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柳氏就被孤立起來了。
一頓飯就在寂靜無聲的詭異中過去。
柳氏臉色有些不好,但還是十分殷勤的和朱氏閑話家常,“也不知在家里喜歡吃什么?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訴我。”姿態雖然殷勤,口氣卻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無非是在朱氏面前顯示自己作為主母和婆婆的威嚴。
柳氏也想得明白,這沈紫言是個不好收服的,沈紫諾又唯唯諾諾,惟沈紫言馬首是瞻,沈紫言做什么,她就跟著做什么,亦步亦趨的。莫不如抬了朱氏打壓下沈紫言的氣焰,也叫她知道什么叫孝道。抬一個打一個,原本就是慣用伎倆。柳氏想到朱氏大鬧婚禮的事情,只當她是個沒頭沒腦的,脾性驕縱跋扈,能收為己用也是一件妙事。
朱氏卻想起之前朱夫人對她的千叮呤萬囑咐,讓她無論如何也要和沈紫言,沈紫諾姐妹處好關系,千萬不要和她們起了沖突。橫豎這這大姑子和小姑子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也在沈府待不了多久,不必為了一點小事鬧得大家不虞。沈紫諾是要嫁入李閣老家的,說不準這朱家什么時候就要求到李閣老門下,到時候少不得沈紫諾出來幫忙說道說道了。而沈紫言是要入福王府的,更不必說,和她們處的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再說,朱氏進門前朱夫人可將沈家打聽得清清楚楚,這柳氏不過是個擺設,真正管著內院的,卻是沈紫言。
朱氏想著,就看了沈紫言一眼,見她垂著眼瞼,似是沒有聽見柳氏的話一般,就笑道:“有紫言在呢,不怕沒有吃的,玩的。”這話抬舉了沈紫言,卻刺激了柳氏,她面色一冷,勉強笑了笑,端了茶盞。
沈紫言忙站起身來告辭,朱氏見了,忙腳跟腳手跟手的隨了出去,沈紫諾緊隨其后,三人一起出了柳氏的院子,朱氏就殷勤的湊到沈紫言身邊,親親熱熱的挽了她的胳膊,“紫言,我去你那里坐坐吧。”這態度是不是太過熱情了…
沈紫言不動聲色的抽出了的胳膊,笑道:“好啊!”很是歡喜的樣子,又轉頭問沈紫諾:“要不大姐也去我那里坐坐吧,我們也好久沒有坐在一起說話了。”沈紫諾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朱氏眼里就有了毫不掩飾的喜悅。
沈紫言不太喜歡這種眼神,感覺令人渾身不舒服,就好像一個漁夫望著即將上鉤的魚兒一般,充滿了說不清的算計。但朱氏是沈府大奶奶,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總得客客氣氣的才好。
朱氏跟在沈紫言身后進了院子,嘖嘖稱奇:“這院子可真是精致,我在家時獨自住著一個院子,也沒有這樣巧奪天工的山石流水!”沈紫言但笑不語,領著朱氏進了自己的屋子,小丫頭忙打起簾子,墨書就帶著幾個小丫頭開始斟茶倒水,沈紫言待朱氏和沈紫諾一前一后的坐下,自己才坐下,問:“也不知嫂嫂喜歡什么脾胃的茶?”
朱氏不答,反問沈紫言:“你喜歡什么口味的茶?”沈紫言笑了笑,“這要看時候,早起時喜歡濃茶,到了下午,卻又喜歡清淡些的。”朱氏就侃侃而談:“西湖龍井,黃山毛峰,廬山云霧,君山銀針,信陽毛尖這些都是極好的茶,口味也醇厚;峨眉峨蕊,五山蓋米,平水珠茶,口味就略微清淡些…”大有茶道中人的模樣。
沈紫言雖對這些十分熟悉,但還是耐心的聽著,絲毫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朱氏見沈紫言認真聽著,更是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車的話。沈紫諾知道沈紫言是個中高手,望了望沈紫言,又望了望朱氏,沒有說話。她的小動作自然落入了朱氏眼中,她興致高昂的問沈紫諾:“也不知大姐喜歡什么茶?”沈紫諾又望了沈紫言一眼,笑道:“我喜歡大紅袍。”
朱氏忙道:“我的陪嫁里就有不少大紅袍,到時候叫人給大姐送些來。”沈紫諾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沈紫言已在一旁笑了起來,“也不用你費心了,我大姐喜歡大紅袍,平日里不知收了多少去,只怕這一時半會還喝不完呢。”
朱氏有些失望,但還是笑道:“也對,你們沈府家大業大,什么沒有呢。”屋子里的空氣頓時一滯。朱氏都已嫁入沈家,做了沈家的大奶奶,怎么還口口聲聲都是你們沈府,你們沈家…
這屋子里沒有一個不是聰明人,想到朱氏大鬧婚禮的事情,都沒有說話。
朱氏卻絲毫沒有覺得她的話不妥似的,奇道:“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了?”沈紫言笑著和稀泥,“嫂嫂這話可得改改,都是我們沈家的人了,怎么張口閉口就是你們沈家了,我們可都拿嫂嫂當自家人,嫂嫂這樣豈不是見外了?”
