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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闌珊(三)

  沈紫言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這屋子里沒有誰是傻子,哪里看不出這其中的變化,屋子里的空氣頓時一滯。

  杜懷瑾默默的看著沈紫言,就想起,這么多日子以來,似乎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提過沈大太太和沈大老爺,甚至連沈二老爺,都極少提起。而她的大姐沈紫諾,往來也不十分密切。唯一在他主動跟前提起過的,唯有她十二歲的幼弟,每次說起他時,她臉上總是浮現著溫和的笑容,而對于沈家其他人,幾乎是諱莫如深的態度。

  不知為何,杜懷瑾眼前就浮現少年時在慈濟寺,二人初見的情形,那時候她安靜得好像靜靜開放在山谷里的幽蘭,那時他不過是一瞬之間的驚艷,只覺得她的美靈動脫俗,就此驚鴻一瞥。只不過,若是沒有杜水云鬧出的那件事,他自己可能轉頭就會忘了沈紫言這個人。他生于貴胄之家,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沈紫言雖然是他見過的美人中拔尖的,可也沒有在她心上劃下多少印記,只不過是那樣一件事,就叫他深深記住了她。

  日后偶然居然還會想起,那時她在被潑了一裙子茶水時,溫和,明媚的笑容。讓他的心,一瞬間沉沉浮浮,有生以來第一次,很想親近一個人。很想和她說說話,只是禮法在前,始終不敢踏出那一步。后來就是在空明寺中的偶遇,那時一眼瞥見許熙將她遮在身后的心翼翼,心里有一角驟然掀起了一陣惱意。

  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在那么一瞬間,他心里居然是嫉妒又失落的。

  再后來就是在王府花園的相遇,其實也該感謝杜水云無心的漏嘴,不然,他怎么會剛巧在那里喝茶。只不過這件事是要一輩子埋在心中的,若是就這樣說了出來,豈不是被人取笑上好一陣。那時與她對弈,他漫不經心的外表下,一顆心早已歡樂得想高歌,只是不能,也不想嚇著對面的女子。

  沈家是書香門第,讀書人世家,若是他做出什么越禮的事情,說出什么逾越的話,面前的妹杜水云可能不會在意,可要是就此在沈紫言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可就糟了。畢竟他有意無意的,聽見母親似乎有向沈家提親的意思。

  在此之前,他也自己的婚事遲早拖不下去,父親那里可以拖一拖,母親那里卻是怎么也逃不過去的。只是他心里有深深的失落感,這幾年,他不知多少次見著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這兩對夫婦之間的貌合神離,對于自己未來的婚事,有著說不出的郁結。甚至,還有些恐慌,害怕自己一覺醒來,身邊睡著的是妻子,卻也是陌路人。

  那時候西晨風就常常取笑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在這事上,怎么婆婆媽媽的和女人似的。他只是苦笑,冷眼旁觀著大哥二哥的生活,覺得充滿了深深的悲哀。

  只不過是一抬眼,就看見對面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好似夏日里的陽光,一瞬之間,就灼傷了他的眼睛。一壺桂花酒,他看見她醉融融的神色,白皙的面頰上浮現了一團紅云,幾乎透明一般。那時他就想,若是此生,能和她一起度過,那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譬如在一起飲酒,一起下棋,或者,一起玩笑。

  他終于如愿娶到了她。也正如他所想,他的夫人,聰明大氣卻又遲鈍害羞,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卻叫他欣喜若狂。

  杜懷瑾出神的功夫里,大夫人已走了進來,瞧見沈紫言半躺在床上,而她床邊坐著一位華服婦人,只是一個背影,也看不出是誰,立時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不過一會的功夫,就換上了一副擔憂的神色,“這是怎么了?”

  在福王妃和杜懷瑾面前,沈紫言也不好做得太過,畢竟一個是自己的婆婆,一個是夫君,也不好在他們面前擺臉色。只是對大太太一肚子的怒火,實在親不起來,也不過淡淡說道:“偶感風寒罷了。”

  大太太一驚,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生怕被傳染到的模樣。

  滿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杜懷瑾微垂著眼瞼,心里更是抽了一抽。她的夫人,少年喪母,回門那一日可以見得,她繼母不是個好相與的,大姐是個懦弱的,現在大伯母又是個這樣的人物。又看了沈紫言一眼,見她臉上是少有的淡漠,他心頭似有刀尖劃過一般,暗暗嘆了一口氣,眼里更多了幾分憐惜。

  福王妃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自己做婆婆的都沒有說什么,她一個做伯母的就一驚一乍,這是要給誰看!

