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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差的一種(上)

  十日后,沈洛年和馮鴦、艾露等六女搭乘飛機,于香港轉機抵達昆明,再于當日轉乘小型飛機到云南西邊的保山。

  從檀香山回返昆明,當然不用這么久,但一方面離開前要經過一定的安排;二來轉機也要等待班次,所以才花了這么多時間。

  雖然也可以選擇在臺灣桃園機場轉機,沈洛年還能回家住上兩天,但因為政治上的困擾,要讓六女來臺還得增加一堆手續,最后還是選擇香港。

  當時沈洛年突然決定隨酖族六女返鄉,不只是葉瑋珊吃了一驚,馮鴦等人也十分意外,但了解沈洛年來意后,馮鴦倒也欣然同意,葉瑋珊雖不明白原因,可是沈洛年既然不提,她也不好多問,只幫沈洛年把來回班次都安排妥當,交待他一定要在三月底前返回檀香山。

  葉瑋珊訂的機票,是三月二十四號由昆明直飛桃園的飛機,之后沈洛年可以在臺灣待上五日,再搭飛機飛往檀香山,也就是說,沈洛年在云南一共可以待上十一天。

  這時酖族六女當然早已經換下了迷彩服,穿上剪裁簡單但手工精致的鵝黃色系寬袖上衫與寬邊長褶裙,這也是她們女巫的傳統服裝,而她們連行李箱都沒有,每個人側背著一個仿佛書包般的帆布大包,所有東西都裝在里面。

  這六女聚在一起,可真是和樂融融,無論到哪個地方,周圍的人總不由自主地笑望著她們,露出溫柔的表情,但沈洛年看著她們雖也挺愉快,卻無法進入那種狀態,七人站在一起,頗有點不協調。

  無論是檀香山、香港甚至到昆明,六女雖然一直保持著愉悅,但東張西望的時候,多少都有點迷惘,對周圍許多不明白的景象有點畏懼,直到傍晚時分,走出保山機場,她們才真正完全放松,一個個都露出了開心的笑臉。

  她們開心,沈洛年可不開心,四面望去,怎么凈是大片綠地,什么都沒有?沈洛年不禁說:「這就是保山?」

  「機場和市區有段距離。」馮鴦等人一面笑,一面帶著沈洛年往外繞,走到個四下無人之處,六女外炁一發,托著沈洛年浮空而起,向著西面飛騰。

  保山西邊飛出沒多遠,地勢陡然拔高,眼前是一大片兩千余公尺的山脈,女巫們上下飛騰間,帶著沈洛年逐漸深入山區,只見下方地形高高低低,處處都是皺折,有的山脈南北走,有的山脈東西向,一時看不出規律,仿佛有人把這大片山地隨手一捏,擠得不成模樣。

  山與山之間,河道流竄奔馳切割,高低急緩不定,偶爾出現個小聚落,里面人們多穿著傳統服裝,看到天空七人飛過,他們不覺訝異,反而笑嘻嘻地朝上揮手,女巫們也跟著朝下揮手,似乎本來就挺熟絡。

  不久,七人掠入一個小河谷,再沿著河谷往上游飛騰,經過一個彎角后,眼前谷地豁然開朗,周圍滿山茶林,谷地中央,有個擁有幾十戶草房的小村莊,數十名穿著簡樸的男女老少正聚在村前廣場閑聊。

  隨著七人飛近,那群人一發現,立即熱情地招呼,不少滿臉是泥的小娃兒高興得往這兒沖,看來女巫在這地方十分受歡迎。

  七人在廣場不遠處停下,周圍村人一擁而上,小娃兒們圍在一旁,拉著六女的手叫個不停,不過她們還真的很守規矩,就算到了家鄉,還是只有馮鴦一個人可以說話,其他五女除了微笑之外,嘴巴一直緊閉著。

  這群人說得雖熱鬧,沈洛年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懂,這也許是酖族的語言吧?發音雖然有點類似漢語,但沈洛年仍無法辨認出語意。

  在這過程中,不少人都好奇地偷望著沈洛年,打量著他的服裝和行李,仿佛看著什么新鮮事物一般,馮鴦和眾人說話時,似乎有稍微介紹了幾句,但沈洛年也不知她到底說了什么,只好繼續站著發呆。

