正聲的福王府。
福王妃已低低說道:“依我看,就讓看守的人花幾兩銀子,買一副棺材草草的葬了,也不用遷移到金陵來了。”沈紫言也沒有二話可說,點了點頭。福王妃微微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閃過一絲欣慰,“天可憐見,我一把年紀的人了,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孫子成“”,
這話說的,未免有些蒼涼。
福王妃也不過四十歲出頭,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只不過,自杜懷瑜死后,福王妃一夕之間似是老了十來歲一般。沈紫言想一想,心里也不是個滋味,眼眶微面,強笑道:“您可不興說這許喪氣話的。莫說是抱孫子,您還要抱重別,看著重孫娶妻生子呢!”
福王妃掌不住笑了,“那可不成老妖精了!”“怕什么?”沈紫言笑道:“橫豎還有我陪著呢。”話音剛落,就聽見瓔路的聲音傳來:“大夫人來了!”沈紫言一驚。
大夫人現如今也有六個月的身孕了,平日從不出門走動,怎么現在突然來了…
不由她多想,便立刻站起身來,迎了出去。大夫人已在裴媽媽的攙扶下,慢悠悠的走進門來。沈紫言只看了一眼,便覺有些心酸。也不過數日不見,大夫人看起來又消瘦了些。臉色更是蒼白,看起來十分沒有精神。懨懨的,似是生病了一般。
“娘,三弟妹!”大夫人笑看見禮。沈紫言忙上前見了禮,扶著她的手腕,輕聲問:“怎么這時候出門了?外面又冷,來的路又不好走。”“許久不來了,想來看看娘。”大夫人笑語嫣然,似乎并未有什么不適之處。
沈紫言不由默然。
福王妃忍不住嘆息:“你若是想見我,派了媽媽來說一聲兒,我去看看你也就罷了。你挺著大肚子,來來去去的,出了好歹,可怎么著?”杜懷瑜已死。大夫人腹中的,就是杜懷瑜留在這人世間唯一的骨血,莫說是福王妃,就是杜懷崖,都十分慎重。
大夫人卻是笑得云淡風輕,“整日呆在房里也覺無趣,正該出來走走呢。”福王妃忙讓她坐在鋪著厚厚的一層褥子的榻上,吩咐小丫裂給她捧了茶,“喝口茶暖暖身子。”大夫人也不過微微抿了幾口,便笑道:“娘,我想出家。”
沈紫言飛快的暖了她一眼。
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然而這卻是第一次,在福王妃和自己面前,如此正兒八經的提出此事。福王妃錯愕的看著她,嘴角微嗡,說不出話來。大夫人淡然說道:“我愿出家,日夜為大少爺誦經,也為我們王府祈福…”
“你怎么會生出這等主意來!”福王妃心里不是個滋味,嗔道:“你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娘!”大夫人竟打斷了福王妃的話,波瀾不驚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松動,“這些日子以來,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日日不安,心中不寧。也唯有出家,才落得清凈。”
說著,嘴角綻出了一抹飄忽的笑意,“自我進府以來,蒙您教導,也算是悠閑自在。只是如今我心神不寧,只當是我和俗世無緣…您就看在我往昔一向聽話的份上,答應我這一回…”
福王妃眼里泛起了水光。
她想起了大夫人進府以后,發生的種種。那些過往的事情,如同走馬觀花一般,一件件在她眼前浮現。說起來,也是自家兒子誤了她。
沈紫言看著大夫人玲瓏精致面眉眼,一陣黯然。
她還這樣年輕…
福王妃想來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沉默了半晌,眼眶微濕,“你這傻孩子…”大夫人至始至終卻不見有絲毫波瀾,面前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惟求我的孩子出世以后,能找個好乳娘好生教養…”
話及此,已經無可挽回了。
福王妃拭了拭眼角,強笑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看管的。”大夫人眉眼彎了彎,“多謝娘。”雖說面帶笑意,可眼里卻一如往昔的淡漠。就宛如那白茫茫的天際,飄零著雪花,叫人心里生出一股蒼涼之意來。
三個人心里都充斥著說不出的惘悵,相對無言。
大夫人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
沈紫言送著她出門,大夫人忽的輕聲說道:“有些時候,會很羨慕你呢。”
沈紫言怔住。
大夫人卻不再多說,扶著裴媽媽,一步步出了院子。沈紫言遠遠的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心里生出深深的悲切。大夫人,羨慕自己什么呢?
沈紫言想了一陣,終于明白。或許大夫人心里深處,所期盼的,不過是在惶然無依的時候,能有一個人,為她遮風擋雨罷了。而那個人,只能是,也必須是,她的夫君杜懷瑜。只是可惜,杜懷瑜在世時,心心念念的,是二夫人。如今杜懷瑜死了,也就磨去了她最后一絲念想。
或許,這就是心如死水。
沈紫言獨自一人立在寒風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忍不住仰頭望著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從空中飄飄灑灑的落下來。剎那間,落英繽紛。
而沈紫言此刻,終于真真切切的明白,這如今多少事,上蒼給了自己多大的恩賜“。
這一刻,前世的那些痛楚,宛如這飄揚的雪花一般,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消散了。
這一瞬間,沈紫言心中,只轉過兩個念頭。
剎那和永恒。
其實,也不過是一步之遙。
沈紫言仰面,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