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從荒古的夢境中醒來,又立刻閉上雙眼,補天之戰的恢弘畫卷,依然清晰可見。
元始靈龜潛藏在滄海橫流中,發動滔天洪水,淹沒了大地群山;群龍有首,鳳翼天翔,在蒼空上對峙。
還有元始麒麟那最后的遙望,縱然未曾看清她的容顏,卻永遠無法忘懷那補天的身姿。
“女媧娘娘。”
不同于他最初的猜想,元始麒麟并非與她為敵,而是為她而戰。
道路,并不等同于選擇。
縱然達到煉虛合道的至高境界,甚至是與天地同生共長的元始神靈,也一樣是有情眾生,不可能如風雨雷電一樣,僅遵循自然法則。
如若確然有這樣的神靈存在,那么與不存在也沒有任何分別。
元始麒麟彰顯了它的“存在”,沒有遵循與生俱來的自然之道,對她袖手旁觀,終隕落于雷霆之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縈繞心頭,再一次,凝視手中的黑日魔心。一動不動,似一尊神像,從荒古一直佇立到未來。
神殿寂寂,久久無言。
“砰!”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轟鳴打破沉寂,神殿大門洞開。
青翼蝠王踉踉蹌蹌的闖進來,拜倒在“神像”前:“大人,教主被抓走了,請你快去救救她!”
卻一眼望見“神像”手中那顆幽暗的太陽,瞬間把一切都拋諸腦后,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得到它!我一定要得到它!”忍不住走上前來,伸手抓去。
“神像”緩緩睜開雙眼,掃了他一眼,似一道電光閃過。
青翼蝠王猛然停步,又跪倒在地,仍掙扎不安的望著那顆“黑日魔心”。
李青山明白“黑日魔心”對魔民的誘惑,別說是一個小小的魔王,縱然魔神都無法抵抗。
他本來也不應該抵抗,然而他卻不愿承擔這樣的命運。如果僅僅是為了成神,就犧牲億萬蒼生,那李青山便不是李青山了,“俠王”更是個大笑話。
即便沒有這顆黑日魔心,他自信一樣可以成神,且不必受這命運的束縛。
“不做救世主!”堅定了這個信念,又收起黑日魔心:“便讓極樂的歸極樂,魔域的歸魔域吧!”
低頭問青翼蝠王:“出了什么事?”
青翼蝠王恢復常態,悲憤的道:“叛徒!一定是光明左使出賣了教主!在交接通關文牒的時候!”
“她還活著嗎?”
愁云慘淡,籠罩著灰蒙蒙的城市,一幢幢高樓濕漉漉的,呆板黯淡的佇立。
一盞盞路燈下,冷雨下個不停,仿佛從來不會停息。
然而在城市森林的最深處,竟有一座雕欄玉砌、飛檐拱角的酒樓,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與周圍黯淡頹廢的景物,形成鮮明的對比,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樓外酒旗飄揚,上面畫著一張笑面盈盈的豬臉。
此時此刻,那張豬臉的主人,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展示杯底,為自己的姍姍來遲,向賓客們表示歉意。
魔都所有魔皇魔帝齊聚一堂,魔皇才有座位,是一張大圓桌,上面已經擺好了餐具而一眾魔帝只能站著旁觀,魔王則根本沒有資格入內。
魔皇們都已經等了好一陣兒,卻沒有露出一丁點的不耐煩,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而且全都衣冠楚楚,精心打扮過一番,宛然上流人士。
如果一個普通人闖進來,絕無法想象,他們的本來面目,是何等猙獰可怖。
“恭迎邪神大人!”魔皇們齊聲道。
這張豬臉的主人,便是這座“饕餮樓”的主人,亦是這座魔都的主人——白豚邪神。
白豚邪神也是衣冠齊整,只是身前圍著圍裙,手里提著一把菜刀,一副大廚模樣,一張白里透紅的豬臉更是和氣極了,雙手輕擺:“都坐下,都坐下,哼哼,別那么客氣,都隨便一點。這是吃飯,不是打仗!”
魔皇們紛紛落座,一個個端莊肅穆,沒有絲毫的松懈。在白豚邪神面前,吃了敗仗未必會受罰,吃飯的時候敢不認真,卻是一定會要命的。曾有一個魔皇在吃飯的時候吧唧嘴,白豚邪神當場就把他的頭剁了下來。
魔帝們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白豚邪神滿意的點點頭:“哼哼,今日這一場宴會,名為‘光明宴’。所有菜品皆出取同一個食材。這食材來之不易,也耽誤了不少功夫,但是只要能吃上一口,便是花再多功夫也值得。”
拍了拍手,一個身形健碩的魔帝抱著一件龐然大物走出來,輕輕放在白豚邪神身旁。外面照著一層黑布,看不清楚是什么東西。
白豚邪神哼哼一笑,嘩啦一聲扯開黑布,顯出一個刻滿符文的大十字架,一個女人被束縛其上,上半身一絲不掛,露出飽滿的,纖柔的腰肢。下半身則魔化成的蛇形,渾圓修長,色澤妖艷,蜿蜒纏繞在十字架上。
魔皇們抽了一口冷氣,這女人分明也是一個魔皇!難道說白豚邪神的食欲,已經大到無法抑制,開始以魔皇為食了嗎?不由得人人自危。
白豚邪神笑瞇瞇的道:“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明教教主!”