  還好馮鴦并沒有打算聊很久,過了片刻,便領著沈洛年繼續飄起,往山谷深處一塊原始林區飛去。

  大約飛入了半公里遠,林中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中有間斜頂木造長形大屋,木屋正面當中門戶大開,里面是個十余公尺寬的大廳。七人走上臺階,只見三個也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女子趺坐廳中,雙目半垂,似乎正在入定。

  馮鴦對沈洛年比了一個等待的手勢,示意他留在門外,六女脫了布鞋,往大廳內走。

  這大廳的木頭地板似乎十分干凈,那三名女子可能是年紀更大的女巫吧?沈洛年算了算,突然一驚,如果十年才收一個女巫,最老那個豈不是近百歲了?但那幾名女子,怎么看也頂多四十左右,和馮鴦都差不多…這些女人還真看不出歲數,是因為麒麟換靈,還是因為她們總是無憂無慮?

  當馮鴦等六人接近,那三名女子眼睛緩緩睜開,眾人同時露出愉快的表情,她們很迅速、開心地說著話,當然還是用沈洛年不懂的語言,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沈洛年正無聊透頂的時候,坐在當中的那名女子緩緩站起,朝他走來。

  「沈先生。」女子和其他女巫一樣,頭發都往后束起,她眼角、唇邊有著一點不很明顯的皺紋,但白皙的肌膚依然泛著光澤,只見她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實在看不出來真實歲數,她正微笑說:「我是這兒年紀最長的女巫——主巫毛逸,她們都叫我逸姊,你也可以這樣叫。」

  明明是阿嬤的阿嬤那種歲數了,還叫姊?沈洛年雖然暗暗好笑,卻也不敢開口叫逸阿嬤,只照吩咐喊:「逸姊。」

  「她們說,你在妖怪環伺的地方救了很多人,還保護著她們退出噩盡島,又安排她們離開道武門。」毛逸說:「現在還特地送她們回來,真是讓人十分感激。」

  「沒什么。」沈洛年說:「我本來就想來一趟…」

  「對你來說可能沒什么,但對她們來說幫助很大。」毛逸抿嘴笑說:「我沒想到,她們會被帶到幾萬里遠的地方去…這些孩子,過去最遠頂多到保山附近,若沒有人一路幫忙,恐怕回不來。」

  這倒也是,在外面的世界,她們雖然仍保持歡樂的情緒,但卻也充滿迷惘,直到從保山下了飛機,才顯現出真正的歡喜,沈洛年露出笑容,微微搖了搖頭說:「不過大家都愿意幫忙她們的。」

  「聽小露兒說,塔雅·藍多女巫具有的氣質對你無用?」毛逸微笑說:「你追著來,是為了追求小露兒嗎?還是喜歡上哪個女巫?」

  沈洛年吃了一驚,連忙搖頭說:「不,當然不是,我告訴過馮鴦姊…」

  「嗯,鴦兒說,你想學咒戒之術。」毛逸說:「這咒術,該是小露兒告訴你的吧?剛剛我們問她為什么要提到這件事,她卻漲紅臉說不出口,我們大伙兒只好瞎猜了。」說到這兒,毛逸咯咯笑了起來。

  這阿嬤果然一點阿嬤的樣子都沒有。沈洛年偷望了屋內的艾露一眼,見她正滿面通紅地和別人笑鬧著,似乎正被人開玩笑…她倒是挺守諾的,說了不提血冰戒的事情,就算被冤枉了還是不說,不過瞞著賴一心等人是為了省麻煩,這遙遠天邊的酖族女巫,倒不用隱瞞。沈洛年當即說:「逸姊,我想學這法門,是為了找人。」

  「喔?」毛逸微微一驚,似乎有點意外。

  「聽說兩個咒戒持有者,可以借著咒戒找到另外一個人的蹤跡。」沈洛年說:「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典籍上確實有提到。」毛逸看著沈洛年說:「咒誓之法的原理,是在兩方同意的情況下,借著炁息喚請玄靈保證兩方守誓,也確實可以借著兩方咒戒和玄靈的聯系找到對方的方位…但你既然沒有炁息,又如何學習?就算小露兒和你立下咒誓,也只有她能找你,還是…這才是你們的目的?小露兒以后打算溜出酖族找你嗎?嘻…」說到最后,毛逸又抿著嘴輕笑起來。

  「這和小露沒有關系的。」沈洛年苦笑搖頭,撕開手上的膠帶說:「我要找的另有其人。」

  毛逸看到血冰戒,和當時的艾露一樣,也大吃一驚,她抓過沈洛年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一面詫異地說:「好漂亮…這真是咒戒嗎?真有人辦得到?我們典籍上所記載的咒誓之術,咒戒是玄黑之色,和你這種不同。」

  「不一樣嗎?」沈洛年有點失望,難道這趟白跑了?

