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必有古怪,但應當不是沖著我來的。”
樂天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陪這牛頭阿傍解悶的賭友罷了,如果他不想賭的話,隨時可以拿自己下地獄。
陰風拂面,心有所感,于是又問了一聲李青山:“你確定要來?”
“你輸了我能出來吧!”
李青山望著那深淵巨口般的鬼門關,心中有些打鼓,牛頭阿旁瞪他的那一眼,似乎別有深意。在修成靈龜變第八重之后,他的預感變得越發清晰明澈。
“那要看你在生死簿上,還剩下壽元幾何?”
“還有千千萬萬年!”
李青山一身神魔血脈,壽命綿長遠勝尋常人類修行者百倍千倍。而且即便是作為一個陽神修士,也還有漫長的壽命。
心中一動,陽神出竅,縱身投入鬼門關。
樂天愈發覺得古怪,這位“大師兄”一向剛猛勇決,但絕不是胡亂冒險的性格,否則也活不到今天。
天機莫測,不容多想,緊隨其后,遁出陽神。
鬼門關轟然閉合,消失不見。鬼舞散,陰風消,孤燈滅而復明,靜室依然如故。
深淵無盡,李青山在陰風與鬼舞中穿行,伸手不見五指,即便是陽神也望不穿這黑暗。
與此同時,在本體之內,欣界之中,靈龜煥發清光,通明朗照,不為算命,只為照徹內心。
心中除了莫名擔憂之外,更有一股強烈的期待感,不知道在期待著什么,那門里一定有什么!
所以他決心瘍闖一闖地獄道,即便是那牛頭阿傍對他不懷好意,也無非損失陽神而已。
正在這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點朦朧的青光,曳閃爍,亮如星辰,又似鬼火。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一轉眼間,黑暗漸漸散去,眼前只有一條蜿蜒曲折的黃土路。在漠漠黃塵間延伸,又消失在漠漠黃塵中,不知通往何方?
“黃泉路!”三個字脫口而出。
“不錯!”牛頭阿旁正坐在黃泉路旁,雄壯的身軀披著盔甲,纏繞著黝黑的鎖鏈。但盔甲里套的黃袍已是破爛不堪,衣袂袖口幾乎成了碎布條,又顯得有些蕭索。
一張牛臉似笑非笑的望著李青山,似乎深懷惡意,又似乎十分親切。
李青山走到他面前,仰起頭上下打量著他,心道:“好大頭牛,可惜不是我丟的那頭,但是奇也怪哉,為什么覺得有點像。”
牛頭阿旁也低著頭。凝視著著他,像是要洞穿他的陽神,眉頭緊緊皺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扭曲變幻,似乎懷著莫大的憤恨。
李青山又豈會怕他,昂首對視。
樂天剛通過鬼門關,就見這里兩個人正在大眼瞪雄,臉上寫的都是“不服”。一張牛臉一張人臉,竟有一些神似。
十大陰帥中。專門負責人類修行者的那四位中,“牛頭馬面”出了名的脾氣暴烈,遠不如“黑白無常”那么好說話。管你什么陽神陰神,若是不服拘管。一定走不完這黃泉路,判你一個對抗陰司律法的罪,直接滅殺,回去交差。
“我敢與牛頭阿旁對賭,旁人已經以為我膽大包天了,真應該來瞧瞧這一幕。”
牛頭阿旁神情忽然平靜下來。對樂天道:“可以開始了!”
樂天緩步上前,躬身一禮:“這一場,阿旁大人想要怎么賭?”
“不用那么麻煩了,賭個大小,一局定勝負吧!”
牛頭阿旁不耐煩的揮揮手,像是要趕走一只不存在的蒼蠅。
“好。”
樂天心中一喜,取出兩枚骰子,這是他的本命法寶,在魔域一戰粉碎了,又花費了極大心血重新煉制,足足耗費了二十年光陰進行祭煉。
原本只是用來進行推算命數,沒想到竟能直接拿出來當賭具。這對他極為有利,至少多了兩成勝算。
卻又更加摸不著頭腦,牛頭阿旁怎會這么好說話?上一次賭局,牛頭阿旁固然有欣賞他膽氣的意思,但也是為了看他在生死邊緣掙扎徘徊,拿他玩笑戎。
那一襯的是牌九,以陽壽為籌碼,賭了很久很久,最后憑著一局兵行險招、僥幸趣,甚至懷疑是被放了一馬。
牛頭阿旁忽然問李青山:“你要賭嗎?”
“不,我就看看,看看。”李青山后退一步,老子豈會這么容易被你拉下水。
“你憑什么看?!”牛頭阿旁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李青山面前,大地劇震,殺氣騰騰。
樂天渾身一顫,并非膽杏懦,全然是源自本能。
牛頭阿旁平生捉拿過不知多少人皇,視為豬狗一般,要打就打,要殺就殺,憑你如何兇悍,見了他也得渾身發軟。而且這一怒,顯然不是假裝,而是動了真火。
李青山雙手屈,梗著脖子:“我憑什么不能看?”
樂天心里挑了一個大拇哥,以為牛頭阿旁要一巴掌拍死李青山的時候,牛頭阿旁話鋒一轉:“那你來一子!”
“我又不是荷官!”李青山又后退了三步,義正言辭的道:“賭博害人!”
這些神神鬼鬼的,沒有一個好東西。當年被窮奇坑了一場,到現在還沒從坑里爬出來,馬上就要到魔域去死磕。這牛頭鬼明顯對他不懷好意,豈能再被他拿裝柄。
曾遭賣糖君子哄,至今不信口甜人。
牛頭阿旁一雙牛眼瞪的渾圓,渾身鐵鏈與甲胄摩擦,鏘然作響,火花四射,顯是怒不可遏。
樂天驚呆了,“賭博害人”是什么鬼東西?是誰興致勃勃的一定要來看熱鬧?杏,你自求多福吧,我如今是自身難保,救不了你了。
事情的發展卻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暴怒的牛頭阿旁忽然消了氣,還點點頭:“好,那你就看著吧!”對樂天道:“一子!”