朱氏這時才后知后覺,“也對,該是我們沈家。”說著,眉頭皺了皺,“我當初本來是不愿意嫁到沈家的…”沈紫言正喝茶,一口茶險些嗆在喉嚨里,忙拿著帕子拭了拭嘴角,沒有說話。朱氏渾然未覺,喋喋不休的說道:“現在見了大姐和紫言都是這樣好相與的人,我心里也好過些。”
朱氏一開始并不知道沈青林是瘸子,那時朱夫人只說沈青林是沈家的庶長子,朱氏是家里最小的嫡女,雖然要嫁給庶子有些失落,但還是答應了。后來就派了身邊的小丫鬟出去打聽,又在迎親的前一日聽到乳母在和人嘆息,說起沈青林不僅是瘸子,而且不得沈二老爺喜歡,不肯上進,成日里和家里的丫鬟鬧成一團,是個小霸王似的人物。
朱氏那時才開始后悔,當時就要沖出去找朱夫人去說理,被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們攔住了,朱氏就滿腔怨氣的坐在屋子里等著朱夫人,誰知道朱夫人前一晚已經將要說的都說給了朱氏聽,想著迎親的日子定是忙得不可開交,當晚就沒有來打擾朱氏,也是想著讓她好生歇息的意思。那些丫頭們又哪敢去和朱夫人說朱氏不愿出嫁的事情,只想著過了這一晚,上了花轎就好了。
哪知道朱氏會鬧出那樣的事情!
她從花轎里跑出來以后也著實后悔了,不過是逞一時的氣性,氣頭過去了,就開始后怕起來,她雖不知道天高地厚,可也知道這事鬧大了,又被朱夫人狠狠斥責了一頓,也就哭哭啼啼的,坐在房中惶惶不可終日。過來兩三日朱夫人才進了房門,又是一頓說嘴,最后才告訴她,沈二老爺寬宏大量,愿意繼續結親。
朱氏那時才松了一口氣,雖然對沈青林依舊是十分不樂意,可比起那種心落不到實處的惶惶不安,她還是選擇了嫁入沈家。朱夫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好生替她分析了沈家的事情,說起沈家如今的風光來,朱氏倒也稱意,就上了花轎。
朱氏身邊的丫鬟不住的對朱氏使眼色,朱氏就有些不悅,瞪了那小丫鬟一眼。
沈紫言垂下眼簾,悠閑的品茶,只當沒有看見一般。
朱氏卻有些興味索然,坐了坐就告辭了。
沈紫諾臉色十分難看,“父親怎么給青林找個這樣的媳婦!”沈紫言望著垂動的簾子,淡淡說道:“比起那心思重,叫人看不出來意的人,我倒情愿是朱氏這樣的嫂嫂!”
沈紫諾一怔,抿了抿嘴,“可那是你親大哥。”
沈紫言卻覺得很有必要和沈紫諾說說這事,“親就是親,疏就是疏。大哥那樣的人,你就是挖心掏肺的,他也不見得念你的情。他對我們的什么態度,對母親什么態度,你不是沒有瞧見,我們母親對金姨娘哪里不寬容,可她是怎么回報母親的!你不要忘了,大哥在母親過世后,可是連祭拜都只出現過一次,不孝不義,他算是占全了。”
頓了頓,平息了一口氣,“這樣的人,面子上過去就成了,何必熱臉貼人家冷臉。你再想想大伯家,那可是父親的親大哥,親大嫂。大伯母是怎么待你的,當初想要將你胡亂配給他侄子那樣不堪的人,你都忘了不成?”一席話說的沈紫諾垂頭不語。
沈紫言瞧了她一眼,繼續說道:“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白首相知猶按劍,我也不是那六親不認的人,誰待我好,誰對我有恩,哪怕是肝腦涂地,我也要報答人家這份情誼,可若是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你又何必湊上去自討沒趣?母親向來與人為善,結果如何,連郭媽媽那樣的人也能算計起母親來…””沈紫諾嘆了口氣,望著她,嘴角微翁,欲言又止。
沈紫言知道這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就說服她,搖了搖頭,“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吧。”沈紫諾步履沉重的回去了。
沈紫言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驀地一黯,許久才自嘲的笑,“有時候覺得做那市井婦人倒是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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