  「可能召喚的玄靈不同。」毛逸說:「基本原理應該類似…」

  「玄靈是什么?」沈洛年問。

  「玄界之靈。」毛逸說:「存在于玄界的靈體。」

  「那…沒有炁息的人,就不可能學會嗎?」沈洛年說。

  「這問題先放一邊。」毛逸露出有興趣的笑容,有點興奮地說:「你和誰立下咒誓的?」

  沈洛年畢竟有求于人,不能像平常一樣不予理會,只好說:「我的一個朋友。」

  「真是難得有情郎呢!」毛逸笑說:「可是你不是塔雅·藍多女巫,按規矩,不能傳你任何咒術呢。」

  其實當時馮鴦等人也提過此事,不過她們畢竟個性開朗,又感激沈洛年幫著送她們回鄉,答應了要幫忙說服主巫,沒想到說了半個小時,最后還是這樣…這兒怎不裝個電話之類的東西?也省得自己跑這一趟。

  沈洛年抱著希望而來,聽到這樣的結果,自然是滿懷失望,但他畢竟不慣于求人,見對方拒絕,只嘆了一口氣說:「我明白了,那我早點回去吧,可以指引我回去的方法嗎?」

  「怎么可以這樣就算了呢?」毛逸卻嗔說:「你該苦苦哀求啊,難道找不到心上人也沒關系嗎?」

  這阿嬤整我嗎?到底可不可以啊?沈洛年忍不住皺眉說:「逸姊,其實立下咒誓的兩人,并不一定是情人。」

  「不是情人,還有什么事情重大到要立下咒誓?」毛逸詫異地說。

  沈洛年懶得細說,搖搖頭閉上嘴巴,不想說話了。

  「你這人真不有趣。」毛逸見沈洛年一副放棄的模樣,嘟起嘴說:「其實還是有辦法啦。」

  「啊?」沈洛年吃了一驚,不知道毛逸是不是又在跟自己開玩笑。

  「鴦兒告訴過你,我們并非道武門的人,對吧?」毛逸突然提起一件毫無關系的事情。

  「是。」沈洛年點了點頭。

  「塔雅·藍多女巫的祭祀習俗,傳自遠古,確實和道武門無關。」毛逸眨眨眼說:「但是我們的道咒之術,卻是外來的…」

  沈洛年吃驚地說:「莫非來自道武門?」

  「嗯。」毛逸點點頭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道武門的漢人男子誤入此處,和酖族女巫交了朋友,最后在這兒住下,并把適合我們使用的道咒之術謄錄下來,讓女巫可以利用塔雅·藍多之炁保護自己和酖族。」

  「啊…」沈洛年詫異地說:「但是妳們使用外炁的方式和道武門不同啊。」

  「是嗎?這我就不清楚了。」毛逸有點意外地說:「前幾個月道武門派來的人,說我們可能是唯道派的。」

  「唯道派…」沈洛年想起這名詞,他一怔說:「這派好像失傳了。」

  「真的嗎?我們不知道這么多外面的事情。」毛逸笑說:「那個漢人留下的書上寫,這些技法傳人不易找尋…好像是能放出外炁的人不好找,但我們女巫卻每個都可以,所以他干脆把這些技法留給我們女巫傳承。」

  原來如此,沈洛年突然明白,需要「發散型」弟子當領隊的「專修派」,都快要傳不下去了,而只能收「發散型」門徒的「唯道派」,傳承的困難度更高,況且過去重男輕女,說不定只找男弟子,那更困難,也難怪會失傳。她們既然都是麒麟換靈,所以使用的本就是麒麟之炁,可能和自己的鳳凰之炁——渾沌原息一樣屬于發散性質,和本身體質無關,難怪代代女巫都可修煉…卻不知麒麟為什么對她們這么慷慨?鳳凰卻似乎很難得替人換靈,懷真還為此等了三千年…在傳說中,這些似乎是同級的神獸,不是嗎?