“我來搖?”
樂天又吃了一驚,他出的全套賭具,已經大占便宜,如果再讓他來一子。完全可以搖出想要的任何點數。
“快點!”牛頭阿旁很不耐煩。
“是。”樂天的心情很復雜,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為何會這么大?
但下一瞬,他便拋開諸般雜念,雙手抓起骰盅。緩緩搖了起來。他為了這一襯局準備了近百年,關系著生死存亡,不能不傾盡全力。
黃泉路上一下靜了下來,漠漠黃塵之間,唯有骰子在骰盅中滾動的聲響。牛頭阿旁閉上眼睛。仿佛在凝神傾聽。
樂天將一身修為催到極致,擾亂天機,增減命數,將重重迷障疊加在手中小的骰盅上。
李青山眨眨眼睛,樂天陽神的氣息迅速衰減,仿佛全都被吸進了那小的骰盅中。
骰盅動蕩椅之間,留下重重殘影,竟有一種迷幻之感。
兩枚骰子,共十二面,疊加了無窮可能。再也無法看破。
不由望向牛頭阿旁,心道:“樂天一生修為沮其中,若是換了歸海靈尊,倒還有幾分可能看破。即便是鬼仙陰帥也不可能算定點數,必須要賭一賭運氣了。不,樂天一定會故意露出破綻,誘他猜錯大小。這一局,樂天已然占了上風,這牛頭鬼要如何應對呢?”
恰如李青山所想,樂天在精心準備一個陷阱。故意在重重迷障之中留下一條細若游絲、若隱若現的痕跡,只要循著這條痕跡,就能破開重重迷障,輕易算出骰子中的點數——兩個六。大。
但唯一的問題是,你愿意相信這個結果嗎?
命理循環,物極必反,大朽連。
其中隱含著另外一種微妙性可能——兩個一,小。
但還是同樣的問題,你愿意相信這個結果嗎?
也許算到的依然是假象。既然能故意留下一個破綻,就能留下更多的破綻,構成多重陷阱。
然而這并不是真正的陷阱,如果牛頭阿旁以為這僅僅是一個心理博弈,那就徹底落入了陷阱中。
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這兩個結果的相差極遠,分別是最大和最小。
但從天機術數的角度來算,這兩個結果會無限接近,甚至重合。
樂天面容消瘦下去,嘴角卻揚起一抹笑意,即便是歸海靈尊在此,也不可能算句中的變化,牛頭阿旁就更不可能。
而實際上,骰盅中點數,既非大,也非小;既是大,也是小。
這不是普通的骰子,而是他的本命法寶,兩枚骰子呈現出一種不合稠的疊加狀態。
歸海靈尊至少還能鎖奪果,賦予兩枚骰子一定的確定性,然后憑運氣去猜。
但牛頭阿旁卻沒有這種能力,所以無論他瘍的是大還是小,都只會得到相反的結果。最后還以為是棋差一招,算錯了樂天的心理。
凡人皆以為賭博只是憑運氣,卻不知道早在賭局開始之前,勝負就已分明,只分為必勝與必敗。所以才總是十賭九輸,贏家通吃。
天命最高,逆天改命總是虛妄,一時的幸運根本無關大局。如果不愿聽天由命,便要與天命站在一邊,在變幻莫測天機中尋覓一線生機。
即便是聲名赫赫的牛頭阿旁也無可奈何,因為在這一刻,這一局,樂天即是天命的化身。
“這是我的必勝局!”
砰的一聲,骰盅落地。
樂天單膝跪地,無所畏懼的望向牛頭阿旁,右手按著骰盅,左手招呼道:“大人請猜!”
李青山也不由緊張起來,是大還是小?
卻見牛頭阿傍緩緩睜開雙眼,瞥了一眼李青山,似笑非笑的對樂天道:“你先猜。”
樂天愕然,身軀猛然爺了一下,自信的表情一下支離破碎:“這我”
“猜!”牛頭阿旁命令道。
“我猜大!”樂天狠狠的拔起骰盅,兩枚骰子穩穩的停在黃土地上——兩個六,大!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他的本命法寶,要大要小,僅在一念之間。
他的神情卻像是在最得意的時候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想哭又想笑。
牛頭阿旁笑了,露出一排整齊閃亮的大板牙:“哦,是小,我贏了。”
“可這明明是大!”李青山叫道。
“你再看。”牛頭阿旁伸出粗壯的食指,按住兩枚骰子輕輕一撥,兩個六就變成了兩個一。
李青山愣了一下,大笑起來,捂著肚子,快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這一襯局太他媽精彩了天爸天,任憑你機關算盡、便宜占盡,到底還是技不如人啊有什么資格跟人賭?你有什么資格跟人賭?什么天機,什么命數,全是狗屁!”
樂天跪倒在地,如喪考批,頹然不語。
牛頭阿旁笑呵呵的對李青山道:“樂天,你輸了,跟我走吧!”
笑聲戛然而止,李青山指指樂天,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沒錯,說的就是你!”牛頭阿旁一張牛臉憨厚又狡黠。
樂天目瞪口呆,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來的太快。
李青山聳聳肩膀:“我不是樂天。”全神戒備,緩緩后退。
“樂天,事到如今,你還敢抵賴!”
牛頭阿旁獰笑著張開五指,猛向李青山抓來!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