魔皇們一片嘩然,頓時明白了這場“光明宴”的來由,卻覺得不可思議。底下的魔帝們亦面面相覷,臉上全是不能置信。
這些年來,明教作亂,所有魔民都在猜想明教教主的身份,都以為是來自于外界,不是無欲天宮便是極樂世界,怎么也想象不到,竟會是一個魔皇?
這怎么可能,那樣善良正義的作為,定會受到魔天排斥,而在這個魔皇身上,分明籠罩著濃濃的天眷。
唯有白豚邪神隱隱猜出了她的謀劃,心中為之驚嘆。如果這樣放著不管,大概用不了多久,魔域又要添一尊邪神。
在女人凌亂的發絲下,眼簾無聲的撩起,于是有一幅圖像浸入,通過肢體緊張的寂靜,在心中化為烏有。
白豚邪神回頭問她:“你是嗎?”
錢容芷微笑道:“我是。”
“你有什么話要說?”
“弱肉強食,天地至理。”
“好,很好!”
白豚邪神撫摸她的臉龐,順著脖頸一路下滑,一高漲,不是,而是食欲。
“你是我見過的最佳的食材,我一定不會有一絲一毫浪費!”
白豚邪神手起刀落,飛起十余片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白肉,紛紛落入大圓桌上瓷碟中。
錢容芷渾身沒有絲毫傷痕,肋下的皮膚忽然凹下一塊。一種莫可名狀的痛苦從中傳來,蛇身緊緊纏繞十字架,嘎吱嘎吱的作響。
這一刀削去的不止是血肉,還有神魂。
“第一道菜,名為‘光明膾’,哼哼,生切即食,取其本味。”
白豚邪神洋洋得意的介紹著,主動端起一碟給那個身形健碩的魔帝:“光明左使,你做得很好!吃吧!”
“多謝邪神,多謝邪神!”
光明左使又驚又喜,瞥了十字架上的錢容芷一眼,將那一片肉送入口中,頓時露出歡喜迷醉之色,下一刻,臉色卻陡然變了,變得像蛇尾一樣色彩斑斕。
“有…有毒…額…”
雙手緊緊卡住自己的脖子,渾身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化成一縷縷毒蛇般的彩煙,纏繞貫穿他的身軀,轉眼間間便被毒煙與彩蛇吞沒。
魔皇們悚然而驚,身軀后仰,離碟中之肉遠一些。
白豚邪神揮了揮手,散去煙與蛇,笑呵呵的道:
“河豚有毒,欲知其味,不能不冒點風險。我這食材卻比河豚更毒上千倍萬倍,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嗯?你們還在等什么?”
豬眼望著魔皇們,在輝煌的燈火下,忽然顯得有些陰沉。
魔皇們哪敢慢待,一邊催動魔氣準備鎮壓毒性,一邊將那一片“光明膾”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
剎那間,鮮美至極的滋味在口中彌漫開來,連本身的毒性都是這味道的一部分,卻又不在酸甜苦辣咸五味之內,而是一股濃烈而純粹的喜悅,刺激著他們的心神。
“恩…啊…”
白豚邪神自己也品嘗了一口,露出無比陶醉的神情,他乃是饕餮魔神的主廚。尋常廚師只能夠調和五味,豈能滿足魔神的胃口。
他卻能以喜為甜,以悲為苦,以怒為辣,以妒為酸…嘗此一口,便得人間百味。而且其味道千變萬化,每一個食材都有不同,在入口之前,誰都無法料度。
“嗯?等等,為什么是甜?被屬下出賣的憤怒呢?被被殺被吃的恐懼呢?”
白豚邪神眉頭一皺,仔細品味,口中除了曼妙的回甘,再嘗不到其他滋味。驀然回首,卻見那“光明王”唇角微勾,竟在發笑。
“你在笑什么?”
“命運。為何偏偏是在這時候?呵呵呵呵。”錢容芷覺得有趣極了,笑容古怪而充滿惡意。
“什么命運?”白豚邪神莫名感到一陣焦躁。
“快點吃吧!就算我請你們。”錢容芷揚起下巴:“老虎,要來了。”
一道驚雷,震動鉛云,撕裂天空。
一雙赤瞳從黑暗中亮起,如同兩點火炭,老虎步履矯健的穿過森林,輕輕一躍,站在饕餮樓前,撇了撇嘴:“果然沒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