  毛逸看沈洛年發呆,她微微一笑說:「就因為和道武門有淵源,所以我答應派她們六人出去協助,不過現在道武門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所以我要求她們盡量多觀察,少用道咒之術,讓別人以為她們什么都不會也沒關系,免得有貪念的壞人想辦法來謀奪這些法門。」

  自己似乎變成那種人了,沈洛年尷尬地說:「我不是為了貪圖那些法門,只是想學一種…」

  「我不是說你呀。」毛逸笑說:「你若是壞人,她們不會帶你回來。」

  這倒難說,這些女巫似乎挺好騙的,還好她們不顯技法,沒讓有心人注意…沈洛年說:「逸姊的意思是可以讓我學?」

  「嗯,我想讓她們謄錄一本讓你帶走,找善良的道武門人在外面傳下去,也算是我們對道武門的回報。」毛逸微笑說。

  「謄錄一本要多久時間?」沈洛年詫異地說:「而且…我如果不能用的話,似乎也不需要…」自己既然學不了,還帶這東西干嘛?沈洛年畢竟不真是道武門人,對道武門的傳承可沒什么興趣。

  「你只想找到咒誓的對象,對吧?」毛逸說。

  「對。」沈洛年說。

  「我剛剛想了想,也許還有個辦法讓你使用咒誓之術。」毛逸笑容微斂說:「不過我沒試過,當初試過的人也很少,是不是真的可以還不知道。」

  總是一個機會,沈洛年驚喜說:「那…我可以試試嗎?」

  「已經晚了,過兩天再說吧。」毛逸一笑,回頭喊:「聊完了沒啊?天都黑了,還不弄晚餐給客人吃!讓人笑我們沒規矩。」她雖然在責備人,卻笑咪咪的,一點也沒有罵人的味道。

  屋中女子們本來還在聒噪笑鬧著,被毛逸這么一嚷,一個個笑著站起,四散去了。

  過兩天?沈洛年吃了一驚:「不能早點說嗎?」

  「先玩幾天再說吧,保山這附近風景很多呢。」毛逸笑說。

  阿嬤,別逗我了!沈洛年額頭青筋爆起,但畢竟有求于人,他總算沒破口大罵,只結巴地說:「逸姊,最好…盡量早點。」

  「你不是打算來十幾天嗎?讓我慢慢考慮那方法可不可行吧。」毛逸笑嘻嘻地說。

  為什么要這樣?一試不就知道了?沈洛年焦急地說:「逸姊!如果早點確定不行,我可以早點離開啊。」

  毛逸卻笑著搖了搖頭說:「不急于一時,隨我進來吧,我安排你住下。」

  沈洛年無可奈何,只好暫時壓抑住翻臉的情緒,提著行李,苦著臉隨毛逸往內走。

  這座大廳左右兩旁都有通道,毛逸引著沈洛年往左側房舍走,一面簡單介紹,一面將他引入一間木房。

  這木房空蕩蕩的,正中央放著一張矮桌,左手邊有排木柜,里面也不知道放著什么,毛逸微笑說:「沈先生,請先在這兒休息片刻。」跟著走出門外,掩上門離開。

  這位阿嬤實在是讓人摸不透個性,沈洛年嘆了一口氣,放下行李,打開通往后陽臺的門戶,走到房外。

  這是一整排的長陽臺,后面不遠就是一片蒼郁的山林,這時迎面山間晚風拂來,一股涼意就這么不請自來,滲入屋中,云南緯度雖然偏南,但此時正當初春,這兒地勢又高,山間還是頗涼,若是沒變體的人,住這兒非得蓋棉被不可。

  想了想,沈洛年目光往后山那兒望去,他一接近這個山谷,就已經感覺到后山那兒似乎有一處道息聚集之處,雖然沒有噩盡島這么濃密,卻也很少見,比起之前月圓獵妖時所找的聚妖之地厲害許多。

  因為噩盡島大幅聚集道息,所以如今除噩盡島之外,世界各地的道息反而比過去還少,雖然這幾日隱隱感覺又開始慢慢增加,但和過去相比仍頗不如。這么一比對,沈洛年不禁暗驚,過去后山那兒恐怕是很容易出妖的地方。

  但古怪的是,此時明明有道息凝聚,卻沒有感應到妖炁或人炁,代表那兒沒有妖怪存在,也沒有人準備獵殺,這可就不大符合沈洛年的經驗了,那兒妖炁雖不如噩盡島,也接近噩盡島外圍狀態了,噩盡島上到處都爬滿了小妖怪,為什么這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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