  一時間屋子里靜靜的,落針可聞。沈大太太神色微僵,對著身后使了個眼色。一身大紅色刻絲褙子的沈佩夏從沈大太太背后探出頭來,甜甜的的叫了聲:“三堂姐!”只是始終不敢靠前,在離床邊將近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沈紫言看著她滿頭搖晃的金釵,在陽光的折射下,幾乎要晃花了她的眼睛,下意識的回避了光線,眨了眨眼,眼淚幾乎要被刺得掉下來,微垂了頭,點了點頭,不咸不淡的說道:“你來了。”

  沈佩夏笑得十分殷勤,“我們姐妹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母親惦記著你,常常說起你,這次好容易得閑,特地帶我來看看你,我們姐妹也…”最后半句話突兀的咽了下去。她本身要說好好說說話,想到沈紫言風寒在身,自然不愿多靠近,自然也不會說下去。

  福王妃聽著,暗中蹙了蹙眉頭。轉念想到這是沈紫言的大伯母和堂妹,無論如何也要給三分薄面,不然,叫她在那些慣會看眼色的下人們面前如何做人!豈不是只當她輕瞧了她們沈家的人了?

  心里雖對大太太十分不喜,看不慣她的作風,還是打起精神來,從床邊的繡墩上站起身來,笑著打招呼:“可巧我們紫言病了,您就過來了。”大夫人頓時一驚,萬萬沒想到坐在沈紫言身邊,握著她的手的婦人居然會是福王妃。

  一驚之下,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容,笑容滿面的說道:“您待我們家紫言可真是體貼…”這就好比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福王妃眼見著沈紫言病著,而她做大伯母的也不上前問候一聲,反倒是在他跟前討好,心里自有三分不屑。這些年在她面前討好賣乖的不知有多少,哪一個是真得了她的喜歡!

  福王妃臉上笑意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沒有大太太想象的熱情,“入了我們杜家的門,就是我們杜家的人…”說得十分隱晦。大太太卻已是受寵若驚,哪里想得到福王妃話里的深意,只揚聲吩咐床上的沈紫言:“王妃待你如親身女兒一般,你可不能恃寵而驕,也要孝順淑德…”竟開始長篇大論的教訓起沈紫言來。

  福王妃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杜懷瑾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屢次想要出去,又怕沈紫言在大太太跟前心里不舒服,強耐著性子聽大太太說話。

  而沈佩夏就開始有意無意的瞟向杜懷瑾,見著他一身天青色衣袍,整個人風神如玉,俊美無雙,心里怦怦直跳。雙靨微紅,自信沒有什么比不上沈紫言的地方,又見著杜懷瑾始終不冷不熱的站在沈紫言床頭,并未走近半步,在心里冷笑不已,嫁得好又如何,還不是不得夫君歡心,這樣想著,大著膽子朝著杜懷瑾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

  杜懷瑾雖垂著眼簾,眼角余光卻無時不刻不掛著沈紫言,只是對面沈佩夏的目光太過火熱,久而久之,他也有所察覺,不由抬頭順著目光的來源望了一眼。那邊沈佩夏見著杜懷瑾望過來,心里樂開了花,沖著他嫣然一笑。

  杜懷瑾微微一愣,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沈佩春只當杜懷瑾是被自己方才的笑容所迷,心里更是得意,眉宇間就多了幾分自得,初來時的拘謹煙消云散。這一幕自然被站在福王妃身邊的林媽媽盡收眼底,她眉眼也沒有動一下,依然神色如常的聽著福王妃說話。

  殊不知杜懷瑾是被沈佩夏的大膽驚了一驚,他出身在福王府,與福王府來往的都是些大家,所見到的女子也都是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見了陌生男子,避之不及,哪里會有這樣曖昧的笑容!

  有其女必有其母,杜懷瑾對大太太不喜的心情就更添了三分,眼見著沈紫言默然不語的坐在床上,再也沒有了往昔的靈動和活潑,他心口隱隱生痛,立刻抬頭朝林媽媽望了一眼,使了個眼色。

  林媽媽在福王妃服侍了這么些年,對杜懷瑾的脾性也有幾分了解,見他臉色不好,想到他對沈紫言的維護,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就暗中看了眼瓔珞。瓔珞不動聲色的走了出去,不多時就有丫鬟來報:“三夫人該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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